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护她
作品:《明珠在匣》 此言一出,殿内议论声戛然而止,康王世子愣在了原地,手足无措,那一向好面子的康王妃紧皱眉头,面色也是不怎么好看,康王眯着眼睛,亦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王妃本想,此女只是为了攀附一个权贵,以解卫家困境,她家世子虽比不上太子,可也算是难得的高门显贵。
可此女竟是看不上他康王府,一意孤行要嫁给太子?
康王妃紧绷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一抹怜悯,这卫明姝当是不知,皇后向来笑里藏刀,一年前绝了她飞升成凤凰的路,一年后也断没有让她进东宫的道理。
卫明姝仍旧没有起身,额头紧紧贴在那冷玉铺设的地面上,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殿内满座宾客,却是越发的寂静无声。
远处似有人长舒一口气,亦有人呼吸变得愈发沉重,似压抑着满腔怒火。
宴席上座,传来一声动人的娇笑声,王贵妃掩面启唇,“康王妃可能不知,这卫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怕是过一阵便要有好事传出。”
说罢,王贵妃眼眸轻斜上首宝座,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皇后,低头莞尔一笑。
在这朝堂之中,最不缺得就是揣摩人心之人,当下不少人都明白王贵妃此举之意,更多人的目光着于皇后和东宫那位太子。
康王妃听看向座中,见惠帝也没有要插手此事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王贵妃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闻太子殿下与卫姑娘似是自幼相识,倒是我康王府唐突,竟一时不知两人竟已是定下了终身,今日皇后过寿,何不趁此机会成全二人?”
皇后微皱眉头,低眼看向卫明姝,仍旧温婉地道:“这明姝也算是本宫身边看着长大的姑娘,本宫竟也不知,太子与卫姑娘竟是情投意合?”
卫明姝缓缓抬起身,却仍是跪立着,那眼神平静如湖水一般,“皇后娘娘,臣女对太子绝无儿女之情,许是经常来往宫中,倒是让贵妃娘娘误会了。”
康王妃听后,眼中转为怒火,她康王府拉下脸在皇后寿辰求娶,此女既是在大庭广众下道明她不喜欢太子,既是如此也要拒绝她家这门亲事,又至她康王府的脸面于何地?
“那倒是巧,每次进宫,本宫倒是总能看见卫姑娘和太子殿下一处。”王贵妃瞥了眼康王妃神色,笑道:“卫姑娘,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大可直说,没必要因此犯下欺君之罪不是?”
卫明姝又是一拜,“臣女并未欺君,问心无愧。”
康王妃面露一丝狠色,嘲讽道:“我看,卫姑娘也不一定是因着太子,早闻卫姑娘十三岁便以骑射闻名京城,又精通兵法,去岁更是改良云梯马绊,本朝自长缨将军后倒是没出过什么女将,曾将军这些年在西境也甚是劳苦,这卫侯既因伤不能守卫西境,卫姑娘一直未嫁,与其在这京城空负盛名,何不替父戍边,继承安平侯衣钵?”
众人闻此,不仅倒吸一口凉气,谁人都知这康王妃乃是个不好得罪的,这卫明姝拂了康王妃的面子,这意思却是要将这京城长大的姑娘送往边境?
卫明姝仍然低头不语,脸色却因为之前喝了酒出了些薄汗,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太子向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只见皇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不得不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皇后轻笑道:“王妃此言差矣,且不说明姝自小养在京城,从未战于沙场,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那长缨将军也是早年随宁国公征战,后而得名,若让明姝戍边,怕是不妥。”
卫明姝抬头对上康王妃的目光,却是从容地应答着,“王妃还需慎言才是,这战事本非儿戏,臣女所做不过尔尔,只是想为大黎分些小忧罢了,于我大黎世代名将相比,臣女也不过班门弄斧,纸上谈兵,又怎能因着虚荣好面子,于国之大事上玩笑?”
说罢,卫明姝微弯的双眸着看向康王妃,康王妃已是面色铁青,卫明姝低笑,叩首道:“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女确有心仪之人,臣女曾发誓,非此人不嫁,因此才拒绝这门亲事。”
“哦,卫姑娘心有所属,怎么大家从未没有听说过?”王贵妃玩味地笑着。
“此人多年不在京城,如今才刚准备来京城常住,众人不知倒也理所应当,臣女与其乃是旧时相识,一见钟情,只是臣女亦不确认此人心意,只想等到这事定下,在同大家说明。”卫明姝坦然地回答,那满眼的欣喜与倾慕,倒不似有假。
王贵妃逼问道:“本宫倒不知是哪家儿郎,尽有这般本事,连这王府的世子都比不过,不妨说出来,本宫也想求陛下赐个婚,好成人之美。”
卫明姝不语,眼中一闪而过从未有过的狠色,手指已经抓紧白玉地板,下一瞬又恢复了淡然,全身颤抖着,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她低头苦笑,刚准备开口,只听见一道醇厚而又凌厉的声音自大殿回响,话语没间有一点委婉,毫不客气。
“卫姑娘想嫁什么人,做什么事,当由自己做主,再怎样,也是轮不到贵妃娘娘插手。”
说罢,在场所有人都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魏姝仪刚准备起身的动作顿时停住,缓缓坐下。
刚才她也打算替卫明姝说话,魏丞相看了她一眼,她也曾犹豫了一瞬,然而就是那一瞬,却是不用她再开口了。
卫明姝也不禁向后望去,心中有一丝的诧异,眼中流过一丝感激和动容。
她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站出来替她解围的,竟然是仅仅打过几次照面的沈轩。
卫明姝心中仍是极乱,她又多看了两眼,抿了抿唇又回过头,理好心绪,语气却是坚定,“臣女心中所慕,自会自己求得,不劳贵妃娘娘费心。”
王贵妃眼神中却已经闪过几丝慌乱,她本只是想摆皇后一道,没有细想卫明姝所说所谓何人,在她的印象中,卫明姝从小到大,走得最近的男子便是太子,而那太子明显对卫明姝有意。
可刚才那沈轩站起来说话的那一刻,她却是又仔细回味了一遍卫明姝所说之言。
这沈将军前不久刚班师回朝,打算在京城常住,两家皆为武将之家,有往来也不足为奇......
那沈轩也似是要护着那卫明姝......
王贵妃此时心下已千回百转,若说刚才她还真想从卫明姝口中逼问出什么,现下却是怎样也不能说出口了。
王贵妃笑道:“本宫也是好心,既然卫姑娘这般有把握,那本宫祝卫姑娘能得偿所愿。”
卫明姝没再多言,转向那呆愣的康王世子道:“世子可能有所不知,明姝家中不能饮酒,世子刚才所敬那杯酒,现下让明姝着实感到有些不适。”
卫明姝说着,那气息已经有些虚弱不稳,两颊明显泛着红晕,额头上似是已经布满汗珠:“陛下,皇后娘娘还请恕罪,臣女有些吃醉了酒,先告退了。”
说罢,卫明姝又行了一礼,站起来时略微有些踉跄,在众人的议论中缓缓走出大殿。
太子心下五味杂陈,走向皇后身边:“母后,儿臣......”
皇后心下了然,面上也没有什么不喜,眸中闪过一丝愧色,长叹一口气点头示意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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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明姝刚走出大殿,走在晃晃烈日下,她刚才跪的久了些,又吃了酒,已是有些头晕,只是这皇家宴席上也不能带着家仆,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她缓缓地走在坤宁宫的小径上,极力稳住身子,只听身后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卫明姝没有转头。
她知道太子会追过来。
卫明姝站定回头,躬身行礼,“殿下。”
太子追上卫明姝,却忽然发现,自己面对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谌礼。”卫明姝却先开了口,叫得却是太子的名讳,“我知太子殿下过来,是想同我要个说法,我知殿下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事情到这个地步,索性就同殿下说个明白。”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明姝知晓殿下心意,只是殿下应当明白,你我并无可能。”
卫明姝看着太子的眼睛,认真道:“去岁那封荐书,不是皇后娘娘给我的,而是我问皇后娘娘求来的,我从来就没想过留在皇宫,与殿下交好,也不过是为了给我卫家未来,找个依仗罢了。”
“倘若孤不是太子,明姝可会心悦于我?”
卫明姝苦笑道:“殿下既然自称孤,就不应当再同我说这些。太子殿下也莫要因此埋怨皇后,她也有她的难处。”
卫明姝继续道:“殿下,如今你虽贵为太子,皇后寿辰,依旧会有人公然为难你们,皇上今日这般态度,你难道不知为何?”
太子当下哑口无言。
卫明姝没有再看他,冷静道:“王贵妃的背后,是尚书令王石,是整个王氏家族,虽王氏嫡枝与庶枝分家,但依旧错综复杂,同气连枝,陛下力求权力制衡,自是隔岸观火。殿下也当知,李皇后如今母族败落,如履薄冰,圣上对皇后,亦没有多少真情。”
“殿下如今未娶,局势未定,便已经横生事端,若当真不管不顾任随本心,那置你母后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处?”
“殿下既已知明姝想法,知我另有图谋,日后若殿下将明姝当普通朋友,明姝自当感恩戴德,赴汤蹈火,若殿下因此有所介怀,”卫明姝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明姝在这里向您赔罪。”
说罢,卫明姝微微躬身,太子慌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卫明姝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叫住他:“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一愣,停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
卫明姝眼中已经有些湿润,“殿下,一直以来,我也是处处小心,却不曾想今日还是引火烧身,康王妃仅仅因为面子就为难于我,王贵妃也仅仅因着......因着殿下,便步步紧逼。”
太子不再言语,眼神一片呆滞,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明姝比起皇后只是更加不易,可明姝终归是有几分傲骨,不愿受制于人,望殿下以后不论如何,莫要再如此。
“臣女言尽于此。”
说罢,卫明姝端端正正拱手谢礼,空留满园寞落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