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月
作品:《坠入月色》 回去的路上, 夏薇按下车窗,伸出手,那风从指尖流泻而过,激烈得像洪水猛兽。
可是车停下时, 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夏薇电话里什么也没说, 只祝祁时晏玩得开心, 便挂断了。
白易文投过来一眼,问:“你去美国的事,不告诉他吗?”
夏薇低头,摩挲那烫金的签证,看着那上面的英文国名, 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
哀伤,莫过于心死。
进小区, 出租屋楼下,远远得看见一辆车,有点儿熟悉, 白色的宝马,是马玉莲的车。
到跟前,白易文也认出那车,两车车头几乎相对,看清楚那驾驶位上的人,却是孟荷, 而且那车上就她一个人。
白易文皱着眉说:“她找你不会有好事吧。”
夏薇扯了扯唇角:“有才怪了。”
泛上来疲惫感,夏薇拔出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拿着文件袋,走出了车门。
目标显著地靠在车上,等着孟荷找她事儿。
而孟荷没有让她失望, 一看见她,双眼格外的红,从对面下车,骂出一口脏话就冲了过来。
夏薇将文件袋扔上车头,准备和她对干,却忽然眼前一晃,一道白色的亮光刺了她的眼,是一把匕首。
孟荷手里有刀!
这个认知迫使夏薇改变主意,转头就跑,可她那双腿平地走路都痛,怎么跑得动?
危险就在一刹那,白易文冲出来,从身后抱住了孟荷,斩了一下她的手腕,一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匕首落了地。
随即,他将孟荷往车上一压,动作迅捷而猛烈,制住孟荷一双手,反手压在了背上。
孟荷再凶再猛,毕竟是女的,任她怎么挣扎,怎可能是白易文的对手?
“现在怎么办?”白易文扼紧了孟荷的手,问夏薇。
夏薇走回来,倒吸一口凉气,看到地上那把刀,几分后怕,声音打着颤说:“报警。”
说着,她掏出手机打了110,又给马玉莲打了一个电话。
孟荷一边挣扎,一边咒天骂地,夏薇打开手机视频,将镜头对准了她,由着她骂。
很快,吸引了很多邻居前来围观。
孟荷又开始哭,呼天抢地,好像死了爹娘似的。
“她是不是有神经病啊?”白易文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忽然有点头痛,众目睽睽下,好像他欺负了人似的。
好在110很快到了,就地取证,将匕首和孟荷一起带走了。
马玉莲赶到派出所,一见到夏薇便质问她:“为什么把事情闹这么大?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了,为什么要闹到派出所?”
“马女士,我人身受到了威胁,我寻求警方的保护有什么不对吗?”夏薇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为什么明明动刀子的人是孟荷,受到指责的却是她?
有母爱袒护就这么了不起吗?就可以这么是非不分吗?
马玉莲一怔,这才缓和了语气说:“小荷刚出院,身上还有伤,她心情不好,你多体谅一点。”
“她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拿把刀出来砍人了?她心情不好,我就必须体谅她?”换以前,夏薇从来没有和马玉莲这样说过话,但现在她不想做乖巧懂事的那个了。
人善就活该被人欺吗?
“她身上有伤,我身上就没有吗?”夏薇转过身,背对马玉莲,撩了一下自己后背的衣服,露出一截皮肤。
“薇薇。”仅仅那一下,马玉莲看见年轻女孩雪白肌肤上一片红紫,触目惊心得使她失声叫了声,“怎么回事?谁打的?”
夏薇回转身,却面无表情:“马女士,我知道孟荷从小在我家吃过什么苦。那些苦很让人心痛,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全是替我受的,我也不需要她替我受,因为我不会妥协,不会逆来顺受。”
她的马尾辫松松垮垮在后脑勺,周围起了一圈毛边,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边,看起来很疲惫。
可她一双眸子清澈而坦荡,蹙着眉心和面前的人说出这番话,眉眼里一股子执拗和绝然,仿佛天塌在她身上,也不会使她屈服。
这是孟荷完全没有的。
马玉莲摸了摸额头,恍惚自己这些年哪里错了,却一时理不清头绪。
不过,一场蓄谋的故意伤害最后在她的干预下,变成了一场争风吃醋的闹剧。
夏薇冷笑了声,和白易文走出派出所,天色已经很晚了。
白易文再次送她回到出租屋,夏薇下车前,衷心地说谢谢:“今天要没有你,我死两次了。”
白易文笑着说:“你今天已经跟我说很多次谢谢了。”
夏薇点点头,唇角微微弯了下,挤出一点笑:“那就不在乎再多说一次了吧。”
她看向他,语气诚恳:“谢谢。”
*
艰难地爬了六层楼梯回到家,沈逸矜还没回来,夏薇踢掉鞋子,走进自己房间,趴到床上,浑身的伤痛和疲乏像地底下钻出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爬满了后背和两条腿。
夏薇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再醒来时,房门虚掩,身上多了一床毯子,是好闺蜜回来了。
夏薇爬起来,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
走出房间,沈逸矜正在客厅趴在餐桌前加班画图纸,抬头看过来:“睡醒了?”
夏薇揉了揉眼睛,掩着哈欠点了个头,进卫生间洗了脸出来,两人说了一会话,夏薇对闺蜜说:“矜矜,帮我一个忙。”说着,示意她进房间。
“好啊,什么忙?”沈逸矜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夏薇从柜子里找出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那还是上次去泡温泉摔倒了没用完的,没想到现在又派上用处了。
她交给沈逸矜,说:“帮我身上擦擦吧。”
沈逸矜起初还以为是个小伤,等夏薇趴到床上,掀开她后背的衣服时,情不自禁“啊”一声尖叫。
一片青红黑紫,没一块好肉。
“薇薇,哪个畜生干的啊?”沈逸矜一瞬间掉下眼泪,哭了起来。
夏薇坐起身,搂了搂她的肩膀,苦笑着说:“很不幸,那个畜生是我亲生的爸。”
沈逸矜又“啊”了一声,抱住夏薇。
之前听夏薇提过这个亲生父亲多残暴,她还有些难以理解,怎么儿子是宝贝,女儿就不是了?手心手背不都是肉吗?
可现在看到夏薇身上被打成这样,她终于理解了,这样的家庭一定要逃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签证已经办好了,我买张机票就可以走了。”夏薇抹去闺蜜眼底的泪,笑着说,“别担心我了,榆城除了你,我再没有可留恋的了,你千万别哭,哭得我万一舍不得走怎么办?”
“好,我不哭。”沈逸矜眨了眨眼,将泪眨回去,说,“我要你幸福,我们之间牺牲一点空间距离算得了什么?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谁还不能天天见啊?”
“可不是?”夏薇想到将来,充满了斗志,将云南白药塞给沈逸矜,“快点给我擦药吧,我一好起来就走,不然我现在这样行李都拿不了,不好走。”
“好。”
夏薇重新趴下,沈逸矜给她擦药,说得容易,可手拿着喷剂不自觉地抖个不停。
然而没想到,背上擦完了,夏薇将长裤脱了,两条笔直纤细的腿上也全是伤。
沈逸矜忍住哭,却忍不住吸鼻子,擦了多久的药,她就吸了多久的鼻子,擦好后,她自己先跑去卫生间关上门,拿起毛巾捂住脸,失声大哭了一场。
夏薇则是坐在床上,仰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掉下来。
她想的是,为这些哭不值得,她需要想一想将来,自己以后怎么在美国生存下去。
打开衣柜,琳琅满目的礼服,每件都价值高昂,全是祁时晏送的。
这个男人特别爱送衣服,总说她身材好,不要浪费资源。
夏薇曾想过,他送的所有的衣服和礼物统统都要带走,就算以后没机会穿,留着做个纪念也好,无论如何,这是她爱过的人,是她魂牵梦绕的城堡。
但现在看,带着一堆脱离自己生活,将来也不太可能穿得上的衣服四处流浪,似乎不太现实。
她需要断舍离,切开一切不合自己现实的东西。
其实——就是不爱了。
接着几天,夏薇一边养伤,一般将这些礼服挂到了二手交易网站。
大多数的礼服吊牌都在,一次都没穿过,没多久就全部出了货,连她最喜欢的水晶鞋也出了。
至于祁时晏送的那些贵重礼物,一把紫檀扇,一条和田玉手链,还有一套红宝石的项链和耳环,她一件件装好首饰盒,交给了沈逸矜,让她以后还给祁时晏。
忽然之间,全无留恋。
沈逸矜问:“就这样直接走吗?不和他再见一面吗?”
夏薇笑了笑,拍拍手里的机票:“见不见都不会改变什么。”
九年的暗恋,一朝飞蛾扑火,烧尽了自己。
现在没有遗憾,也没有了贪恋。
求得这样一个结果,挺好。
离开前几天,得了一个好天,夏薇又去了一趟寿安寺。
她从槐树身上找到自己和祁时晏的那对同心锁,拿出钥匙,“咔嗒”一声解开了。
那两把锁用的是同一把钥匙,当时祁时晏说要把钥匙扔掉,以后再没钥匙开锁,他们就锁死在一起了。
可夏薇没扔,偷偷留着了。
她心里早知道他们有分离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比自己预计来得快了些。
解开后,她将两把锁,一个扔进了东边水池,一个扔进了西边水池。
从此天各一方,两个世界,再无牵绊与瓜葛。
那两个水池里很多丢弃的锁,回头最后一眼时,夏薇哂笑,月老做事还挺周全,前有槐树,后有水池,什么都为你考虑好了。
*
最后一天上班,夏薇在公司买了蛋糕和奶茶,在同事们的祝福中,开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会。
下班时间到的时候,夏薇将几份文件朝上空抛去,和沈逸矜抱在一起,蹦跳着大笑。
好像回到高考那年,压抑的一切结束了,即将飞入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天空。
手提包往肩头上一挎,撩一把垂落的披肩长发,夏薇和同事们说说笑笑,一起走出公司,下电梯,出了写字楼。
四月的天耀眼,灿烂,满街的樱花在清风中飞扬,飘落姑娘的发梢,像淋了一场樱花雨。
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一辆银色跑车停在路边上,一男子深衣浅裤站在旁边,薄唇咬着一支烟,手里打火机银光一闪,散漫不羁。
偏头正要点烟时,桃花眼懒懒掀起,看过来,眸底忽起一片笑意,樱花簌簌飘落。
男人拿开唇角的烟,和打火机一起丢进车里,朝人张开双臂,等待恋人扑进怀里,和他深切相拥。
可是明艳的笑容却一时僵滞。
夏薇停下脚步,心跳猛烈地跳了几下,咬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将自己努力平复。
心动往往是一瞬间,就像现在,一眼惊鸿,看到他还是会心动。
可是感情需要培养,她没时间了。
夏薇调整好表情,双手插在衣兜里,像偶遇老朋友那样走过去,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祁时晏挑了挑眉,眸底暗了一瞬,复又主动往前两步,将人兜进怀里,手臂猛力箍了下,低下头说:“看见我,不开心吗?”
男人的胸怀还是那么宽厚坚实,仔细聆听,胸腔振动起伏,频率还是那样张力十足。
夏薇放松自己,伸出手回抱了一下。
下一秒,男人的薄唇贴上来,夏薇往另一侧躲闪,说:“我口腔溃疡。”
“是吗?我看看。”祁时晏弯下腰,两指捏住她下巴,示意她张嘴。
“大街上呢。”夏薇打开他的手。
有花瓣掉落男人发间,她抬手将之拿开,发现他的头发又长了,额前几缕垂到了眼睫上,有那么点落拓狂放的气质。
明天就走了,今天回来的这么巧,那就好好告别一下吧。
夏薇积极地笑了下,豪气说:“我请你吃饭吧。”
祁时晏笑出声,感觉自己撞见了大富婆,随即问:“请我吃什么?”
“火锅。”
“噗。”
大富婆尽惦记火锅。
祁时晏笑得更大声了,只是一偏头,又问:“你不口腔溃疡吗?怎么吃火锅?”
夏薇眸光闪了闪,笑说:“吃清汤。”
祁时晏勾勾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姑娘上车。
汽车开了出去,他们没有去吃火锅,祁时晏将夏薇带去了一家粥铺。
汽车停在闹市区,穿进一条窄巷,七拐八弯,见到一栋红砖小洋房,大门前深色木条的背景墙上,“海鲜王粥铺”几个大字透着鲜亮的暖光。
庭院里花卉繁多,漂亮,且洋气,很有海域渔家的小资情调。
两人走进去,祁时晏要了一间包厢,念着女朋友的口腔溃疡,点了几个清蒸开胃的海鲜,要了一份红花蟹粥。
夏薇端起杯子喝口水,掩饰自己的心虚。
待服务员离开后,她有点儿好奇地问:“这么隐蔽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祁时晏后背往沙发软布包上懒散一靠,扬眉笑了声,说:“我哪能找到这个旮旯?是许颖介绍的,来过几次,感觉还不错。”
夏薇托腮,斜倚靠着餐桌,琢磨着几个关键词,淡淡地笑了笑。
男人点了支烟,用的是餐桌上的火柴,那火光亮起来的时候,橙色的光照映了他脸上的轮廓,也照见他的心情。
不同于她,他心情非常的好,也因此一顿饭吃下来,她听他说了很多话。
说起这家店的海鲜都是濯湾运来的,说起他这大半个月都在濯湾。
沙滩,冲浪,摩托艇,蓝色的海岸线,变着花样的海鲜大餐,热情的青春,肆意的人生就该活在那儿。
他还说:“我打算在那里投资一个大项目,然后在那买栋房子,以后你跟我一起去。”
夏薇看见他折了几截衣袖的手腕上,露出麦色肌肤,比以前肤色又深了些,也显得更劲瘦有力。
是濯湾的阳光和海鲜养人吧。
她淡然地笑,看着他熟练地使用各种海鲜工具,挑出一口口的膏黄蟹肉,全都喂给了她。
而她一口也没拒绝,全数接受。
“怎么觉得你瘦了?”祁时晏伸长手臂,大拇指轻轻拭去她唇角上的酱汁,说,“公司里升职了,底下就有人干活了,自己要学会偷懒,别把自己搞得更拼命,懂吗?”
夏薇扯着僵硬的唇角,说知道的,不拼的。
吃了饭出来,大街上已然换了一副风景,夜色温柔,灯火辉煌。
两人上了车,祁时晏侧眸,握过夏薇的手放唇边亲了下,问:“去哪?”
夏薇看去前方,路灯亮在头顶,照亮一片繁华,可那繁华之外阴影重重,仿若前途未知的迷茫。
她转头,朝他莞尔一笑,眸子里映着那寸繁华,说:“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就一晚了,放纵吧,海枯石烂天荒地老都有了尽头,不是吗?
祁时晏直勾勾地看她,抬手将她脸颊边上一缕碎发勾到耳后,顺便捏了捏那耳垂,凉凉的,还是那么小巧,讨人喜欢。
他倾过身,吮了一口,又附在她耳边问:“口腔溃疡是不能接吻的吗?”
夏薇低头,眼底一酸,有热热的东西往上涌,顿时模糊了视线。
男人伸长手臂,穿过她后颈,搂了搂她的肩,沿着她的耳际线轻轻吻了一遍。
他的唇还是那么软,那么烫。
每个落下的吻都像烙印一样。
执拗什么呢?
我心爱的人啊……
夏薇转身,再想不得别的,张开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主动吻了上去。
没有任何章法,一通啃咬,胡搅蛮缠。
祁时晏笑着调整坐姿,卷住她,深入交缠,交换彼此的气息。
许是从未感受过夏薇如此的热情,男人吻得越发疯狂,拽过她一只手往下滑去。
触感强烈,被指甲刮到,他低低哼了声,致命的性感。
互相被折磨疯了,夏薇一口咬在男人的侧颈上,祁时晏仰头,眉心深蹙,仿若利刃出鞘,额头渗出一片汗意,滑落脸颊两边,呼吸乱得难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