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午八九点。


    太阳灿烂，温度升高，完全不见秋日的凉意。


    晨练的大爷大妈们早就散去。


    尼姑和信众也跟着大巴车消失在街角。


    微风阵阵。


    树木跟着轻轻摆动。


    凉亭被一分为二，一半沐浴在阳光下，而另外一半则没于阴影之中。


    几个唱曲的老年人围在一起。有的拿着二胡，有的拍着小鼓，还有一位穿红着绿的大妈拿着一把红艳艳的扇子，咿咿呀呀唱得好不欢快。


    更欢快的是拿着煎饼果子的秦睿。他正坐在木廊的凳子上，表情惬意，翘着大长腿，脚踝还随着音乐微微晃动。


    光束从树叶缝隙里洒到秦睿身上，激发出一股如梦似幻的光辉。


    ‘吱吖’一声，沈宵又踩瘪了一个空瓶子，将塑料瓶踩瘪装进编织袋，还忍不住时不时看向秦睿那边。


    人长得好看干什么都是正义。


    沈宵心中叹息。


    哪怕是啃着饼，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翘着个二郎腿，也是如此耀眼。


    秦睿身上那衣服还是他的旧衣服。紧身就算了，坐下的时候就会往上缩。原本应该难看又风骚，但架不住好身材。比如现在紧实的腹肌就在腰线若隐若现，让沈宵移不开眼。


    【擦擦你的口水。】007提醒道，【男主是女主的。】


    沈宵悻怏怏移开目光，带着几分遗憾，解释道：【我只是在馋煎饼果子。】


    沈宵目光投向一地的空矿泉水瓶。


    早餐吃得香喷喷的秦睿并没有丝毫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也是，怎么能老麻烦别人。


    沈宵一个人弯着腰费力地捡着。


    瓶子数量大，一个一个踩瘪之后才能让编织袋装得更多。


    沈宵深吸了口气，用力踩扁了一个瓶子，塌下肩膀，从脚底捡起踩扁的瓶子，放进脚边的编织袋里。


    十分钟后。


    凉亭的曲目已经换成了《牡丹亭惊梦》，大妈正唱着‘没乱里春情难遣’。


    秦睿消灭掉了一个煎饼果子，正准备吃第二个。


    他刚刚在路边摊买了仨。


    原本吃两个就够了，眼前浮现沈宵那殷切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多买了一个，还细心地将饼分开包装。


    秦睿装作在听戏，其实时不时在偷看沈宵。


    看上去有些笨笨的，但是不讨厌，看自己的眼神不似旁人。从小到大向秦睿示好的男男女女很多，基本上都是纯纯地喜欢他的脸，或者是奔着他家的钱和权势。


    不像沈宵看自己，眼神很单纯，但夹着几分敬佩和憧憬，让人感觉亮晶晶的。


    秦睿不知不觉捏紧了最后那只煎饼果子。


    此时‘亮晶晶’的沈宵有些累了，一连踩了几十个瓶子，没多久沈宵就感觉脚底有点麻了。


    踩空瓶子得用力，蹲着不行，只能弯着腰，将瓶子放在脚底。


    这样效率很低，老弯着腰也有些吃力。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快捷的办法，将瓶子摆放好，最好是挨个排排躺，再依次脚踩瘪。


    他余光瞥了一眼秦睿，发现秦睿在看他。


    难道说！


    沈宵心里升起了小期待。


    刚刚秦睿在尼姑面前就非常有男主角的样子，不但智取了还有空矿泉水瓶，还贴心地拿来了编织袋。


    智慧，热情，善良!


    男主的形象光辉而高大。


    秦睿感觉沈宵的目光更加炙热了，攥紧了手里的煎饼果子。


    难道他对我有意思？


    秦睿速度移开目光，眼神在走廊的天花板上四处飘。


    沈宵心里猛地一紧。


    秦睿看上去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那脚抖得更厉害了。


    沈宵顿时一阵失望。


    一个没小心，踩着一滑，身体晃了晃，还好立刻伸手扶住眼前的立柱。


    “你还好吧。”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没事没事。”沈宵连忙摆摆手，余光瞥到男人手中拿着一沓传单。花花绿绿地写着‘保健’‘长寿’等字样。


    西装男缩了缩手，露出尴尬的笑容：“公司派我过来河边给老年人发宣传资料。”


    结果来晚了。显而易见河边晨练的人不是上班族，不会八点按时开始，到现在的时间段都散了，只剩下唱曲的老人压根不理他，还有就是在捡瓶子的沈宵。


    看着一地瓶子，西装男不解：“矿泉水瓶很值钱吗。”看着数量多，其实拿去回收站卖也不过几分钱一个，而且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拾荒的大爷大妈才会做这种事情。


    沈宵只是笑笑，又踩扁了一个瓶子，里面还有一些水，瓶盖没撑住飞了出去，水溅了一地。


    “我是小区那边回收站的。”沈宵加快了动作，不想过多的解释，又用力踩了一脚空瓶。


    西装男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尴尬：“毕业的时候我也想过创业，结果还是进了公司。”


    沈宵眨眨眼，敷衍道：“其实也不算是创业，就帮朋友的忙，合伙……”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穿进一个正经的商场文。


    秦睿还在纠结最后的一个煎饼果子，转头就看到西装男在和沈宵说话，距离不远但是因为唱曲的声音太大，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这个角度看不到西装男的脸，却能看清楚沈宵的表情，温和，还带着微笑。


    秦睿不觉心里起来了几分躁意。


    怎么跟一个陌生人都能聊这么开心？


    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亲切？


    秦睿上下打量着西装男。


    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


    看背影还没我高，转过来肯定也不怎么样。


    哪有我帅气！


    这边沈宵和西装男聊起来了，了解到西装男也和蒋玥一样今年毕业，直接进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最近生意不太好，经理也没什么任务带着他跑，就安排到河边来给老人发传单。


    说起职场和工作，两人聊得甚欢，一见如故，甚至产生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西装男将传单塞进公文包里，自告奋勇来帮忙收拾瓶子。


    秦睿看到沈宵正在一手扶着立住，小脚踩地上的瓶子，而西装男则蹲在地上，将空瓶子放在沈宵脚下，再将踩瘪的瓶子塞进编织袋里。


    一送，一踩，一手，默契十足。


    沈宵忽闪着大眼睛地看着西装男，笑得合不拢嘴。


    秦睿心里顿时炸了。


    他嗖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同手同脚走过去。


    到沈宵面前脚步一顿，恶狠狠地把地板上空瓶子伸脚踩扁。


    ‘吱吖’这一声特别大，沈宵愣了愣，望向秦睿。


    “给你买的。”秦睿将手中的煎饼果子塞到沈宵手中。


    “我不……”


    ‘饿’字还没出口，沈宵便被推到一边，秦睿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这里我来。”秦睿咬牙切齿撸起袖子，“你这点力气能干什么，没吃饭吗？动作这么慢，一边待着去。”


    沈宵细细咬着煎饼果子，饼凉了在嘴里有些发硬，但他感觉不到，专心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


    秦睿看上去十分生气，凶神恶煞一般地疯狂踩着空瓶子。


    西装男仰着头，哆哆嗦嗦拿着瓶子往那双AK底下送。


    看着可怕，但是效率极高。


    不过二十来分钟，全部瓶子都整理好。


    装成进了几个编织袋里。


    西装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提起一袋满满都是瓶子的编织袋，沈宵连忙过去也拎起一袋。


    只见秦睿沉着脸一次性拿了四袋走向小电动。


    “你的朋友听可靠的。”西装男笑笑，他能受到秦睿的不悦，但是不明白其中原因。


    “是很可靠，人还不错，长得也漂亮。”沈宵小声道，“就是有些心直口快。”


    小电动车停放在马路边的车位上，也就十来米的距离。


    秦睿迅速将四袋扔进车里，回头就看到沈宵屁颠屁颠跑过去和西装男搭话，径直走过去夺过沈宵手中的编织袋。


    “跟上，回去了。”秦睿完美地挡在沈宵和西装男中间，又顺手接过西装男手上最后袋瓶子。


    “那，我先走了。”在秦睿灼灼的目光下，西装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转头对沈宵道：“我叫周礼，方便的话，加个微信，大家交个朋友。”


    肯定不能让人白帮忙，有空到回收站坐坐也行。沈宵手摸向口袋还没掏出手机。


    只听到‘嘭’的一下声响。


    秦睿左右手一松，编织袋直直砸到地上。


    秦睿也掏出手机来，打开添加好友页面，送到西装男面前。


    ‘滴’的一声，加上了好友，秦睿接着用力拍了拍周礼的肩膀，在沈宵眼皮底下迅速将人送走。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看着周礼远去的背影，秦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统子哥，秦睿在干什么呢？】沈宵心里充满了疑惑。


    【我又不是人类，你觉得我会理解吗？】007没好气地说，它在沈宵脑子里哗啦啦翻着剧本，这一截的情节应该是男女主一起去河边浪漫收废品，沈宵独自去小区和大爷大妈唠嗑，结果全偏了。


    人类迷惑行为的秦睿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沈宵并没有跟上，转头便看到沈宵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头顶太阳光耀眼，沈宵的脸在阴影里有些模糊。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秦睿大声道。


    “没什么。”沈宵小跑着跟上去，看着秦睿左右手还占着两袋空瓶子，伸手便要去拿。


    “我来就行了。”秦睿手躲了躲，“就你这小身板能干什么，收个塑料瓶都要找人帮忙。”


    沈宵心里一惊，我哪有，周礼是自己要来帮忙的。


    秦睿说完侧过脸，怕沈宵看到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继续道：“还不是有我帮你，以后看到陌生人搭话别那么随便，你没看到他是跑业务的吗，小心忽悠你买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家没有老人。”沈宵淡淡，“我没有家人，他们都过世了。”


    忽然想起来，又不是在原世界，勉强挤出笑容，“我骗你的。”


    秦睿动作一滞，一股心疼感莫名涌上心头，将两个袋子换到一只手上，伸手便揉了一把沈宵的头发，顺便圈住那单薄的肩膀。


    “快……快走吧，蒋玥还在等着。”


    这是在安慰我吗？


    沈宵抬头看到秦睿的精致侧脸，心想着这人脸长得好看，嘴巴挺坏，但是心却让人琢磨不透。


    刚刚开口想说句感谢的话，在心里组织好语言，还没说出口，就被秦睿推到了电动车的后围里。


    “拿着。”


    两个大编织袋降落在沈宵身上，屁股底下和周围是另外四只。沈宵眼看着自己被‘埋’了进去。


    “我可以开车的。”沈宵挣扎着想爬起来。


    “你就算了吧，我来开车，你拿稳别掉了。”秦睿跨上电动车，转头看了一眼被垃圾袋包围的沈宵，笑道：“果然还是后面比较适合你。”


    原本还在感动的沈宵此时僵住，算了，收回那些赞美。


    秦睿人美心善，可惜张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