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作品:《月亮奔我而来

    槐城的天雾蒙蒙的,厚厚的水雾漂浮在空气中,灰白的墙黛青的瓦片,房屋精美的飞檐在浓雾里若隐若现。


    河面上随意伸展的树枝和乌篷船蓬顶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小孩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四合院廊下坐着个人,白藤编的藤椅,深冬严寒,他却只穿了件米白色高领德绒打底衫,休闲风的直筒裤除了膝窝以外的地方没有一丝褶皱,肩上披了件菱形花纹针织外套。


    像茫茫雪地里的一簇融融灯火,不必靠近感受,就知道他很温暖。


    他站在旁边悄悄看了会,这人手里捏着一块木头和一把造型奇特的刀,刀刀如有神,眨眼间那块破木头就隐约可见粗略雏形,好像是个人形。


    江绯弯了弯唇角,继续雕,小孩没有出声打扰他,他也就当不知道旁边多了个人。


    小孩挺能沉得住气,直到他把这把刀能雕的部分全部雕完了才出声。


    “哥哥,你在干嘛呀?”


    江绯终于抬起了头,有很淡的意外,笑着看向他:“你认识我?”


    “认识啊,我奶说你都老了还不结婚是不听话的小孩。”


    小孩穿得厚厚的,戴个毛绒绒的虎头帽,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江绯想了想,没把小孩跟他奶奶对上号,这附近邻居家小孩成群结队的,长得也都差不多。


    他轻轻笑了,用手刮了下小孩儿红彤彤的鼻梁:“我都老了,你还叫我哥哥?应该叫我叔。”


    小孩皱了皱脸,鼻尖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木头的香气。


    “可是你长得很年轻,还很好看,一点儿也不老,跟我叔叔长得不一样。”


    江绯被逗笑了,瘦长的手指捏了捏小孩儿垂在胸前的毛球。


    远处拐角走过来的弋清野刚好听见小不点儿这句话,他扬声道:“二点,你看我是不是比他更好看?”


    小孩儿循声望去,弋清野正大步走过来,棱角英挺的脸上带着烈阳般的笑意。


    他真的很认真的看了会儿,小眉毛缓缓皱起来,像是在挣扎。


    弋清野两步到了近前,对藤椅上的江绯揶揄道:“外面都在忙呢,你就躲在这后院偷懒?”


    江绯慢慢站起身:“你不也来了?”


    弋清野反驳:“当然不一样,我是来找你的。”


    说完他垂头看向只有他大腿高的小豆丁,小豆丁似乎还在苦恼他刚刚的问题。


    当一个小孩儿露出这种成年人才会露出的表情,感受有点奇妙。


    弋清野都看乐了,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哥把你帅傻了?”


    二点抬手拽上江绯袖口,往他身后藏了藏,小声嘟囔:“你也很好看,但是这个哥哥更好看。”


    江绯揉了揉他头顶的虎头帽:“叫叔。”


    小孩儿又伸出两只小手一本正经的正了正帽子。


    弋清野瞬间笑喷了:“你这什么癖好,小孩叫你哥哥不喜欢,非让人家叫你叔。”


    江绯毫不客气:“你癖好也挺特别,一把年纪还爱给人当哥。”


    “那怎么了?哥永远十八。”


    弋清野理所当然的答。


    江绯没跟他争论这个无聊的问题,低头去看腿边的小孩问弋清野:“你认识他?”


    弋清野道:“当然认识,张大婶儿家小孙子,头上有个姐姐,取名点点,所以喊他二点儿。”


    江绯沉默了,小孩无辜的回望他。


    弋清野打量了下他的表情:“你不认识?哈哈哈哈承认吧,你个脸盲。”


    江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行了,别搁这儿待着了,外面准备开席了。”


    说着他弯腰抱起二点:“来,你弋叔我亲自抱你出去,哎真重。”


    江绯落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声线淡淡:“徐若木不回来?”


    他声线清冷落进这雪地里,眨眼便与雪花融化了,有些过分的轻。


    弋清野听见了,他一边逗着怀里的小孩儿:“她不回,我们不等她了。”


    江绯没再说话。


    前院跟后院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景象,热闹非凡。


    院里摆了好几桌,把角落的腊梅树生存空间挤到了最小。


    甚至于梅树下还摆了一桌,街坊邻居围桌而坐,花花绿绿的大棉衣五彩斑斓的,头顶就是花苞累累的梅枝。


    弋清野放下小孩后就和一个女生穿着围裙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嘈杂声中朝江绯高声喊道:“江绯!你快来帮忙!”


    说完他就转身进厨房忙了。


    这下江绯成了满院邻居亲戚的焦点。


    江绯捏了捏兜里的半成品,面不改色地穿过院子,耳边偶尔飘进两句周围人聊天内容。


    “江小老板真是越长大越好看,我刚一下都没认出来。”


    “就是就是,跟江老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嘞。”


    “25岁可不小了啊,还不结婚,连女朋友都没一个,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就江家这条件真想找,就是我也得把家里姑娘送过去啊,这不是坐等着享福嘛。”


    紧接着,江绯听见他老妈的声音。


    丁欣坐在席间稳如老狗,笑着回敬:“感谢街坊关心我儿子了,我儿子正常得很,从小念书没掉下过年级前三,王姨你孙子今年又复读了吧?”


    王大婶儿不乐意了:“哎唷你可真会说话!”


    丁欣淡定接招:“他自己的事儿让他自己操心去吧,我跟他爸不管。”


    “当父母的怎么能当甩手掌柜呀,他们年轻人懂什么。”


    “今天刚好,又赶上过年,家里的姑娘都回来了,丁欣你问问你家小绯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咱们街坊帮你做这个媒啊。”


    ……


    江绯加快了步伐,刚迈进厨房门槛就看到沈桃赏给了弋清野后脑勺一个耳刮子。


    沈桃手头也忙得眼花缭乱的,她抽空道:“人小绯是客人,你瞎嚷嚷什么?”


    弋清野不服气:“我发小,我怎么就不能使唤了!”


    江绯出声打断她们:“姨。”


    沈桃猝然回头,笑着道:“小绯你别听他的,你去坐着。”


    “没事,我来帮忙。”


    江绯说着就捞起袖子走过来洗手,朝灶台旁的女生点头示意。


    他动作娴熟,行云流水,看得弋清野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大男人哑口无言。


    沈桃道:“你看看人家。”


    从小到大爸妈嘴里最多的一句话,你看看人家,可人家就是人家,难道就不能做自己吗?


    两人交接菜品的时候,女生笑道:“江同学,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


    江绯回道。


    就在这时,两人中间忽然探进一颗脑袋,弋清野幽幽的说:“我要吃醋了哦。”


    女生抬手拍上他的脸,把他的脸推开:“快干活。”


    徐若木是在中午抵达槐城的,就算已经是深冬,槐城依旧有很多外地游客,街道两边的民宿酒馆赚得盆满钵满。


    冬天的水乡古镇依旧美得不似人间。


    大白天雾气也很浓,几步之外的行人都看不清,远处依稀可见灯火阑珊,这些年槐城的变化非常大,却依旧还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这个小城承载了她所有的青春记忆。


    徐若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颗已经长得冒出了头的大树,院门敞开着,里面传来邻居亲戚攀谈的喧闹声。


    檐下的灯笼亮着暖洋洋的灯火,在雾里轻轻摇晃着,槐城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灯笼,餐馆酒楼更是挂一长串的灯笼,随风摇晃。


    江绯从坐下开始就被人各种询问感情近况,连吃口菜都没顾得上。


    “江小老板,我上次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嘞,长得多撑展跟男明星似的!”


    一个大姨笑着招呼他。


    丁欣坐在他旁边,满脸都是春风得意的笑意,与有荣焉。


    “听说江小老板还没女朋友?看看我家侄女啊,就坐旁边桌,穿粉色羽绒服那个,我侄女正经大学毕业的嘞。”


    “我姐姐家的姑娘也不错,小老板你看看,那一桌戴眼镜的那个,妹娃儿乖得很。”


    江绯被大家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完全应付不来,只无奈的笑。


    最后只好出声喊了声:“妈。”


    丁欣欣赏够了儿子的窘境才慢悠悠解围:“我们家小绯有个娃娃亲的,大家就别问啦,倒是您家儿子还没女朋友吧?不得留意一下?”


    “小江节目上说的娃娃亲是真的呀?是谁啊?那姑娘人呢?”


    丁欣看了江绯的侧脸一眼,笑着说:“姑娘没回来呢。”


    “哪家姑娘啊到底?弋家也只有小野一个儿子,要是他家有姑娘咱们铁定就猜他家了。”


    丁欣被众人七嘴八舌问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开口:“哎我就说了吧,就是……”


    院门口忽然迈进来一人,顿时院里所有视线都朝那处涌了去。


    弋清野嘴里的肉都掉了。


    沈桃惊喜的站起身:“木木?你怎么回来了?”


    徐若木拉着行李箱的手被汗濡湿了,她要是再晚到一步,说不定就再也没机会了。


    弋清野露出一个笑:“你可以啊,嘴上说不回来,结果给我们整了个这么大的惊喜?”


    沈桃上前接过她的行李,关心的询问:“冷吗?是不是要比A市气温低点?你房间我每天都打扫收拾着呢。”


    徐若木抱了抱她:“谢谢沈姨。”


    “还学会跟我客气了。”


    沈姨压下眼底的湿意,这有了闺女之后才知道出门在外有多放心不下。


    怕她吃不饱穿不暖怕她报喜不报忧,怕她上当受骗。


    徐若木被沈桃领着去后院放行李,庭院中街坊四邻的嘴却比方才还热闹。


    街坊邻里其实对徐若木感受挺复杂的,虽说只是借住,但这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从扎着马尾到学士服。


    就跟看着邻居家闺女长大似的,亲近是挺亲近的,毕竟徐若木这女娃小时候就挺讨喜的,文静漂亮还嘴甜。


    但谁也没把她当成真正的弋家人看,更别说江家这样的家庭条件,连猜都没人往那方面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