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作品:《泼出来的霍将军[古穿今]

    第33章九月的水果


    意识缓缓回笼,理智复苏,白蔹睁开眼睛发现只有她自己。


    她头顶浮现一个白色的问号,伸手按亮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


    凌晨四点。


    ……是她陷入回忆的时间。


    就算大脑的思考不占用现实行动的时间,在幻想中品尝过一些酣畅淋漓的水果过后,一点现实时间都不占用,这也未免太不尊重这些水果了吧!


    白蔹从破旧得不堪一击的古老四件套上爬起来,拢了拢方便洗衣服换的吊带睡裙的吊带,发现锁骨侧下方有一处淤青。


    咦,猫踩的吗?


    困惑地低下头,纤细的指尖顺着锁骨平移,在胸口发现了另外的淤青。


    ……呵,错怪猫了。


    打开灯,去梳妆台前,弯下腰对镜打量,颈侧也有新鲜的硬币大圆形皮下淤血块。


    ……好像不该叫皮下淤血块,有什么更浪漫一些的名字。


    好困,头脑发胀,想不起来。


    拼着最后的理智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床铺,满意地发现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古旧的床品也没有因为她躺下睡了一会儿就出现皱褶。


    摇摇摆摆地拖着脚步进了客厅,咣当一声倒在沙发上。


    七点还要起床去上班,好累。


    猫从猫爬架的猫窝里钻出来,卧在她脚边一只,睡在她怀里一只,热乎乎的,有效驱散了九月份的深夜微微的凉意。


    意识沉沉沉沉地坠落。


    男人的低语声、女人的尖笑声、不同的鸟类发出的啼鸣声、蝙蝠发出的频率在人耳可捕捉范围内的啸叫声。


    各种风声、风吹上来的低层的孩童嬉闹声、老人下棋声、切菜烹饪声、吸尘器引擎声、上世纪的烧水壶蒸汽冲撞的汽笛声……


    无数时代的无数个体,发出的无数声音,在某一个普普通通的九月初的凌晨四点,交织出入住率不足10%的高层小区本不该存在的生活气息。


    白蔹已经不太习惯这种喧嚣了,半睡半醒间,她下意识抓了一下放在沙发帮上的眼镜,没有眼镜也没有沙发,她抓住一只比她的手略大的手。


    手的触感已经熟悉。


    那是一双看上去纤长秀美、骨肉匀停的手。摸上去可不是那么回事。钢筋铁骨,掌心粗砺,指腹生趼。闹着玩的掰腕子游戏,还不到比拼腕力,就把她的手抓疼了。


    如果他也学医,恐怕会被手术室、骨科和ICU的主任抢破头吧。


    半睡半醒的状态,思考能力大打折扣,理智退居二线,本能占据上风。


    她拉着那只手放在唇边轻吻,听到了低沉悦耳的愉快笑声。


    欺身骑到他的腰上,把他的双腕压在他头顶,单手扣住,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向上一抬,垂头睥睨道:


    “你怎么回事,拿错了霸道总裁的剧本吗?”


    他笑得胸腔腹部都在颤动,好像在说什么话语,没有一个字能听懂。


    沙沙。沙沙。


    差不多就是这样,四月踏莎,九月赏枫,春日枯草钻出新芽、秋天萧条铺满地的草叶,踩上去时的声音。


    说不定她的声音对于他来说也是这样。


    她不依不饶地攥着他的肩膀摇晃,他顺着她的力度摇摆,依然在说笑。


    背景的白噪音越来越嘈杂,属于人的声音淡去,属于自然的声音强化。


    大风呼啸,微风窸窣,蛙鸣蝉噪,蜻蜓振翅,惊雷滚滚,细雨霏霏,积雪压断树木的细枝,啮齿类动物刨出底下的草根,野兽追逐跑动,鸣禽掠过低空……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白蔹捧着他的脸撞向他的额头,两个人同时痛呼一声,天旋地转后上下易位。


    他那双清澈黑亮的瞳眸煜煜生辉,日月的光芒自他眼中流出,驱散黑暗与寒冷,照亮白蔹的心,点燃她心中那一丛劫尽余灰下潜埋着的火焰。


    火焰由内而外寸寸燃烧,血液翻滚沸腾,将亟待宣泄的热意沿着脉管传遍全身。


    白蔹勾勾手指,他垂下头,侧耳聆听。


    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啃啮他的颈侧,细微的刺痛勾起心头强烈的痒,她的火焰传导到另一颗年轻有活力的心脏。


    彼此的火焰交汇在一起,苍白与金红缠绕出璀璨夺目的花海。


    ……


    …………


    ………………


    白蔹睁开眼睛。


    凌晨四点零一分。


    差不多正是从卧室转移到客厅,在沙发上躺下直到睡着的时间。


    不对劲。


    白蔹心想,这很不对劲。


    一分钟是这样漫长的时间吗?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黑猫团在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沉酣正好。白猫睡在她脚边,抖了抖耳朵尖,爪子盖上眼睛。


    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传来的镜像对称的画面中,她的额头有一小片磕红的痕迹。


    入睡前没有东西压在她的额头上。


    她抱起黑猫放在一边,坐起来靠着沙发背,盘膝思考。


    是梦么?


    不是。梦境中的印记怎么可能带到现实中来?


    小霍来过么?


    没有。一分钟的时间不可能、根本不够、也来不及完成刚才做的那些事。


    那就是规则改变了。


    不再是每月的第一天,度过一年零一个月的小霍来到这里。


    那么是她去了小霍那边么?


    不对。


    小霍的时代,钢铁铸造水平恐怕尚不足以制造出不锈钢烧水壶,更别提她还听到背景音里有人在喊着“叫地主”“不叫”“跟”。


    睡意全消但是大脑和身体仍然疲惫,让思考成为了艰难的苦行。


    白蔹靠着沙发背没多久,头一点一点的,又一次进入了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这次不是下落,而是布朗运动,仿佛成为一颗微小的粒子,在无边无际的浩渺空间旋转跳跃,穿过极昼与极夜,来到不知何时存在、亦不知因何而存在的地方。


    像旷野又像地壳的大空洞,像深海之下又像宇宙之间。


    天是流动的星海,地是回旋的砂砾。


    金乌坠地,顾兔盘桓,流星划过,天火点燃。


    十个太阳在天上手拉手,八个月亮见缝插针,星辰聚集出来的长鬃烈马,火焰凝固而成的辔头鞍鞯,流星是马鞍两侧的流苏,随着他驱马赶来的动作摆动,甩出的金液玉滴,又冷却为新的群星。


    “白姊。”


    日与月的光辉经一双抟土造人的妙手,捏塑出完美的人形。


    披坚执锐的少年将军纵马驰骋在浩瀚星河之间,跨越风暴与雷霆,穿过不是山也不是水的万水千山,马蹄声声,踏碎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无形壁障。


    白蔹踮起脚尖,望着由远及近的那道身影,向他张开两臂。


    流沙无声无息地没过她的足踝。


    白蔹不屑地哼了一声,踏着虚空,迈上一阶无形的绳梯,继续作为一柱灯塔,一座铁锚,一块信标,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稳固地伫立着。


    有些人来,有些人去,来来去去的无尽幻影,都与她无关。


    她存在于此,在小霍成功握住她的手之前,不会动摇。


    “白姊!”


    星辰聚集的马匹被阻挡在蓦然旋转过来的天河彼岸,她的视野中失去了天尽头的他的形貌。


    脚下的砂砾从白金的颜色染上了沉滞的黑,流动的速度加快。


    要不要离开这里、往他那边去?


    心底有冥冥中早已写下的答案:


    如果她离开这里,流沙就会变成深渊,深渊是贪婪的饕餮巨物,将不受限制地吞食天地,与天地之间所有存在的一切。


    留在这里呢?


    流沙还是会变成深渊,以结果论,没有区别。


    白蔹头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问号。


    似乎有一个看起来很没意义的选择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去找他,或者等他来找。


    怎么看都是前者更艰难也更有必要。


    受限于自幼生长的环境,一直遭到贬损、打击、辱骂、羞辱和苛责的孩子,长大成人后,相信自己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相信他人就更难了。


    过去的经验一再地告诉她,他者即地狱。


    交托信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能自己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何必期待他人?


    就像实验课的第一次小组作业,实验兔的气管插管、颈总动脉的分离与插管及处死。六个人的小组,一个人负责干活和出报告,四个人负责摸鱼,一个人负责尖叫和说闲话。


    白蔹盯着脚下的铅灰色砂砾漩涡,思考这道缺乏条件的谜题。


    试着迈出几步,铅灰色立竿见影地加重为深灰色。退了回来,深灰色没有退回铅灰色。


    如果说无论她离不离开,流沙都会变成深渊,那么是否存在一个“她必须停在原地不动”的理由呢?


    深灰色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没过了她的脚面。


    从细沙中抬起肢体比在砂砾中稍微费力一点,细沙的速度和砂砾一样慢,染色和流动的速度都是。


    白蔹明白了。


    这是她的精神世界。


    不仅是作为灯塔、铁锚和信标,她停留于原地的理由,是这样做能够延缓深渊畸变的速度。


    所有人都可以来,所有人都可以去,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起到同样的作用,但目前,她确实是唯一伫立在这里的人。


    精神世界沉静如海,波澜起时怒涛勃发,稳定自己、照亮须臾方寸之地,比起追逐他人,更加艰难。


    将“我”寄托在“母亲”身上,就会成为永远停留在六岁的白蔹。


    将“我”寄托在“爱人”身上,就会成为没有任何原则和底线的母亲。


    将“我”寄托在“孩子”身上,就会成为满腹怨气恨意不得解脱的同事。


    白蔹再次从细沙中抽出足踝,踩着无形的绳梯,向更高处攀爬一步,昂首挺胸望向远处。


    “我不再是十二岁离家出走的小妹妹,也不再是青春晚期情绪活跃到爆炸的恋爱脑。喜欢他并不是要从他身上汲取生命力,而是照见我自己。”


    指望来自他人的救赎,只会将伸出援手的亲近之人也拉入深渊。


    就这样眼睁睁地等待深渊将自己吞没么?


    如果没有黑猫白猫和小霍,长久的疲惫之下,未尝不可。


    但是现在不行。


    舍不得在他最光华耀眼的年岁,撒开他的手,安然长眠。


    白蔹从来不缺乏行动力,她缺乏的不过是一个契机,一个存在的意义,一个停留于此世的理由。


    谁的问题,谁去解决。


    相信自己,也相信亲近之人。


    相信小霍能够逾越那道天河,相信她能够处理脚下的深渊。


    依靠着小霍提供给她的安全感,她短暂地休息了一小会儿,摸了摸无形的绳梯,摸出一只晚熟品种的水蜜桃,剥开大口咬着汁水淋漓的果肉。


    清甜的香味在口腔中炸开,向灰黑色的漩涡掷出桃子皮。


    桃衣在落地过程中飞速延展变大,成为粉白色的巨幅织锦。


    果核填塞漩涡,绒毛脱落,无数芒针大概是痒到了漩涡深处的不知名某物,漩涡的旋转在剧烈震颤过后戛然而止。


    粉白色的织锦覆盖了漩涡,一端停在白蔹足下,另一端向着天边无限延展。


    她要盯着这边,以免生变。


    却见天尽头升起祥云朵朵,金光灿灿,小霍骑着星辰聚集而成的、火焰为辔头鞍鞯、装点着流星的流苏的龙,一路乘风而来。


    地上的织锦延展到天边,化作浮云万千,托载着容色照人的青年,拾级而下。


    来到她的面前。


    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足够平静之后才开口讲述道:


    “白姊,我此番梦中不曾见你,见你室内地上斑驳洞穴,跃下后瘴疠满地,黑雾遮眼,遍寻不着你。”


    白蔹拍拍他的背,权作安慰。


    “最后怎么找到我的呢?”


    “满目漆黑之中,唯有遥远的一点,光束向上刺破浓云,向下照亮路径,无论狂风暴雨惊雷闪电,岿然不动。十年相识分毫无改的,独白姊一人。”


    阴霾散尽,日月隐去,璀璨星河般的天地之间,白蔹亲吻小霍被雷霆劈伤的眉际。


    ……


    …………


    ………………


    临别之际,白蔹满意地从身后摸出一个果篮,递给小霍。


    小霍:?


    白蔹笑得像一只吃饱了鸡的狐狸,特意解释了一下:


    “水果。”


    剥了皮去了核都能吃,这家店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小霍怀疑她有阴谋,但是所持有的信息量的不对称让他没办法凭空猜测。


    白蔹怜爱地亲亲他的唇角,被咬破了真可怜,想躲又不舍得躲,还蓄势反攻的样子好可爱。


    温柔体贴的白姊决定提示关键词:


    “下次再来把给你买的手机带走,拼音输入法打一遍就知道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