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作品:《月亮奔我而来》 天色临近黄昏,江绯帮着弋泰宁收拾屋子里已经过世的老人的东西,这个屋子里有很多岁月的痕迹,墙壁上笔划过的地方早已被时间斑驳。
房子很老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弋泰宁递过来一沓老旧的照片:“把这些照片放在行礼里面带回去吧,免得她日后想家。”
江绯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接过那沓照片,照片质量很劣质,已经有些泛黄和褪色了。
这叠照片里面有徐若木五六岁的样子、也有和慈眉善目的老爷爷的合照还有在乡村小学课堂上上课的模样,扎着两个辫子,脸蛋不知道在哪儿蹭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镜头。
周围的环境用脏乱差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身上的校服也很旧。
江绯忍不住问:“这是她以前上学的地方?”
弋泰宁直起身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是啊,环境差吧?那几年农村的环境就这样,几十个上百个小孩就一两个乡村教师管着,校服和教材都是城里学校不要了捐来的。”
“我第一次来这里看着也是揪心,我那时还不知道原来这个社会还有人过得那么惨,那批学生啊我游说了不少朋友帮忙资助,不过现在好多了。”
江绯笑了笑,由衷的说:“这些孩子能遇上弋叔叔,很幸运。”
“哈哈”弋泰宁爽朗一笑:“只是她们还不够幸运,我也只不过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罢了,我能为他们做的就只有提供金钱而已,这些孩子想要真正走出这里不难,难的是怎么走出自己的过去。”
江绯本来还听不太懂,但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当他们走出大山之后才会明白,生活永远都有残酷的一面,无时无刻不在优胜劣汰。
对有些人来说,走出大山是一种幸运,而也有些人,一辈子走不出大山才是幸运。
“我当时去乡村小学视察的时候,木木她啊,是当中长得最漂亮也最亲人的那个,但同时也是最胆小的,她会主动来拉你袖子,但是在你停下来的时候又会害怕的躲起来。”
确实,照片中的女孩即使灰头土脸也能看出五官很不错。
江绯听他慢慢讲当初从那么多孩子中挑出她来,却像是亲眼所见一样,轻轻笑了。
“她只剩一个爷爷了,爷孙俩相依为命十多年,我第一次到这里来,这里屋子破破烂烂的连海风都挡不住,我拍了照片拿回去给你沈姨看,她很喜欢这小家伙儿,而且你沈姨啊年轻的时候一直希望有个女儿。”
“也是缘分,小姑娘长得就很有福气。”
弋泰宁赞叹道。
江绯用指腹拂去照片上的小女孩脸上薄薄的尘埃,视若珍宝的放进了一旁的背包里。
“那弋叔叔,以后?您打算怎么办?”
江绯问。
“以后啊……”弋泰宁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想过了,如果她还愿意跟我回去的话,就正式去办收养手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供她上大学,以后长大了嫁妆什么的也都准备着。”
弋泰宁说到这里眉宇间又浮现几丝忧愁:“只是我担心,她伤心过度可能会不愿意再回去,老爷子跟她感情很深。”
“……”
江绯没说话,左边卧室却传来弋清野震惊的声音:“什么?!您打算收养她?”
弋泰宁看向他:“儿子你不愿意?”
弋清野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的走出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没收养我妈就这么偏袒她,要真收养了,以后我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吗?”
“这倒是。”弋泰宁赞同的点头,摸着下巴:“所以,你不想要这个妹妹?”
弋清野脸色别扭了半天,小声开口:“有人叫我哥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爸爸知道了。”
弋泰宁笑眯眯的说。
“你知道什么了啊!”
弋清野环顾了一圈一览无余的客厅:“徐若木人呢?”
“我看她难受,大概出去了吧。”
弋清野瞪大了眼眸:“老爸你心可真大,你都看出她难受了还让她出去,万一她想不开怎么办?”
弋泰宁面色一凝:“这……”
不待他话说完,江绯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我出去找找。”
“那也行,有什么事就给叔打电话,别迷路了。”
江绯点了点头,换完鞋就出门了。
弋清野挠着脑袋瓜:“怎么感觉他俩比跟我这个发小兼哥哥感情还要好?”
“因为你心大呗。”
弋泰宁揶揄他。
“那是遗传了谁啊。”
……
江绯站上街道,这里的街道都还是最原始的土路,临近海边,沙尘污染很厉害。
道路的尽头传来海浪扑打海岸的声音,咸腥的海风吹过来。
他想如果不开心的话,很多人应该会选择去看海,而不是在街上闲逛。
于是他转头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
道路的尽头是空旷的沙滩,不过很小,一些天然形成的礁石凹凸不平的矗立在岸边,远方还有一个人造码头,一些渔人拖着网正打算出海。
这地方的主要经济来源应该就是海渔产品贸易。
傍晚的阳光比较柔和,江绯走近以后找了一会儿没瞧见人,又绕到另外一边才发现背阴的礁石群中央那块上面坐了个人。
远远的只能看见一个很瘦的背影,海上风很大,把她的发丝和衣服都吹起来。
江绯不太喜欢出远门,也没来过海边,都没研究明白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徐若木望着远方海平面上的落日渐渐沉下去,渔人的小船慢慢飘远,海上情况多变,很难说这一去还能不能回得来,但为了生活,人们还是自愿开着船只前仆后继朝着光的尽头驶去。
彻底沉没之前,光照在她的脸上刺得双眼酸的厉害。
她抬头,好像看见云层上方爷爷正在朝她笑。
泪水涌出的前一秒,她赶紧抬头望天想要憋回去,耳尖却捕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回头就看到了正往上爬的江绯。
她赶紧站起身伸出手去拉他:“来,把手给我。”
江绯凝视了她一秒,抓住了她的掌心。
徐若木把他拉上去,又挑了块儿宽敞的石头两人屈膝坐下,徐若木边拉着他手找石头边念叨:“这石头不能随便坐,有些礁石被海潮腐蚀得像筛子,坐上去会出事的。”
两人坐下以后,徐若木感受到掌心的热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胆大包天干了啥,倏地松开手,慌张把手藏进膝窝。
江绯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慌乱,淡定的收回手,他一条腿曲着,眺望着远处海面。
徐若木转头朝他笑,露出一个梨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猜的。”
江绯说。
不愧是班长,真的很聪明。
徐若木在心里默默地想。
江绯微微偏头:“你好点了吗?”
徐若木一愣,下意识转过脸与他对视,也许是他眼睛里的心疼太过明显,又或者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
不知不觉,徐若木就感觉刚才拼命抑制住的眼泪像开了闸般狂涌而出,视野很快就看不清了,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眼泪很快把睫毛打湿了。
她看不清江绯的表情了。
她又迫切的想看清他的脸。
眼泪却越擦越多。
“唉。”
她听见江绯叹了口气,紧接着,凉丝丝的脸上贴上一点热源,那热源一点一点替她抹去泪水。
“别哭。”
徐若木死死咬着唇瓣,她也不想哭,可是怎么就停不下来呢。
他越温柔,泪水就越发泛滥。
“你小时候的照片我看到了,你爷爷他很爱你,他不会想他的离去让你哭成这样的。”
“我……我控制不住……班长,我是不是不该离开这里,如果我不离开这里,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
江绯忽然开口:“小时候我不开心了,我妈会用一个办法,你想试试吗?”
“什么办法……”
江绯握住她的肩膀慢慢往自己这边拉,让她的下巴靠在自己肩部,但他却很小心的没有让自己的身体碰到她,然后抬起手臂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他说:“哭吧。”
徐若木身躯有短暂僵硬,片刻后她猛地圈住了江绯腰身,把脑袋埋在他肩窝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
江绯猛地瞪大了眼眸,又慢慢放松下来,缓慢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
“弋叔叔说,爷爷是寿数将尽走的,你能走出去,他很开心,不是你的错。”
“弋叔叔还说了,你刚到槐城那会儿,弋叔叔带了你的卷子回来,爷爷连饭都能多吃两碗,他想看你过得好,他想看你走出去。”
在那个海风微咸的夏天傍晚,少年的胸腔被怀中人的悲伤灼烧,让他第一次品尝到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徐若木抓着江绯后背的衣服,嘶哑的啜泣着:“我……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嘴里说着不明所以的对不起。
如果道歉能让她舒服点,那也没关系。
直到夜幕沉沉落下,星星羞怯的探出了头,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江绯忽然说:“你听,海水的声音像不像摇篮曲?”
徐若木下意识屏息听了会儿,跟往常无异,她哭笑不得:“原来你小时候也听摇篮曲吗?”
“不是听,是唱。”
“啊?”徐若木讶然。
“我妈就是那种爱跟街坊炫耀儿子的家长,逢年过节表演节目肯定是逃不掉的,一般就是唱歌跳舞,实在没有唱的,我妈就逼着我唱摇篮曲。”
江绯说着就有些发笑。
徐若木收拾好了情绪从他怀里退出来,朝他道谢:“谢谢,不过为什么是摇篮曲呢?”
“因为从小到大,我妈就给我唱过摇篮曲。”
徐若木撑着下巴:“所以,这也是你害怕女生的原因?”
破案了。
江绯偏头看她:“弋清野告诉你的?也不是怕,就是如非必要不太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