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月

作品:《坠入月色

    祁时晏的确去了濯湾。


    这是年前定下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夏薇, 就出了那样的事。


    夏薇的家庭背景,早在接触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连同她和孟家的关系。


    当时他还挺有兴趣, 想知道她接近自己带了什么目的, 是不是想借自己干掉孟荷。


    可是姑娘总是很怯懦, 要他不停地引诱,不停地给机会,到头来,她只是想和他谈恋爱?


    而自己好像也挺沉迷。


    至于订婚的事,他知道她知道, 不过彼此不捅破,他就想玩个掩耳盗铃。


    可现在, 窗户纸全破了,铃还没盗成。


    “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谢谢。”


    他那么明显的示意,她谢个屁。


    真是气死了。


    他是谁?


    祁时晏, 祁家的三少。


    论家世论财力,论自身的优越条件,他有的是资本不可一世,也有的是资本让人往他身上扑。


    可就有那么个姑娘,一次一次让他放低姿态,心性就快被磨完了, 却换来一句云淡风轻的“谢谢”。


    他气得牙根发紧,却无计可施。


    濯湾有一种白酒,透明的玻璃小瓶,整整齐齐码在蓝色的塑料框里,像汽水一样。


    初入口有些辣, 不习惯的人还要呛上一回,不过多喝几口,回甘上来,则会越喝越上头。


    不知道祁时晏喝了几瓶,喝着喝着,餐桌上就没了他的人。


    李燃与人赌酒,正起了兴,想要拉祁时晏一起下水,回头就见他指间拎了一酒瓶,脚步虚浮地走去一张木沙发,醉意绵长地躺了下去。


    餐桌上,许颖皱眉,站起身说:“祁三少喝多了,我去叫人煮醒酒汤,你看着点。”


    李燃也喝了不少,满面红光地回绝:“我哪看得了他?”


    说是这么说,可也跟着离了桌,提起一瓶酒,往祁时晏走去。


    圈里人都叫李燃是祁三少的小跟班,一点不假。


    李燃不只是自己喜欢跟着祁时晏厮混,就他家的公司曾经遇到一个大危机,幸好得了祁时晏的帮助才渡过了难关,李燃对这个哥是打心眼里崇拜。


    世人都说祁三少玩世不恭,可李燃知道他讲起情义来那都是真材实料,没一点虚假。


    而祁时晏平时再怎么玩,底线总是在,从来不会让自己喝醉,更不会像现在这么失态。


    李燃看他醉成这样,觉得比那赌酒还有意思,毕竟赌酒随时可以赌,这位哥却不是什么时候都会醉。


    濯湾的冬天晴朗明媚,阳光从穹顶铺展而下,带着腥湿的海风,将冷白色的皮肤照出一层薄薄的透明感。


    祁时晏微抬头,将瓶中酒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摇了摇空酒瓶,很不满地扔到了地上。


    阳光刺眼,他半眯眼,深黑的瞳仁通透出一层浅色的光,慵懒而迷离。


    李燃从来没见过他喝酒这么凶猛,将手里的酒瓶递上去:“哥,这瓶给你。”


    祁时晏也不客气,接过酒,半躺起身,仰头又是一大口。


    “嘿,这是怎么了?”李燃挤到他身边,抬起一只膝盖连同屁股一起搁上沙发,一脸八卦地笑,“祁三少也有借酒浇愁的时候?”


    “笑话,我是会发愁的人?”祁时晏将酒瓶丢到对方怀里,又从李燃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很不见外地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靠上沙发背,姿态散漫地闭上眼,薄唇吐出烟圈。


    “那我要问问了,这次为什么不带夏薇来?”李燃见他嘴硬,更不想放过他了,拿过烟盒,给自己也点了支,两人并排坐上。


    那天年会上的事,早就轰动了,有好事者都往榆城头条发了,被祁家及时压了下去。


    不过风言风语是禁不住的,传什么的都有,只是没人敢把话搬到祁时晏跟前说。


    “你怎么不带晚晚?”祁时晏不答反问。


    “分了呀。”李燃语气稀松平常,就跟说吃了一样。


    餐桌前有个女人转过头,朝他们看过来一眼,对李燃笑了下,红唇妩媚。


    李燃回她一个电眼,将嘴角的烟从左边咬到右边,两人眉来眼去了好一会。


    祁时晏冷笑了声,拿过酒瓶,又喝了一口。


    李燃见自己问不出答案,只得换个方式,大惊小怪地发出惊呼:“你们不会也分了吧?”


    祁时晏瞥他一眼,一口烟吸进去,对着他吐出一阵浓白的烟雾,呛得李燃咳了几声,却将他越呛越勇。


    李燃知道的,祁时晏看着浮浪,恋爱经验却等同于零,这时候便是他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分手就分手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新年都过了,衣服还能不换?”


    “铁打的营,流水的女人,新鲜感一过食如嚼蜡。”


    李燃一通分手经滔滔不绝,见祁时晏没反应,朝自己新任情儿招招手。


    那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年龄不大,脸上妆容倒有点儿浓墨重彩,反而失了她的本真。


    姑娘走过来,被搂着坐在李燃大腿上,还有点生涩,放不开。


    低低地问李燃,叫她来干什么呀。


    李燃笑,搂着人狎昵,余光打给祁时晏,告诉他,这才是分手的快乐啊。


    祁时晏却眸色一沉,不留情面地抬起脚就踢了上去:“滚开。”


    李燃哈哈笑了两声,推开姑娘,走开了。


    回头看沙发上那位,丢了烟头又心灰意懒地倒下去了。


    李燃起了玩心,这就摸出手机给夏薇发了条消息:【快来把你的人领走。】


    可消息过去很久,夏薇都没有回复,李燃对他俩的状况越发好奇。


    李燃酒精上头,朝女人堆里喊了一嗓子:“祁三少醉了,都没人看见吗?”


    要说平时,他也不敢这样闹祁时晏,可今儿酒喝多了,大脑兴奋得忘乎所以。


    这下可好,本来有些女的见夏薇没来,对祁时晏就有些蠢蠢欲动,李燃这一喊犹如下了召集令,狂蜂浪蝶一窝蜂地涌上去了。


    沙发四周立即围上了几个女人,个个八面玲珑,寒虚问暖,争先恐后地问祁时晏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


    李燃大笑,本着煽风点火不嫌热闹的精神,给夏薇又拨去了视频请求。


    夏薇以为祁时晏找她,没多想,迅速起床,房间里打开灯,走到窗户边接通了视频。


    她担心自己现在的样子太难看,将手机朝向了墙面,没对着自己。


    可是对面怎么回事?


    一开屏就是一群女人围着一张木沙发,那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仅从粗略的身形里,夏薇便能肯定是祁时晏。


    “他怎么了?”夏薇有一点失望。


    “喝醉了呀。”李燃大着舌头说。


    那白酒后劲是真的大,喝下去的时候不觉得,这会他举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视线也变得模糊。


    李燃走近一点,手机对准了沙发,对夏薇说:“你们怎么了呢?你再不来,祁三少可要醉死在这儿了啊。”


    夏薇:“……”


    看去屏幕,女人之间相错的身影里,男人默了默眼,懒懒地坐起身,眼皮微掀,声线惫懒,不太清晰地问:“你们吵什么?”


    “祁三少,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了水。”


    “祁三少,喝什么水,我们来喝酒。”


    “祁三少,不能只喝酒的,吃点水果吧。”


    每个女人都在往他身边凑,娇笑的话语一句追着一句,如蝶乱飞。


    祁时晏缓慢地扫过她们,抬眸,看到李燃举着手机对准自己,仰头笑了声。


    所以这是一场戏?故意闹他呢。


    他笑,配合地接受,女人们更殷勤了。


    祁时晏一向喝酒不上脸,再喝多少,脸上仍是一张削薄的冷白皮,所有的酒意只藏在桃花眼里,眼眶通红,醺醺然眯起,眸色在阳光下流转,暧昧又多情。


    有杯酒凑到他面前,祁时晏接过,对着手机勾起唇角,将酒一口灌入,棱瘠的喉结上下滚动,有酒液滴落,顺着颈线蜿蜒,扯开的衣领底下,嶙峋的锁骨铮铮入目。


    别说女人了,就李燃都看呆了。


    “再喝,再喝。”李燃比着手势,怂恿大叫。


    身边的女人们个个笑颜如花,凑得更近了,有两个抢了他左右两边的位置,其他的则是趴在沙发椅背上,或者蹲在他脚下。


    一杯接一杯的酒往祁时晏手中送,祁时晏大笑,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还叫李燃:“你手别抖呀。”


    李燃阴险地笑,问手机屏背后的人:“你看得清楚吗?都这样了你还不来领人?”


    夏薇看着镜头,像做了一场很疲累的梦,终于渐渐醒转,给出了一句评价:“没救了。”


    酒还在喝,身边笑声不断,祁时晏却耳朵一动,抬了抬眼皮:“谁在说话?”


    女人们一个个闭了嘴,跟随祁时晏的目光看去手机。


    气氛忽然凝滞,就此时,许颖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过来,朝大家喊了声:“都让让,别给他喝酒了。”


    祁时晏却站起身,推开面前两个人,往李燃走去,反应过来,眉目阴鸷:“你在和谁发视频?”


    李燃脸瞬间煞白,匆忙往后退,一个踉跄跌在地上,酒醒了大半,手机摔了出去。


    *


    视频中断了。


    夏薇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但她清醒了。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为她驻足停留,更不会因为缺了她而改变什么。


    从始至终,自怨自艾、伤心难过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所有的窗帘拉开,久违的太阳照进来,灰尘都变得欢快。


    夏薇看了眼日历,都初五了,竟不知自己颓废了这么久。


    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将家里的卫生全部搞了一遍,脏衣服一一塞进了洗衣机,床品也全换了,厨房过期的食品更是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一份心情,家里已然焕然一新。


    摘下橡胶手套,夏薇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脸上的伤疤好些了,还有一点暗印,右耳垂也结了痂,头上也有新头发长出来了,细细密密的像绒毛。


    夏薇给自己找了一顶帽子,换一身鲜艳的衣服,出了门。


    夜幕降临,晚风鼓动衣角,穿梭熟悉的旧街头,有老人推着小车在兜售茯苓糕,热气和香味从白色的纱布里溢出来。


    夏薇走过去,老人停下车,暖融融地说:“姑娘,新年好。”


    夏薇笑了下,心底有一丝感激,回说:“新年好。”


    这个新年都过去五天了,她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与人面对面道新年,虽然陌生,却快乐。


    老人打开纱布,拿刀切下一块茯苓糕,一边称重,一边唠嗑说:“这是过完年回来了啊,要上班了吧?”


    “是的,回来了。”夏薇笑着接过茯苓糕,咬一口,热乎乎的,糯香,“该上班了。”


    回来了,从梦里回到了现实,该回归她原有的生活了。


    *


    第二天初六,夏薇收拾好心情,回了一趟夏家。


    这个年,她一直说身体不舒服没回去,初六一早王巧英打了电话来,要她无论如何回家吃午饭,因为家里来亲戚了。


    往年家里来亲戚,都是在家里吃饭,夏薇要回去帮忙做饭。


    夏薇以为这次喊她回去也是因为这个。


    到家了才知道,今年去饭店吃,家里不做,夏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到了饭店,除了一大桌亲戚外,还有一个陌生人,是三舅舅带来的给她的相亲对象。


    而这位相亲对象居然有四十多岁了,长相非常粗狂,皮肤偏黑,偏偏还要穿一身黑色夹克,往圆桌前一坐,整个人就像一堆被包装过的煤炭。


    夏薇的心沉了下去,她在亲生父母和这些所谓的亲戚们眼里就只配嫁这样的人了吗?


    她又开启了自我麻痹模式,饭桌上随便大家说什么,她都与自己无关似的,不痛不痒,只管低头默默吃饭。


    不过有些话还是会自动飘到她耳边。


    比如男方已经结婚离婚过两次,有三个女儿,一心想要儿子,所以现在想要娶个年轻点的,好生养的,彩礼方面多一点都没关系。


    因为三舅舅说他是包工头,有钱的很。


    夏启炎笑着说:“一切好说。”报了个数,“就168万吧,数字好听又吉利。”


    饭桌上顿时一阵唏嘘,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夏薇,好像在研判她值不值这个价。


    包工头歪了嘴,黏腻的眼神落在夏薇身上好几秒,才对夏启炎说:“彩礼嘛就是意思意思的,薇薇嫁了我,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还能亏了她不成?将来我们生了儿子,我的钱还不就是她的钱?”


    夏薇听见那声“薇薇”一阵恶心,眉心紧蹙了下,延缓了一个呼吸之后才好点。


    夏启炎却看得高兴,笑眯眯地:“那你说多少?”


    包工头张开一只手,比了个数:“28万。”


    “28万?”夏启炎拍了下桌子,脸一下子黑下去,“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三舅舅抬起双手,在饭桌上往下压了压,圆场说:“哎呀,今天才第一次见嘛,慢慢谈慢慢谈。”


    包工头不愧是混社会的,当即举起酒杯向夏启炎敬酒,几句场面话一说,彩礼的事又继续打起拉锯战。


    夏薇冷嗤了声,早就知道父母卖女心切,却没想到他们心切成这样,当着她的面将她当商品一样和人讨价还价。


    那些亲戚更不用说了,亲生父母都不心疼的孩子,谁会在乎你?


    今天到场的都是王巧英娘家的人,王巧英在家排行老大,底下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普通家庭。


    大家个个冷漠又热情,都在帮忙说价,也都在好奇夏薇到底值多少钱。


    酒过三巡,夏启炎降到了128万,包工头抬到了68万,可中间差距还是很大。


    僵持中,终于有人在讨论之外,注意到了女主角,叫了声夏薇,问她:“你自己怎么看?”


    夏薇抬起头,像是才神游回来,饭桌上面无表情地扫过一圈众人,最后落在夏启炎身上,喊了声:“爸。”


    又看去王巧英,喊了声:“妈。”


    叫完人之后,她却没再说话,而是拉开椅子往窗户边上走,走到跟前,将印着油污的窗帘拉到另一边,打开了一扇窗。


    顿时一阵冷风吹进来,吹散饭桌上的热气,和一屋子难闻的烟酒味。


    “好冷啊,快关上。”屋里的人不同程度地皱眉,抱臂,叫唤起来。


    夏启炎阴了脸,喝了声:“干什么你!”


    夏薇却一概不理,还将窗户往大里开,声音冷淡地对夏启炎说:“我很感谢你们生了我,给了我这一条生命。”


    夏启炎感觉到了什么,高声叫道:“夏薇,你别给我丢人现眼。”


    夏薇却波澜不惊,伸手抓住把手,试了试爬上窗台的难度,感觉没问题,便继续说:“要说丢人现眼,该丢的早丢了。”


    “我知道,在你们心里,你们生了我,我就是你们的,做牛做马也得给你们挣钱。可惜了,我挣不来。”


    “就连嫁人这种事,好好一条发财路,我也做不来。我只能让你们失望了,我把我这条命还给你们就是了。”


    她语速不快,显得非常平静,言语也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淡漠。


    这么可笑的一场相亲,在座的这么多人没有一人觉得不正常,那只能是她不正常了。


    夏启炎站起身,握拳砸了下桌子,暴躁道:“就说太惯着你了,从小就不听话,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说着,他暴瞪着眼珠子往夏薇走去。


    王巧英也气得站起了身,说:“真是太不像话了。”


    亲戚们都知道他们家那点事,小时候打孟荷,打得凶的时候吊在树上打,差点没打死。换了夏薇回来,这一个看起来比那一个乖,可骨子里却很叛逆,懂得利用关系躲到外面去。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只要看到夏薇家出状况,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家过得还不错。


    这叫做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


    所以大家都很喜闻乐见他们家的事。


    夏薇早看透了这一切,也烦腻了。


    在夏启炎朝自己走过来的间隙,她抓住窗户把手爬上了窗台,蹲着身子钻出窗外,一只脚踏到了外窗沿上。


    吹进包厢的冷风,顿时被她挡住,外窗沿上的水泥砂浆在她脚底下簌簌掉落,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


    屋里几个姨妈舅妈全都失声尖叫了起来,男人们也露出惊恐的神色。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样,可看去夏薇,却又不像突然,也不像装出来的,因为她的一双眼,那么好看的捉人的琉璃眸子里全是死寂一般的灰色,毫无光彩。


    夏启炎快走两步,夏薇便另只脚也挪到了外窗沿,整个身子更是全都出去了,只剩一只手还抓在窗户边上。


    他们所处的饭店包厢在五楼,楼底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汽车,摩托,电瓶车,行人,喧嚣声不断,已经有人看到五楼的异常动静,在大喊大叫了,引来很多人围观。


    “死丫头,就是打得太少了,无法无天。”夏启炎撸着衣袖,脸色发狠,“我非把她弄下来,打死她不可。”


    三舅舅一把拦住夏启炎:“别,有话好说,你别刺激她了。”


    包工头是他带来的,万一夏薇真的出了事,他怕自己脱不了干系。


    包工头也吓到了,连连撇清自己:“这个亲不谈了不谈了,我没有要逼你们啊。”


    另外几人也加入了阻拦劝说的队伍,他们乐于看好戏,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去招惹一条人命。


    夏薇到这一刻,倒是将自己看得越发清楚。


    生在这样的家庭,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


    而爆发与死亡的区别只在自己的五根手指上。


    她脸面半侧,逆着光,头发在两边胡乱飞舞,冷风钻进单薄的衣衫里,她有感觉自己身上的人气儿在逐渐冷却。


    原本那个应该过着粗鄙没文化,逆来顺受的姑娘,却在孟家享受了十五年的公主生活,还额外得到了一段烟花般的爱情。


    她知足了。


    她的人生就到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可能是她太过于生无可恋了,夏启炎骂骂咧咧地往后退了几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女儿是他们家最有价值的财富。


    大儿子夏超在澳洲不学好,留学几年了还毕不了业,二儿子夏晨想去美国,钱从哪来?


    如果夏薇出了意外,他损失的不只是一个女儿,而是很多很多钱,足以支撑他所有面子和门楣的钱。


    双方又僵持了会,夏薇在窗台上蹲得时间太久,浑身关节僵硬,脚也麻了,她动了一下,不料左脚滑了下,踩落大片水泥砂浆,所有人发出了惊叫。


    夏启炎眼里也露出了一丝恐惧,这丝恐惧在一个暴戾的男人身上出现得极其罕见。


    他最终让了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也因此,夏薇终于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下到地面的时候,众人分拨两边,夏薇面色苍白,冷淡,缓慢走到自己座位,拿上手机和外套,再没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出了门。


    *


    地上的风比半空和暖多了。


    夏薇捏了捏自己冻得通红的耳朵,又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向头顶厚厚的云层,深深呼吸一口。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博太惊险了。


    穿过人群,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时光在漏风的车厢里摇摇晃晃,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下了,司机说:“最后一站到了。”


    夏薇才下了车。


    四周陌生,偏僻,入眼一排光秃秃的水杉,不远处有很多楼房,依稀能看见大门上红色的春联。


    夏薇抬头,眯眼,看了看站名,才知道自己到了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小村庄。


    那水杉背后,有一条小河,冬天雨水少,河脊上长满了青色的草,踩下去,松软如毯。


    夏薇穿过水杉,走下河滩,没有目的地往前走,一种未知的新鲜感悄悄浮上心头。


    对啊,她为什么不能换个地方生活?


    上天要她活着,必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离开夏家,离开榆城,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去一个崭新之地重新来过。


    想法跃上来,心情随之激动。


    夏薇越走越快,脑海里逃离的思路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前方出现一片芦苇,虽然已经枯萎,可面积很壮观,在风中莎啦啦怒吼,像她的心声一样。


    忽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摸出来,一条微信,点开,竟然是祁时晏。


    而内容就两秒钟的语音,问:“在哪?”


    声音里夹着风声,淡得听不清。


    也不知道是他那边风声大,还是自己这边风声大,夏薇有些恍惚。


    还没想好要不要回,祁时晏又发了视频请求。


    接通后,夏薇低头,看见男人额前短发被风吹得扬起,身后一架恢宏的飞机,舷梯下,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跺脚或者哈手,看起来是刚从温暖的地方飞回来。


    男人指间夹着烟,吸了口,那烟头上的火光还没亮起便在风里暗了下去。


    “在哪?”祁时晏也在屏幕里看她,声音似乎没什么温度。


    “不知道。”夏薇上来一点情绪,将手机擦在衣服上,没挂断,却黑了屏。


    他们分手了吧?


    发生那么大的事,没见他安慰一句,一个年都快过完了也没联系,他那么快活,去濯湾潇洒了回来,现在想起她来了?


    “发个定位给我,我过来找你。”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