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架星艇从高空飞驰而过, 银白色的流线型设计如同展翅翱翔的鸥鸟。


    靠近城市时，透明能量罩开启，星艇减速驶入站台, 印有路氏lg的能源柱自动对接, 乘客们有说有笑地下车, 分散前往不同出口。如果一个来自C区以下的人站在这里，必定会惊讶地睁大眼睛, 因为早已销声匿迹的路氏星艇，仿佛从未受到影响, 仍在正常忙碌地运转。


    眼前是一座庞大的立体城市。


    天气晴朗, 阳光明媚, 连空气都格外清新, 有种草木特有的芳香。


    高度智能化的机器人和浮空车正在执行清洁、运输和巡逻任务。


    超现代化的建筑高耸入云，配备自洁玻璃和全自动电梯的摩天大楼随处可见, 交错的天桥和行人道贯通整座城市，像透明的丝带将广阔的天地连接起来, 偶尔有踩着滑板或跑酷的身影穿梭而过, 吹着口哨超过旁边慢悠悠前进的观光球。


    街道两边, 巨大的广告牌和全息海报实时更新, 为居民推送第一手生活资讯。


    所有的路人都佩戴了精巧的定制款饰品, 轻轻一触, 投影立现，这是B区特有的高级终端。


    整座城市给人的第一印象：整洁, 现代，秩序，末日对它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


    又一艘星艇返航，停靠在高层专用通道, 舱门打开，穿着深灰色套装的何秋红快步下来。


    等在站台的秘书团连忙迎上去，一位二十出头的女性怀抱鲜花，热情洋溢地开口：


    “长官，欢迎回到北方基地。”


    “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如下：10点和后勤部长有半个小时的例会，10点40……”


    做为何秋红的行政秘书，叶梓玫尽职地汇报起来。


    “这些等会儿再说，”何秋红抬手打断下属汇报，连夜兼程的飞行让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图斯坦」捉到的两只变异丧尸，送到宁博士的实验室了吗？”


    “是的，他们队长银枭亲自押送，宁博士已经接收了。”


    何秋红满意地点了点头，银枭虽然性格不羁，但办事还算靠谱。


    “叶将军身体如何？”


    “身体倒是还好，”叶梓玫斟酌语句，“这几天睡得挺实的，饭也多吃了两碗。”


    何秋红：“……”


    “就是心情不太好。”叶梓玫轻声嘟囔。


    “出了什么事？”何秋红皱眉。


    叶梓玫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中央庭来了两位监察。”


    何秋红的脚步骤然停下来：“监察？什么名义？”


    “是冲宁博士来的，他们对宁博士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存在非、常、大的异议，认为他侵占了联盟部分保密资料，要求宁博团队公开各阶段成果，这两天都在和外交部拉锯呢。”


    “哼，”何秋红冷笑，“宁博士现在是自由人身份，进行的也是独立研究，由北方基地直接拨款，他们就算想插手，恐怕也找不到正当理由。”


    “嗯嗯！”叶梓玫激昂点头，转而神情犹豫地咬了咬唇。


    “你还有什么事？”何秋红看出她有话想说。


    “那个……长官，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两名S级异能者……被德岛（B16区）挖、挖走了。”


    叶梓玫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北方基地的异能者事务，一向由何秋红全权管理，除了叶将军，她拥有最高处理权限。


    “哪系的？”何秋红的神色还算镇定。


    “一位雷系强攻系，另一位……”叶梓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表情快要哭出来：“武器系，也是‘地狱’枪械的总设计师……”


    S级异能者是末日后重要的战略资源，拥有S级的数量，也决定了一个区能发展的上限。


    北方基地拥有百万高级异能者，放眼整个联盟都算实力超群，唯一令何秋红感到心塞的，是他们的S级数量在B区里最少，不足双数，这下又被挖走两个……


    何秋红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们挖人，你们不会反挖回去吗？！”


    叶梓玫有些委屈：“挖了，可我们派出去的说客也倒戈了……”


    何秋红一时心梗：“即刻发布全区委托，先找一批口才好的演说家。”


    “另外，广开招募，如果其他区的S级有向北方基地靠拢的意向，不管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们。”


    叶梓玫嘤了一声：“是，长官！”


    何秋红回想这几天在弗拉拉看到的王座竞速赛，顿了顿补充道：“一直以来，我们都小瞧了低级区的能量，那里也有很多优秀的异能者，这次的招募，往下区也抄送一份。”


    CDE区吗？叶梓玫惊讶不已，她从小生长在北方基地，虽然未曾踏足低级区，但听别人说过，那里遭受末日侵蚀严重，大部分城市已经被丧尸占领了，真的还有野生的强大异能者吗？但领导都发话了，她便点头应允：“好的！”


    *


    桐湾，第五医院。


    特护病房外，林优优捂着脸，嗓音颤抖。


    “……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素察摇头。


    “是他，自己要，跟来的。”宋可说。


    “对呀对呀，不关我们的事呀～”徐星附和。


    林优优移开手指，瞥一眼不速之客，心里哀叹一声。


    虽然这人是自己要来的，但他可是……弗拉拉的最高执政官啊，就这么跟着他们来到桐湾，真的……不会出现外交事故吗？


    “不速之客”伊利亚没穿他招牌的丝绒西装，换了身低调的黑衣白裤，棒球帽严严实实地压住灿金色的头发，也遮住了大半冰蓝的眼瞳，否则早就在进城时引起轰动。


    那晚在塔楼见完V587以后，伊利亚同意实现林优优的心愿，然后……他以“记忆存储是人类最隐私的秘密，我需要亲自见一面林秀，确认你话语的真实性”为理由，跟着他们来了桐湾。


    虽然伊利亚全程都表现得非常亲和好说话，但有那么多被坑惨了的前车之鉴在，宋可几人谁也不敢小看他，严防死守，就怕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一路安静如鸡地抵达桐湾。


    伊利亚跟着众人进了病房，只扫了一眼不成人样的林秀，很快移开目光，放松地四处打量。


    宋可慢慢后退，靠到庄青砚边上嘀咕：


    “那个备忘录，要怎么，打开？”


    “如果本人还活着，一般是通过生物信息或者脑电波连接。”


    宋可眼睛睁得溜圆，林秀都成丧尸了，没指纹没虹膜，连面部也完全变形，哪还有生物信息。


    “她是脑死亡，脑电波连接，也不行吧？”


    “没错。”


    宋可又往庄青砚耳边凑了凑，差点贴上他侧脸：“他就看了，林秀，一眼。”


    “你觉不觉得，是他自己想，出来玩？”


    伊利亚自诞生起，就没离开过弗拉拉，宋可有理由怀疑，他是假借“替他们实现心愿”的名义，实则想用新身体出来透风。


    “我觉得，你可以小声点，他已经听到了。”


    宋可这种无意识亲昵的行为，放到过去，庄青砚必然要好好教育她“什么叫男女大防”，但如今他心如止水，连语气都没有一丝波澜。


    宋可连忙捂住嘴，果然，伊利亚淡淡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记忆投射需要载体，你打算用什么？”伊利亚转向林优优。


    “什么都行，哪个好用哪个。”林优优早就准备全活，她搬出各个型号的终端、光屏、计算机和存储中枢，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


    伊利亚的行动也很快，他双瞳泛起异色的光泽，海量数据在眼底闪过，从中抽取出名为“林秀”的记忆体，导入新型号的光屏，就像下载一样，屏幕立刻出现进度条。


    路小羽接过光屏，用异能飞快构筑稳定的保存环境，防止林秀的记忆体还没成型，就因为数据乱流而散去。


    “她的本体已死亡，所以保存的记忆会根据意识慢慢重筑，刚开始会有一段混乱期，时间久了就能渐渐完善，毕竟，人工智能需要不断的学习。”伊利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当进度条到达100%时，光屏画面蓦然闪烁一下，旋即黑下去。


    几秒过后，一道清晰的全息投影缓缓出现，映射出一位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她穿着研究人员的白袍，捂住额头，似乎有些不适应，眼神空芒而混沌。


    伊利亚功成身退，和路小羽一前一后从病房里退出去，宋可瞥了他一眼，但没有动作。


    从她的位置看去，伊利亚只是到了走廊，停在晒太阳的路小羽旁边。


    林优优微微睁大双眼，激动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姐姐……”


    林秀一下子接受大量记忆的冲击，思维显得有些紊乱，疑惑地望向林优优：“你是……”


    紧接着她面色一变：“不是，大姐你谁啊？乱叫人姐姐，我看起来很老吗？”


    林优优满腔惊喜瞬间哽咽住：“……我，我是优优啊。”


    林秀去世的时候，风华正茂，和现在的林优优差不多大，认不出她也情有可原。


    全息投影时不时闪过杂乱的信息流，因为本体的死亡，林秀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她凝视着眼前和自己相似的面容，轻声叫起来：“优优？你是优优？你、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姐姐！”林优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空碰了碰林秀，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林秀抱了抱她，温情一秒，随即嫌弃地躲开，还甩了甩手。


    “哪来的死骗子？敢忽悠老娘？”林秀勃然大怒：“我们家优优明明才十一岁！”


    “……我真是你妹！”林优优哭笑不得，二话不说把身份信息甩了出来。


    林秀盯着看了两眼，意识又混沌了，“哎呦哎呦”捂着脑袋开始闪屏。


    “噗。”宋可没忍住笑了，她算是相信林秀和林优优绝对是亲姐妹了，这两人无厘头的说法方式，简直如出一辙。


    林秀一低头，冷不防发现自己完全丧尸化的尸体，下意识地喊：“我靠，这什么玩意？木乃伊cspy？”紧接着她看到床头的病人信息，瞳孔骤缩：“等一下……这是我？我是死了吗？”


    林优优面无表情地点头：“啊对对对，你已经死了，死了十四年，我抽取了你的备忘录，你现在是一台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备忘录……”林秀喃喃，“想起来了，我做了记忆存储……”


    林优优花了点时间，把前因后果解释给林秀听，两姐妹终于得以相认，抱头痛哭。


    “姐，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去世？”叙旧过后，林优优表情凝重地问。


    提起最后那段记忆，即使是全息投影，也能看出林秀苍白的脸色。


    “去世？对……我记得有一件事，很重要，但我想不起来了。”


    脑海里仿佛缺失了一块存储芯片，林秀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起来。


    “洛亚克……辐射……爆炸……L……”


    她双眼通红，头痛欲裂，全息投影不断闪烁，临死前的惊悸和恐惧反复冲刷她的意识，但因为没有及时传回云端，零散的记忆碎片始终无法补充完整。


    “姐，别想了先别想了。”林优优心疼她，连忙劝道。


    “好，不想了……”林秀渐渐安静下来，光屏画面恢复稳定，她慢慢抬眼，不期然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男人，眼神先是呆滞，接着难以置信地眨了眨：“文森特？庄博？您是……庄博对吗？！”


    庄青砚手指动了动，完全没想到林秀会突然朝他发难。


    啊哦，宋可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庄青砚嘴唇紧抿，飞快地瞥她一眼，宋可回以无辜的表情。


    什么文森特，什么庄博，她不道呀。


    “我是青岚研究所洛亚克分所G组的记录员，新历30年6月正式加入火种项目组，我叫林秀。”


    林秀看起来非常激动，捧着双脸感叹：“您肯定不认识我，但我没想到，我能见到您本人。”


    “我是您的偶像！”


    林优优咳咳两声：“姐，反了……”


    “对不起对不起！您是我的粉丝！”


    林优优无语地捂住了脑门。


    林秀的影像兴奋地跳来跳去，对自己的口误毫无所觉：“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您所有基因工程的公开论文，我都拜读过，能加入您亲自指导的项目组，我真的非常非常荣幸！”


    “庄博，您怎么……变年轻了？”林秀说着说着不确定起来：“好像也变帅了，头发也多了，是去补了发际线吗？”


    宋可表情镇定，内心早已：哈哈哈哈哈！


    庄青砚叹了口气，及时开口，制止了她的胡说八道：“林秀，很高兴认识你。”


    “很遗憾，洛亚克事故让我们失去了你这位……优秀的同事。”


    宋可憋笑憋得辛苦，双眼望天，假装没听见庄青砚忽悠人。


    “不不不，我只是个记录员，离优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林秀羞涩地笑了笑，不知回忆起什么，眼神又慢慢呆滞起来：“记录员……庄博，我有重要的事向您汇报。”


    “汇报……”


    “实验体……遗失……L……”她无意义地重复一些零碎的词句。


    庄青砚眉心微蹙，试图帮她理清思路：“如果你想说的是实验体遗失，洛亚克事故后，青岚内部做过详细的核查，在册实验体全部死亡，并没有你说的遗失情况，你应该记错了。”


    “如果是事故之前，那就更加不可能……”


    “LAK0017。”林秀飞快地报出一串编码。


    就像定身魔法一样，听到这串数字后，庄青砚的话音戛然而止，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遗失的实验体，是LAK0017。”林秀重复了一遍。


    “LAK0017，根据实验日志，新历33年11月7日，因为第1314次基因融合失败，原细胞死亡，该实验体不再具备继续研究价值。”庄青砚沉声道：“LAK0017和LAK0117，LAK0366同一批次销毁，是我亲自……咳，我在中枢亲自确认的结果。”


    新历33年11月7日，周四，当天也是失败实验体集中销毁的固定日期。


    新历33年11月8日，周五，洛亚克核泄漏爆发，火种项目组付之一炬。


    “销毁了？对……昨天，Ming把它们都销毁了。”林秀讷讷说道。


    她的记忆停在事故爆发的前夕，隐隐约约像隔了一层浓雾，始终看不清，林秀扯着自己的头发，全息投影杂乱地闪烁起来：“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看见了，没有销毁！”


    林秀突然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Ming把它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