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未嫁
作品:《明珠在匣》 沈轩刚放下杯盏,便见着世家男儿中出现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绯红色窄袖劲装,青丝皆用红带高高束起,虽是身形挺拔,却有些玲珑纤细,轻点胭脂,略施粉黛,红色对襟长袍衬得她肤白如雪,两颊红晕,长了双水灵灵的桃花眼。
若不看她略显凌厉的眉峰和有些睥睨的眼神,倒当真以为是哪家的娇小姐。
卫明姝泽唇撩起一个弧度,眯起那双多情的眼眸,纤纤细指已经拉开长弓。
“第一箭!”
长箭飞出,稳稳地落入靶心。
“好!”
在场虽大多识得卫明姝,但此时此景下仍不住拍手叫好。
宴席左侧上首刚落座的沈轩望着台上问道:“燕铭,台上那女子是?”
坐在他身旁的燕铭,脸上还带着笑,手上拍掌不停,“宣远兄久离京城,有所不知,这位乃是永平侯的独女,在京城可谓无人不识。”
沈轩闻言似是饶有兴致,“哦?”
燕铭想到一件趣事,开口说道:“这卫明姝从小随父习武,极擅骑射。十三岁时,当街一箭射下昌陵伯府嫡长子的发冠。”
那昌陵伯府王芃安乃是他表兄,听说那日,王家公子和同窗学友刚刚走出茶楼,正在大街上高谈京中趣事。
“这卫君咏当真是个病秧子,今早在学堂差点跌倒晕过去,竟是比女儿家还娇......”
话还没说完,一只长箭从王芃安发冠直直穿过,钉到了茶楼门前柱子上。
王芃安早已吓傻,披头散发瘫坐于地,地上还有几缕发丝,他还没缓过神,只见街上一女子驾马停至他身旁,坐于马背俯视着淡笑,那笑容却是让人不寒而栗,“你再同我说说,谁是病秧子?”
王芃安一手撑地,一手指向,嘴唇却在颤抖,“你...你是何人!竟敢当街伤人!”
“永平侯之女卫明姝,你记好了。”
说罢,卫明姝又瞥了他一眼,驾马缓缓离去,空留下满街围观人群,惊奇的议论中夹杂了几声嘲笑。
京城谁人不知,这永平侯武将出身,平定西境战功赫赫,负伤后久居京城。庆帝感其功勋,特调其到尚书省,任吏部尚书。
只是这永平侯虽得天子恩赐,但未有姬妾,子嗣单薄,夫人年轻时随夫征战伤了身子,只得一子一女。
这世子偏还是个病秧子,不能随父习武,只好从文,却在书院中常常晕倒昏厥,左右常伴侍从,学堂上也要服药,常因病告假,引得同窗嘲笑。
早些年,京城无人见过卫家这位小娘子,时人纷纷揣测,卫家小姐应当也是个病的,只因着女子不必上学堂,便一直养在家中。
后来新帝即位,惠帝将其平调至兵部。
时下六部,以吏部为首,兵部虽同为六部,但因时下重武,同阶官职多以武将说的算,兵部属实没有什么实权。
此举名曰平调,实为削权,京城官员闻风而动,卫家也渐渐成为京城谈资,世人都道永平侯一世骁勇,却后继无人。
“此事过后,关于这位姑娘的谣言不攻自破,这卫明姝也名声大噪。虽然对女子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好名声,但也算是让世人知道这永平侯府还有人,只是阴盛阳衰罢了。”
燕铭正说到兴头上,向沈轩那边凑了凑,“此女后来得了圣上赏识,不知为何与皇后走得甚是亲近,常随父出没于围猎武场,自此京中无人敢再招惹。”
随后燕铭似是又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后欲言又止,只可惜地叹了口气,“但卫家这个独女心气颇高,如今却是年十八而未嫁,每每有人上门说亲,那卫明姝竟让人同她先比试一番,赢了再说。”
沈轩低头,似是微微一笑。
燕铭看他如此,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怎么。”
沈轩看着台上那抹红衣,又是一箭破空而出,射入靶心,台下赞声不绝,笑意变得更深了些。
燕铭眼睛转了转,微愣了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压着声音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上她了,这女子虽是人中龙凤,但可不是个能娶的。”
沈轩却是不以为然,“为何?”
燕铭摇了摇头,面露难色道:“你不懂,娶妻还当娶贤。”
卫明姝除了名字里有个姝字,其他哪里和贤良淑德沾边儿?
况且此女和东宫那位太子,关系匪浅。
燕铭看了看周围,欲言又止,“唉,总之你以后便知道了。”
燕铭乃江阳侯府世子,早些年随父征战,与沈轩同袍,四年前北境大获全胜,战局已定时便领命回了京。
惠帝为推行武学,鼓励文武世家联姻,赐婚也是常有的事。
燕铭娶的林氏便是回京后圣上亲自指婚,温香软玉,细语呢喃,这哪是常年在外吹沙的武将禁得住的。
燕铭想到自家的娇娘,已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正各怀心事,只见台上锣声已落。
“中五箭,赐西蕃玉盏一枚。”
卫明姝轻启朱唇,“臣女谢陛下赏赐!”
那声音虽响亮,却是有些说不出的细腻清灵。
惠帝脸上笑容未去,“好,卫家娘子果真不让朕失望,须眉巾帼,不输我大黎男儿!”
“陛下过赞”
“卫娘子可还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卫明姝直起身朗声道:“臣女日前不慎拉断一张弓,既然陛下提了,那明姝就斗胆向陛下讨要一张。”
惠帝大笑:“好!这有何难,待朕给你寻把好的,过几日送到永平侯府上去。”
“谢陛下!”
卫明姝行礼,在众人的目光中径直离去,似是还有文人在后为其题诗一首。
她却在转身后紧蹙了眉头。
兰芝看了看卫明姝的脸色,担忧道:“小姐,你还能撑住吗。”
“我没事,先去换衣服,回到帐子里再说。”
卫明姝回帐时,已是一副京城小姐的打扮,月白色妆花缎裙,身披镜花绫披风,青丝只用一根白梅玉簪挽着。
一梳了妇女发髻的女子起身迎了过去,“明珠回来了,可还好?”
卫明姝却是不答,扶着兰芝坐在了帐中的靠椅上,仔细瞧去,那额头上竟布了层细细的薄汗,她微微向前抬身,兰芝正给她背后垫着软垫。
她喝了口热茶,缓了口气才慢慢说道:“得了赏赐,五箭全中。”
“乖祖宗,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说话的妇人,乃是卫明姝的大嫂。
永平侯府门第虽高,世子夫人郑氏却是做药材买卖的小户商贾人家出身。
此次春宴,惠帝邀请了几乎全京城世家年轻男女前往。卫明姝家中人丁单薄,大兄不宜出远门,只有她一人,嫂嫂便主动过来陪她。
“小姐,你嘴唇都发白了。”兰芝心疼道。
卫明姝抿了抿热茶,叹笑道:“你怎知我嘴唇发白,我可是涂了胭脂的。”
兰芝努了努嘴,似有些嗔怪:“就知道”。
世人皆道卫家独女颇有将门风采,将来必是一代女将。
殊不知,她其实也是个病秧子。
她只不过是比自己大兄好一点,起码能在外面站一日,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小时候卫明姝卧病在床,大门不出。
后来身子骨好了些,跟着父亲习武,便也能时常出去走动走动。
永平侯本想着让她多出去结交些京城贵女,却不曾想,自家姑娘是一副男儿性子,出门第一日就当街射下那伯府嫡子的发冠,还总爱到处找人比试。
后来连圣上都知道了此事。
一次秋猎,圣上问卫明姝可愿意与世家男子比试一番,她只射三箭,却皆中靶心。
受当朝世家传统影响,从武女子少有,而卫明姝还未出阁,便以骑射闻名京城,时下圣上亦是鼓励女子习武,自是对其赏识,赞其颇有乃父之风。
自此以后,永平侯也不再拦着,常带着卫明姝出没于校场,许多将军都和卫明姝打过照面。
......
兰芝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药瓶:“小姐先把这药吃了,先缓缓劲儿。”
卫明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捏着一颗乌黑的药丸吞了下去。
她和大兄一般有体弱之症,虽之后习武,但比起常人还是差了些,时常晚上梦魇缠身,白日没有精神,三天两头还常被大病小病找麻烦。
她刚才在校场上就感觉有点恍惚,许是昨晚没睡好。
大家都说卫明姝擅骑射,可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是个花架子。
这两项武艺,她练了多年,也只能策马行三刻,射箭射十尾,所幸每次宴席上也不会比试更多。
兰芝擦了擦卫明姝脸上的薄汗,她此时脸色还有些白,精致的鹅蛋脸红扑扑的,呼吸还是有些喘。
兰芝握了握卫明姝的手,发现手上也都是冷汗,道:“小姐,再添件衣服吧。”
“嗯。”
她也觉得,这山间是有点冷......
说罢,兰芝便给她加了件斗篷,又给她膝上盖了薄毯,将她的两只手放在毯子下裹着。
“唉,明珠你也别总勉强自己,这段时间多在家养养,刚好让舅姑帮你相看......”
卫明姝摇头道:“不勉强的。大嫂,我好着呢。”
郑叶微微叹息,忽又想起一件事,给卫明姝递去一张请帖,“对了明珠,丞相府的人来送帖,过几日程阳县主的百花宴,你可要去?”
卫明姝看了眼那沾了香的花笺,眉眼带了笑意:“自是要去的。”
她与县主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这次百花宴,也不知这县主又制成了什么样式的新茶。
不过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嫂嫂可有帮我打听到,昨日哪家猎到了狐狸皮子?”
“有倒是有。”郑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卫明姝,似是有些为难,“只不过这人,是刚刚回京的沈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