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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奢宠》 26
医院中, 到处都是白的,护士和医生都步履匆匆,都恨不得肋生双翼。
头顶的电灯棒,发出惨白的光来, 这样的光下, 任何人的脸色都不会太过好看, 最难看的却一定要属站在病房前的男人:“……先生临走前,交待我一定看好宋小姐,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让我怎么交代?!”
站他对面的人,身高九尺, 身形宽阔,只是站在那里, 就充满了力量感,此刻,却在男人面前低着头, 艰难地解释说:“宋小姐没有喊司机,又是从后门出来的,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飙车出去了,我们的车不如她好,实在是没有追上……”
“混账!”男人暴怒道, “这种屁话,你敢不敢拿去先生面前讲?!”
当然是不敢的,董东之前一直当兵,退伍后就被靳家雇佣当保镖,要求只有两个, 一个是保证目标安全,另一个就是别让目标发现他的存在。
之前他一直做得不错,可这一次,却让目标出了车祸,现在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董东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赵秘书,试探着问:“先生知道了吗?”
赵秘书脸上的怒气,却忽然一顿,半晌,神情有些复杂道:“……先生事忙,还没联系上。”
赵秘书原本跟在靳长殊身边,这次却专门被靳长殊留下,就是生怕宋荔晚出一点事。赵秘书也打听清楚了,自己的前辈,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小祖宗,才被发配去了大草原当猩猩,所以他也是打起一百万分的小心,生怕小祖宗有一点闪失。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赵秘书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深吸口气,问董东:“肇事人抓到了吗?”
董东沉默一会儿:“还没。”
“还没?!”赵秘书简直要发疯,“这么简简单单的肇事逃逸,你们都找不到人,花这么高的薪水养活着你们,你们难道是吃干饭的?”
“您先别生气。”董东压低声音,“我瞧他们是有备而来,就是针对宋小姐。赵秘书,你说宋小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老板的家事,赵秘书哪里敢随意猜测,刚想说点什么,里面的护士忽然推门起来:“宋小姐醒了。”
赵秘书顾不上同董东说话,立刻冲进了病房中。
病床上,宋荔晚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听到声音,她向着门口看去,来人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
视线扫过赵秘书那惊喜的面孔,宋荔晚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问赵秘书说:“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赵秘书连忙道,“还好您及时地打了方向盘,避开了车头,所以没什么大碍,只需要好好休养就好。”
宋荔晚应了一声,情绪还浸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雪亮的车灯照得人看不清前路,她尽力拨动方向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还好没有死,还能睁开眼睛。
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反倒分不出,究竟是哪里最疼,宋荔晚沉默一会儿,又问赵秘书:“靳长殊人呢?”
赵秘书有些迟疑,看了董东一眼,董东立刻懂事地到门前守着。找秘书这才开口说:“先生……已经一天没联系上了。”
靳长殊走到哪里,身边都有至少一支保镖队在暗中保护他,他随扈众多,排场也大,无论如何,也不该联络不上。
宋荔晚皱起眉来,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赵秘书被她吓坏了,连忙上前拦住她:“医生说,您有轻微脑震荡,千万不能乱动。”
他说迟了,宋荔晚这么稍稍一点动作,就差点吐出来,她虚弱地躺了回去,闭着眼睛,将这股难受劲儿忍了回去。
半晌,才伸出手来:“把手机给我。”
赵秘书劝她:“您好好休息,等联络上先生,我一定第一时间通传给您……”
话音未落,一旁桌上,宋荔晚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赵秘书只好替宋荔晚取来,看到来电人姓名,神情一时有些古怪——
他遍寻不着的老板,居然主动给宋荔晚打电话了!
同人不同命,赵秘书在心里默默地控诉靳长殊区别对待,却还是老老实实充当起了人肉手机支架,替宋荔晚举着手机。
视频通话接通,靳长殊那头,天色阴沉,窗外高大的树木被风吹得向下弯折,浓云压城,暴风云正在酝酿之中。靳长殊坐在那里,穿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处的铂金领扣解开三粒,露出修长的颈。
灯光昏暗,他本就苍白清癯的面孔上,被照耀出有些疲倦的影子,以手支额,神色晦暗,似是心情不佳。
看到她时,他眼底亮起一点光来,却又皱起眉来,有些无奈道:“我怎么一不在你身边,你就总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谁知道有这样的飞来横祸?”宋荔晚觉得他不讲道理,语气不佳道,“又或者我是代人受过。”
撞她的那辆车,明摆着是冲她来的,那副架势,像是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她这样跟在靳长殊身边的金丝雀,又哪里来的仇家?
除非……
是真的把对着靳长殊的火气,撒在了她的身上。
宋荔晚视线划过他身后阴霾的天空,还有他雪白衬衫一角,无意间沾上的发暗的赤红印子,状似无意问他说:“你现在在哪?”
“有些事要处理。”靳长殊不知想到什么,眉心痕迹更深,深刻已至锋利的五官线条,在这一刻,重叠出了令人心惊的冷戾之色,“乖乖等我回来。不管是飞来横祸,还是代人受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视频挂断,宋荔晚躺在那里,每天没有做声。
赵秘书以为她是累了,体贴地刚要走开,却听到她忽然喊住他说:“赵秘书。”
赵秘书连忙回身:“宋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先生他,这是去了哪?”
若是别人来问,赵秘书是绝对不敢泄露老板的行踪,可是宋荔晚却有不同,这是老板捧在手掌心里的人物,连老板自己,都要亲自给她一个交代,他又哪里敢有所隐瞒?
赵秘书轻声道:“先生现在应当是在蒲来。”
蒲来?
宋荔晚知道,最近靳长殊都在料理阮家的那群人,当初靳氏夫妇去世,阮宙虽然前来吊唁,却也是打着趁火打劫的心思。靳长殊这个人睚眦必报,忍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对阮家下手了。
怪不得刚刚他的脸色那样阴沉,衬衫上沾着的……是血迹?
他受伤了吗?
宋荔晚又疲惫起来,缓缓合上眼睛,心里却又惦记着,不知道靳长殊是不是受了伤。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待得第二天醒来时,仍是满身的倦怠。
枕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宋荔晚慢慢地起身下床,插上电后,坐在床边发呆。
若是之前,她受了伤,靳长殊一定会赶回来的吧。
很难描述她睁开眼时,向着四下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他的心情。这些年,她总觉得他对她不好,可原来,他已经将她宠得,连这么一点小小的风浪都承受不起了。
手机终于开机,屏幕亮起,提示有未读消息。
发信人,又是未知。
宋荔晚皱起眉来,忽然有些不想点开,冰雕雪琢的指尖悬在上方,片刻,才缓缓地落下点开。
这次靳长浮发来的是一张照片,点开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玫瑰花圃,玫瑰盛放,秾酣至醉生梦死,仿佛连地平线接壤处的天空,都被染上了如梦似幻的颜色。
花海前,站着两个人,男人身形高挑,侧脸线条锋芒毕露,英俊而矜贵,正是靳长殊。
在他对面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只露出一个背影,长发如同泉水般自肩头蜿蜒而下,不必回首,已然风情万种。
照片拍得极好,正好抓拍到靳长殊微微垂眸,看向女人,唇原本是薄情寡义的薄,却偏偏扬起一抹骄矜弧度。
大概是玫瑰作祟,又或者是晚风撩人,这一幕看起来,微妙而暧昧,似是浪漫电影中,最情深意浓的一幕。
宋荔晚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照片,须臾,又将屏幕向下翻,露出之下的一行字来。
“这就是我未来的二嫂,出身名门,虽然身体不好,长得也不如宋小姐倾城绝色,可她只赢过你一点。”
“她的出身,实在很好。”
是啊,无论是谁,和她比起来,出身都要好了许多。
毕竟她这样一个孤儿院中长大的孤女,天生就矮了旁人一头,更何况是这样被父兄宠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女?
额头隐隐作痛,不知道究竟是车祸后遗症,亦或是她那一点并无意义的自尊心在提醒着她,靳长浮并非空穴来风,或许这一局,她早已输在了起跑线上。
-
宋荔晚在医院住了一周,医生再三诊断她并无大碍后,赵秘书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回他再也不敢放小祖宗一个人乱跑,特意守在医院,等着接宋荔晚出院。
一场病后,宋荔晚原本就冰肌玉骨,如今肌肤越发如同薄薄的云翳,几乎白得透出光来,外面出了太阳,她走在日光中,微微蹙起眉来,却若一朵临水照影的花,柔弱到了极点,生出了令人怜爱的忧伤沉郁。
赵秘书连忙要替她撑伞,宋荔晚却说:“不必了。赵秘书,我有个地方要去,不知能不能送我一程。”
“您不回去吗?”赵秘书有些为难,“先生早就吩咐了,要您在家好好休养,再过两日,他就能回来了。”
宋荔晚住院这些时候,靳长殊一直没有回来,电话很难接通,他似乎最近太忙,又或者,只是不想应对她。
她在医院耐心地等,等到现在,却也不愿再虚掷光阴了。
闻言她只淡淡道:“那就不劳烦你们。”
话毕,竟是转身就要向着大门走去。
赵秘书魂都要被她吓飞了,连忙拦住她道:“宋小姐留步,小姐,您先上车,我们这就送您去。”
宋荔晚轻轻浅浅看他一眼,澄澈日光下,瞳仁似是两颗月光洗过的琥珀,看人时,将人望进了眼底,却又自骨中透出凉意,如神女临境,令人心生爱意,却又不敢亵渎。
“我自己去就好,赵秘书留步。”
赵秘书却把着车门,不敢放手:“小姐起码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宋荔晚原本面色清冷,忽然展颜一笑,淡色唇角挑起凉薄弧度,令赵秘书下意识便想起了靳长殊的模样。
都说夫妻相,夫妻相,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确实会越长越像。
赵秘书一时出神,听到宋荔晚说。
“只是去,见个故人。”
-
青溪监狱坐落于京郊的一处山中,这里关的都是经济犯,环境算不上多恶劣,但也人迹罕至,满目皆是松柏苍劲绿意。
董东站在车边,手痒有些想抽烟,又怕身上沾到了味道,只好忍住。
宋荔晚刚刚不准赵秘书一起跟着,赵秘书没办法,只好让他亲自开车,耳提面命,一定要保护好这位小姑奶奶,可董东没想到,宋荔晚的故人居然在监狱里。监狱管理严苛,只准一个人进去探视,他就只好等在外面。
这位祖宗真是能折腾,伤得刚好,就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要说,这位长得也是真漂亮,哪怕大病初愈,虽然憔悴,却半分褪色都没有,反倒更像是……
像什么董东还没想出来,就见监狱侧边的小门开了,宋荔晚正从里面走了出来。
董东连忙上前,替她将车门打开:“宋小姐。”
她没有应,只沉默地坐上了车,董东有眼色,也闭了嘴,只是悄悄从后视镜中打量宋荔晚。
窗外是满目的青山,折射在玻璃上,映照出翡翠色的影来,她坐在后排,面颊柔美雪白,桃花般潋滟生情的眸中,却泛着红,似是刚刚哭过。
董东终于想出了合适的比喻,觉得她像是一樽玉瓶,漂亮又昂贵,只是易碎,并不是一般人家能够供奉得起。
也只有先生那样高不可攀的人物,才尊养得起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儿。
董东问宋荔晚:“宋小姐,我们是直接回去吗?”
半晌,却没有等到宋荔晚的回答,董东不敢催她,偷偷打量她,却见她垂着头,正凝视着掌心中的一封信纸。
这封信是刚刚,荣宝振的律师交给她的。
宋荔晚凝视着已经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工整规矩,却带着一点小孩子似的幼稚笔触。她想起小时候,嬷嬷把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她学得快,很快就写得有模有样。
嬷嬷笑得眼睛弯起来,夸奖她说:“我们荔晚真是聪明,再过些时候,就要比嬷嬷写的还好咯。”
嬷嬷其实是个腹有诗书的人,却因为右手有些残疾,写出来的字只能算是不过不失。
指尖轻轻抚过单薄的纸张,似乎还能从这上面,感受到嬷嬷掌心的温度,透过了岁月,再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在监狱中已经看过了几遍,可宋荔晚仍不由自主地,又将视线落在了上面。
【荣先生:
您好。
请原谅我冒昧地写了这样一封信给您,也烦请您替我向靳先生问好。上次会面之后,我回来仔细地斟酌,只能请求您和靳先生,再宽限我些时候,我已经再努力为孤儿院的孩子,寻找新的出路了。京城居大不易,因为您的仁慈,孤儿院才能一直存在,若是离开这里,我们就再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一万次地请求您和靳先生,请不要将我和我的孩子分开,她虽然是……(中间抹掉一行话),我希望能同你们再见一面,见信请务必回复我。
您虔诚的朋友
宋晏华】
是嬷嬷写给荣宝振和那位靳先生的信啊。
宋荔晚合上眼睛,记忆中嬷嬷去世前的那个冬天格外的冷,那天预报有雪,嬷嬷已经病了很久,躺在床上,连吃饭都费力,却又勉强起了身,要荔晚帮她把头发梳理整齐。
往日荔晚也总帮她梳头,可这一次,却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连梳子都举不起来了。
梳齿划过本就稀疏的发,枯黄的发便顺着指缝飘落下去,荔晚怕嬷嬷看到了伤心,轻手轻脚地收起来藏在袖中。
嬷嬷忽然喊她说:“荔晚。”
她连忙道:“嬷嬷,我在。”
“荔晚……”嬷嬷却又沉默下去,许久,才轻声说,“请你原谅我。”
荔晚不懂嬷嬷在说什么,有些茫然地看着嬷嬷,嬷嬷被她逗笑了,艰难地站起身来,忽然伸出手臂,拥抱了她一下。
嬷嬷瘦得骨骼嶙峋,抱起来几乎有些硌人,荔晚没有忍住,和嬷嬷说:“这么冷的天,你一定要出去吗?”
“是啊,我一定要去。”嬷嬷放开了她,温和地说,“可我知道,荔晚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就算嬷嬷不在,也能照顾好自己,对吗?”
荔晚点了点头,嬷嬷夸她真乖,便慢慢地出了门。
天气预报很准,不到六点,天空就黑透了,雨水夹着雪片,被风吹落到地上,很快就凝了一层冰,她守在门前,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忍不住睡着了,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嬷嬷回来了!
她连忙跳起来,去搀扶嬷嬷,触手却发现嬷嬷身上都被雨水打湿,厚厚的棉衣湿透了,几乎冰冷刺骨。
嬷嬷一定是累坏了,却还要安慰她:“没关系,只是摔了一跤。荔晚,扶我回去,我想要睡一会儿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嬷嬷,缓缓地往房间走去,当嬷嬷躺下时,她才发现,嬷嬷的脸色那样的差,半分血色都没有,反倒透出一种败落颓唐的灰来。
荔晚被吓得眼泪凝在眼底,嬷嬷发现了,喊她说:“别怕,我的孩子……我只是累了。”
“嬷嬷……”她心里难受极了,“别离开我们。”
嬷嬷想是想要笑,可是太累,那个笑容就停留在唇角上,像是一片单薄的落叶,要在十二月大雪弥漫的夜里落下帷幕。
那场大雪,绵延了接近半月,才彻底化去,嬷嬷因为受凉,本就虚弱的身子再也难以维系,就这么一病不起,还未开春,便溘然长逝。
她的嬷嬷……就那么走了,离开前,还在祈求着,为她们保留下遮风挡雨的孤儿院。
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宋荔晚有些恍惚地听从那个声音下了车,只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人连忙扶住了她,好像还在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没有心力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匆匆地向着里面走去。
穿过一层层的亭台水榭,园丁们催开了春花,簇拥在脚边,只等她片刻的回眸垂怜,可她顾不上这些。
手机里是一声声的忙音,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挂断,再打,可她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却忽然失去了全部的踪迹。
她找不到他了,只要他不愿意被她找到,天上地下,她都和他不会有分毫的瓜葛。
哪怕她只是想问一问他,当初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靳家……真的这样不留情面,要对一家苦苦支撑的孤儿院赶尽杀绝?
嬷嬷不是他们直接害死的,可他们杀人,又何须亲自动手?
纸笔口舌,权财名利,每一桩每一件,杀人不见血。
信纸被揉皱了,握紧的手指太过用力,指尖刺入掌心,那一点细枝末节的疼,也无法传入脑中,因为远有另一个地方,受的伤更重更深。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宋荔晚垂下眼睛,看到又是靳长浮发来的消息。
这次他没有只言片语,只是转发了一条新闻,头版头条,耸动的字眼惊叹地写着:靳氏总裁携美赴宴,疑似好事将近!
人的第一眼,总会先看到最在意的那个人,哪怕报纸只是偷拍,可人群中,靳长殊的面孔仍旧那样分明清晰。
头顶大幅的水晶吊灯,投下醉生梦死的影子,明媚的光中,他的五官,英俊到了几乎不切实际,正同身边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轻轻地碰杯。
……携美赴宴,好事将近。
媒体刻薄,对待他时,却永远只用最恭顺的字眼。他和所有人之间,皆是云泥之别。
从一开始,是她先送上了门,可却是他自高位之上,闲闲投下一眼,神明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自此,萤火有了光彩,夏虫也得以长存,她是泥胎木塑,穿上新衣点了睛,可却不知道,那些,都是他赠与她的。
现在,他收回了垂青,她便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人生的大雨滂沱,自五年前的开始,便一直未曾停下。她是零落的孤鸟,失去了嬷嬷,以为他会给自己一个家。
但她是浮萍流水命,注定漂泊一生,家这个字离她太远,远到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境,她沉溺在虚无缥缈的甜梦之中,幻想自己会是那个幸运者。
可原来不是。
她仍是五年前,那个站在靳家门口,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的不速之客。
她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啊。
指间的戒指,硌得人肌肤生疼,疼到她觉得,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她慌张地想要将戒指扯下,可偏偏卡在指节处,像是嘲弄着她的无能。
这是他为她亲手戴上的,也该由他亲自摘下,哪怕她再不情愿,可她同这枚戒指一样,都只是属于他的一样点缀罢了。
她不想承认、不得不承认……可又,怎么能去承认?
娇嫩的肌肤经不起这样的摧残,指节处被铂金戒面磨破,面目全非,可她像是不知道疼,那样麻木地一次次地用力。
沾着血的戒指,终于自指节处脱落,指尖处,一颗鲜红若相思子的血珠,同戒指一道滚落在地。
花园中的花朵,开得弥漫了天际,仿若一场美梦,行至了荒芜的尽头。
从头到尾,她的脸上都面无表情,唯有眼泪,沉默地自面颊淌下,落入松软冰冷的泥土中,不见了踪影。
枝头,一只南来的鸟儿迷了路,立在那里,有些无措凄凉地鸣叫着,拖长了,倒像是一声没有出口、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
宋荔晚在心里轻轻地想,这里,不属于她。
如玉的手指上斑斑驳驳,血色覆过指尖,也覆过曾经的爱短情长。
宋荔晚弯腰,从地上将戒指捡起,垂眸看了一眼,看到戒指内侧,她同靳长殊的英文名缩写,亲昵地排在一起,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天真滑稽。
她的爱,是一场笑话。
这笑话也逗笑了她,哪怕面颊上仍缀着露珠似的泪水,宋荔晚仍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苦涩而带着血腥气的笑容。
到了现在,她终于认出,这里是靳家老宅,司机不知道她要去哪,居然将她带回了这里。
这样也好,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也要从这里结束。
宋荔晚忽然想起件事,转身回了房中,自一角的紫檀木箱中,取出一柄长柄黑伞。伞已经许久不见天日,伞面上的黑色褪了,泛起白色的霜来。
这是她五年前,带来靳家的东西。五年后,也该由她带走。
将伞珍惜地搂入怀中,宋荔晚慢慢向外走去,走到门外的山道上时,迟疑一下,反手,将那枚戒指,丢入了山谷之中。
-
两小时后。
蒲来地下,JS秘密基地中。
靳长殊缓缓睁开眼睛,身旁,守着他许久的心腹惊喜道:“先生,您终于醒了!”
靳长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哪怕打了麻醉止痛,胸口的墙上仍隐隐作痛,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更是多不胜数。
他微微皱眉,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您在路上受到蒲来地方武装力量的伏击,中枪昏迷之后,我们只能将您送来这里进行紧急手术。现在距离您受伤,已经过去近七十二小时了。”
七十二小时……
靳长殊合上眼睛,低低地冷笑一声:“武装组织?不过是阮氏余孽罢了。本想留他们一命,既然如此……”
他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底,闪动冰冷杀意。
“告诉阮烈,不想阮家彻底覆灭,不需要的枝叶,也该修剪完毕了。”
他语调森冷,因为刚刚苏醒,有些沙哑,不必疾言厉色,便足以令闻者魂飞胆破。
心腹连忙应是,满头冷汗地要去传话,靳长殊却又轻咳一声,有些费力道:“把我手机拿来。”
心腹双手将他的手机捧来,靳长殊大伤未愈,只是接过手机,便扯动伤口,绷带上洇出红色痕迹。
他却恍然未觉,只是看着手机上,数十通来自宋荔晚的未接来电,眉头越皱越深。
褪尽血色的指尖拨通电话,接通后,却听到对面的女声,温柔地播报说: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旁的心腹看他脸色难看,以为他是伤口在疼,去听到靳长殊说:“手机。”
心腹愣了一下,连忙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靳长殊看也不看,便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输入进去。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宋荔晚清冷的声音,带着刚刚哭过似的沙哑,泠泠地在耳边响起:“哪位?”
靳长殊说:“是我。”
下一刻,咔哒一声,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靳长殊:……
很好,拉黑他,还挂他电话。
他昏迷的这七十二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