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作品:《始乱终弃偏执魔尊后》 ***
傅显如坠梦中。
他隐在暗处, 整个人却已完全的僵硬。他死死地盯着曲红绡的那张脸,那张脸瞧上去有些憔悴、疲惫,表情淡淡……他的眼前又不受控制地出现了她那张灰败、充满死气的脸, 那是一场最深的噩梦,他早已深坠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五年前,他埋葬了曲红绡。
那是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行动, 就像是他小时候发现他母亲死在屋子里之后将她埋葬一样,他机械地动着, 完美地安排好了一切, 但他的心里连一丝实感都没有, 轻飘飘的,始终不肯相信她已经死了。
但实感是慢慢地、一步步地压下来的。
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地提醒着他,她已经不在了。
傅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 终于不在自己欺骗自己,终于完全地接受了这现实,然后,现实对他说,不, 这些都不是真的,其实她还活着。
他的肌肉紧紧地绷起, 衣裳与冷汗一齐黏在身上,好似一层融化的皮肤。
他死死地盯着她,喉头有甜腥在翻滚, 咸而腥的血气在他嘴中蔓延开来,他却浑然不知,杵在原地, 一动不动。
她……她还好么?谢天谢地,她还好好的。
——这是第一个想法。
这想法根本不受控制,从他的脑海深处蹦出来,他曾向上天祈求了无数次,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他狂乱而疯癫地在心里哭嚎,她是骗他的对不对?她这个人最喜欢恶作剧玩弄他了,说不定这一次……她就是想看着他痛不欲生才玩这种把戏的,对不对?
当一个活生生的她终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双眼那样贪婪地舔着她,像是火舌,要将她从头到脚都烧个遍,爱意在五年的压抑之中并没有消亡,反而已一种更加疯狂、更加迷恋的姿态出现,他想嗅她发鬓中的暗香,想攥她如软玉般的腰肢,想……他什么都想……什么都想——
但随即,冰冷的愤怒浮了上来,这五年的时光似乎便成了一个蠢货的五年,荒谬可笑到了极点,傅显无法控制地想: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傻?她骗他骗成这样、她是不是就喜欢作践男人——?
他是什么?是个笑话?是她玩乐用的游戏么?
这时,曲红绡忽然动了动,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要出门一趟,于是急匆匆地起来,又要把那变化容貌的花钿点在眉心。
傅显忽然无法控制自己了,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伸出了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傅显实力强劲,敛气的本事到了十成十,曲红绡先前发现不了,一个不查,手腕便被攥住,她反应极快,反手一挥,两条翠绿小蛇便蹿了出去,直扑那来人的咽喉。
傅显眼睛都没眨,左手拇指食指直追而到,掐住两条蛇的七寸,用力一捻,那两条竹叶青登时软下去,他随手一扔,面容便自黑暗中慢慢地浮现出来。
曲红绡的身子僵硬了。
傅显说:“你要到哪里去?”
曲红绡怔怔地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看上去很冷静,非常冷静。
但他的双眼之中,仇恨的烈火却像是燃烧的火星一样迸发出来,落到她的衣裳上,好像要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遮掩全都烧透一样,他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整个人僵得像是一棵枯树。
他不能动,他只要一动,这冷静的外壳就会在瞬间被击得粉碎,他会无法控制自己——他会无法控制自己会做出什么——
曲红绡也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要逃避,下意识地要避开他的眼睛,却在下一秒被暴怒的傅显一把钳住了下巴,他的手指上还沾着黏腻的蛇血,冰冷冷、咸腥腥的,他强硬地扣住她,不准她逃避。
他的声音也似乎在僵硬的,他似乎连说话也不会了:“你还要跑?你还想继续骗我?”
曲红绡说不出话来,而傅显似乎并不想要什么回答,或着说,他其实害怕听到什么自己不想听的回答,他死死地盯着她,喃喃地道:“不可能,你别想再骗我——”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不错,黑暗,深不见底的、逼仄的黑暗。
这是一间像棺材一样的屋子,没有任何一丝光亮,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潮湿而冰冷,曲红绡后知后觉地想,这里可能是地下,某种地下的……牢笼?
她想要捏一个明火诀,起码看一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的灵力被封住了,而且,她的手脚都被人扣上了沉重的锁链。
这是……惩罚。
这是他给她的惩罚。
曲红绡怔怔地坐在了黑暗里,忽然忍不住苦笑起来。
她不该出现在平江附近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也就是她的“忌日”。
她在下这个决定,在踏上前来平江的路的时候,就好似一个在走钢丝的人,明明知道那样危险,但对危险和刺激甘之若饴,一定要一步步地走上去,她或许心中是期待的,她隐隐地期待着……他发现她。
曲红绡并不算一个心智异常坚定的人,她在冷玉微被傅显杀了之后,就已经松动得不成样子,但她、但她——
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自己去找傅显。她在逃避,逃避自己曾经的决定,也逃避着他这五年来积攒的情绪。
她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然后……被他发现。
现在的这一切,岂非就是她心中隐隐期待的那些东西?
她苦笑起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动了动,铁链发出冰冷的声音,她的四肢被沉沉地压着,好似是他在禁锢着她一样。
她缓缓地呼吸着,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疲惫,于是就靠着这面墙蜷缩了一下,闭上眼睛,慢慢地睡过去了。
傅显就在门外。
这里是大光明境最深处的罗刹狱,他把她带进来,关进去。
他无法面对她。
在客栈里时,他简直已要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他忽然无法遏制地想到:既然她这样喜欢玩装死的游戏,不如真的去死好了……
他的手无法控制地扼住了她的脖颈,却一直在发抖,他下不了手——他怎么可能能下得了手?他曾无数次想否认她死去,如今她真的活生生的出现了,他又怎么可能……亲手扼死她?
他的内心是软弱的。
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他本应该杀了她的,因为在面对其他的人时,那些敢欺骗他的、敢伤害他的人,都已全部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死,他本应该这样对她的,但他又怎么敢真的动手?傅显一看到曲红绡,他所有的底线就全部都崩塌了,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她要逼近到哪一步,他就被迫要后退到哪一步——
傅显啊傅显,难道你是她养的一条狗么?难道你就只会摇尾乞怜,任她作践么?
他诅咒般的侮辱着自己,痛恨着自己,在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法子质问——倘若他的质问得到了回答,他又该如何自处?
五年之间,傅显无数次的去幻想,假如她没死,他们重逢的时候会怎么样。
但当这场景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想逃跑,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逃跑——
所以傅显弄晕了她,把她塞到了属于自己的囚室之中。
她不能出去——她出去会逃跑的,她这样的没有良心,这样的喜爱玩|弄他,他稍一放松警惕,她就会消失得无隐无踪——
不可以、这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才发现她没死,他好不容易才又一次把她搂在怀里,如果她再次消失,他一定会痛苦得发疯。
傅显充满不安与怀疑,仇恨就在这时又占据了上风,他残忍地把她锁在了罗刹狱的最深处,锁住她的身体,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看到天地、不能见除了他的任何一个人——
他就坐在门外,像是在守她,又像是不敢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锁链动了一下。
傅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起来,他盯着牢狱的门,一眨不眨,她会害怕么?会后悔么?会痛哭流涕么?会……喊他的名字么?
然后里面又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
傅显脖颈上的青筋忍不住一根一根地暴起,他尽力地呼吸着,只觉得呼吸之间,细小的刀片正一片一片地自他的咽喉上刺着。
他颓然地坐着。
里面很久很久都没传来声音。
他的脊背逐渐变得僵硬,忍不住想:里面那样冰冷、那样潮湿,她被他封住了灵力,会不会不舒服?她的性子烈得要命,要是她迟迟不肯求饶,真的病倒在里面怎么办?
正在这时,牢狱里忽然传出一声低哑的痛呼,傅显心下一惊,立刻推门就进,他五感敏锐,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找到曲红绡的位置,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脉搏,确认无大碍之后,才像是碰到什么滚烫的拨火棍一样,一下子松开了手。
她的声音逸散在空气中:“……阿显。”
这是他……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她总是会叫他阿显,语气懒洋洋的,拉长尾音,好似是在撒娇,她总是做一些……令他嫉妒得要命的事情,他总是生气、总是忍耐,然后她就会叫他的名字,用一种最原始、也最有用的法子来安抚他的戾气。
但现在,她的喉咙发紧、干涩,失去了游刃有余。
傅显紧紧地闭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呼吸声却像是破风箱一样,他的胸膛尽力地起伏着,整个人一动不动,他听到了锁链被拉动的声响,像是……像是从前,她手脚上挂着的那些镯子在响动的声音。
她说:“……你喝酒了。”
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
他从来都不喝酒的,一口都不,他不喜欢享受、也不擅长去享受,他杀了太多人,在仇恨着很多人的同时被他人仇视,所以他永远都是清醒而敏锐的,即使在睡得最深重的夜晚,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会立刻清醒。
傅显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嗯。”
她干涩地问:“……为什么?”
傅显张了张嘴,半晌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说:“若是我睡着……梦到你,就不会记起你已死了。”
曲红绡僵住了。
那个带着热力的身子就在她的身边,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却好似依稀能想到他说这话的样子,他擅长忍耐、忍耐痛苦、忍耐欺骗……他现在也一定在忍耐,他一定已快要被饱胀的爱与恨给杀死,但他宁愿这些东西杀死他自己也不愿意去发泄……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当他脑子里最后一根弦被绷断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
但脑子里的弦绷断的人,却是曲红绡。
她僵硬地坐在原地,忽然感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忽然浑身发冷,那些眷恋、爱情与愧疚,像金玲一样在她体内颤动,令她痉挛,她忽然无法控制自己地抱住了他,他无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的低吼,像是一只浑身是伤且饥饿的困兽,无法认定面前的蜂蜜究竟是不是杀人的陷阱。
他嘶哑地说:“你不能那样对我……”
他的声音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