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带着林知意回了萧奕宸的小院后，不在拘着她进内院，但还是小心留意她的举动。见她只是踏踏实实的干活，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转眼间，平城又是一片银装素裹之景。楚妍的身子调养了三个多月，总算将服药时的亏空补了回来。


    “等到三月，我们出发往岭南去。”萧奕宸收起脉枕，确定楚妍在解掉灵脉的封印后并无大碍，才缓缓说道。


    “好。”楚妍缓缓点头，看着窗外道，“萧大夫，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院里不行，窗口可以。”萧奕宸十分干脆的答道。


    “我去书房行不行？走游廊过去。我记得书房里你也安置了暖璃珠，不会冷的。”楚妍央求道。


    萧奕宸无奈点头同意，为楚妍戴好面巾，走出正屋。


    院里，林知意正在扫雪，见两人出来，连忙行礼问好。


    “知意，这天儿这么冷，别忙着扫雪了，回屋子里暖暖吧。”楚妍柔声嘱咐道。


    “谢夫人关心。没事的，我不冷，就当活动身体了。”


    “辛苦。”萧奕宸站在楚妍侧前方，为她遮挡了一部分寒风，护着她往书房去。


    林知意目送着两人进了书房，手中的笤帚无意识的从地面扫过，心里盘算如何支开萧奕宸，好跟楚妍单独说纳她的事。


    “非要来书房，是想做什么？”萧奕宸拿了件比较薄的斗篷，给刚脱下狐裘的楚妍披上。


    “写写字。”楚妍铺好纸张，状似不在意的问道，“我之前画的一幅画找不见了，你知道去哪了吗？”


    “济方院那张吗？我收起来了。”萧奕宸在一旁研墨道。


    “我还没画完呢，你怎么就收起来了？”楚妍提笔，看向萧奕宸，突然笑道，“都说红袖添香，如今看来，青衫研墨，也是美谈呢！”


    “你怎知，不是红袖添香呢？”萧奕宸拿过楚妍手上的笔，舔满墨，在她刚刚铺设好的宣纸上落笔。


    楚妍还没回过神，就见萧奕宸放下了笔，轻声道：“好了，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炖了甜汤。”


    看着走出书房的萧奕宸，楚妍低头看桌上的宣纸。字迹是竖着的，字体俊秀内敛，就如同萧奕宸一般。


    楚妍微微偏头，只见上面写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写完跑什么。”楚妍低声笑道，同时撤掉镇纸，将那幅字放到一旁，铺上新的宣纸。


    敲门声传来，楚妍未抬头，只是轻声道：“进。”


    “夫人……”林知意小心关上门，轻声道。


    她在外面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要如何支开萧奕宸，却没想到，萧奕宸自己出去了，如此好机会，她定不能错过。


    “知意啊，怎么了？”楚妍提笔舔墨，正在想要写什么还萧奕宸一句，就听‘扑通’一声。


    她抬头望去，隔着屏风，林知意跪在地上，似还在抹眼泪，不由得放下了笔，走出去想要拉起人，“知意，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知意看着房间中都戴着面巾楚妍，不由得心中奇怪，但也不及细究，直接拜了下去，带着哭腔说道：“夫人，求您让老爷收了我吧！”


    楚妍一时没反应过来，拉人的手还伸着，不解的问：“收了你是指？”


    林知意不禁腹诽：装什么！但她面上还是一片悲戚道：“夫人，我娘说三月就要我出嫁，嫁去的地方穷苦不堪，据说民风还很彪悍，时常打死人，我过去可怎么活！求求您，救救我吧！让老爷纳了我吧！”


    楚妍就算再不通男女之事，话说到此，也明白了林知意的意思。


    她收回手站好，平淡的问道：“林奶奶不像这般不负责任的长辈，怎可能同意你娘为你找这么一门亲事呢？”


    林知意以头抢地，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


    “好，不说这门亲事如何。”楚妍打断林知意，“那老爷的意思如何？”


    林知意松了一口气，抬手想去抓楚妍的裙摆，不料楚妍微微后撤，躲开了她。她只得支起身子，期期艾艾道：“老爷对我也是有意的。”


    “对你有意？”楚妍挑起眉头，忍住笑反问道。


    “小女知晓，老爷夫人伉俪情深。小女日后定当尽心侍奉夫人，他日若能诞下一男半女，自也是奉夫人为亲母的！”林知意被楚妍那句话弄得慌了神，忙不迭的将准备好的说词脱口而出。


    楚妍施施然走回屏风后面，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直至落笔，才开口道：“知意啊，老爷纳不纳你，不是我说的算，是他自己做主的。你来求我，不如去求老爷。”


    林知意感觉她后背都湿了，听到楚妍开口，慌忙朝屏风方向爬了几步，道：“这后院之事，向来都是夫人做主，纳我进门，也就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楚妍拿起一旁萧奕宸提的字，确定墨迹已经差不多干了，将纸张卷起，听到林知意的话，轻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们家就不同于寻常之人，纳不纳妾，都是老爷自己决定的。”


    楚妍穿好狐裘，正巧房门打开，萧奕宸端着甜汤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林知意，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来的正好，找你的。”楚妍手里拿着两幅字，一幅已经卷好，一幅墨迹未干，只是轻轻对起。她将墨迹未干的那幅递给林知意，轻声道，“知意，这幅字我送给你了，望你能理解其中深意。”


    林知意未敢接，楚妍也不管，直接松开了手，任由手中字跌落在地，纸张铺开，字迹娟秀飘逸，又透着几分凌厉，上面写着‘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


    林知意看着地上的字，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字迹中的那几分凌厉剖开，她心中那些阴暗想法，全都暴露在了楚妍面前。


    楚妍伸手接过萧奕宸手中的托盘，平淡道：“你来处理吧。正巧也是你的事。”


    林知意听着楚妍的语气，平静淡然，仿佛刚刚之事，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更加不敢抬头。直到听见关门之声，她才稍微放下心，然而还不等她松一口气，整颗心便又提了起来。


    “知意，你找夫人有什么事？”萧奕宸语气平淡，但是全然不像平时那般温柔。


    “我…我……”林知意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她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冷静了些，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萧奕宸道，“老爷，你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认真侍奉夫人！夫人体弱，难以有孕，我可以！日后，日后我可以为老爷生儿育女！”


    林知意本以为这样说万无一失，男子怎么可能不注重子嗣。却不想萧奕宸眉头紧锁，眼神冷淡的看着她，问道：“你有这种想法，你奶奶可知道？我记得林奶奶先前跟我说过，开春之后，你便要出嫁了，我正要和夫人商议，给你添一份嫁妆。”


    “奶奶她……她……”林知意脸上的血色褪尽，手脚泛着凉意，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是不知道。”萧奕宸轻叹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但是，知意，我实话告诉你，我绝不会纳妾，也希望你不要有做妾这种想法。我本就是大夫，我夫人的身体，我心中的有数，就算她不能有孕，我也不在乎。”


    “哪怕她不在了，您也这般吗？”林知意泪眼婆娑的问道。


    “她不会不在的。”萧奕宸目光有一瞬很冷很冷，冷的让林知意觉得，她下一秒就要为刚刚那句话付出代价。


    “我会保护好她，若我护不住她，那便随她而去。”萧奕宸轻声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知意听到这里，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在也跪不住，无力的跌坐在地，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萧奕宸见此，轻轻摇了摇头，劝道：“你可有想过，为何你奶奶、你父母，情愿日子过的清苦些，也不愿让你给高门大户做妾吗？他们都是实实在在为你考虑。一旦为妾，便是贱籍，主家不满，便可随意处置了你。你觉得有子傍身即可，但是能不能有子，也要当家主母点头才行。知意，你年纪尚轻，可能一时贪恋财富，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家里人都是懂得道理的，他们不会害你。”


    萧奕宸说完，未再多做停留，而是直接转身离去。房中只留下跌坐在地的林知意，她眼神空洞洞的，眸中似有一潭死水在慢慢扩大，侵蚀着她眼中的光。


    屋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楚妍拿着绣绷坐在床侧，见人进来，笑着问道：“风流债处理完了？”


    “哪有什么风流债…莫要胡说。”萧奕宸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甜汤，松了一半的气，而看到楚妍的样子，那没松下来的半口气，又卡在胸口处。


    “你跟林奶奶说了？”楚妍将绣绷收起来，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这种事，肯定要跟她家中长辈说的。”萧奕宸轻轻捏了捏眉心，压下心中的郁闷，温声跟楚妍说道，“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楚妍随意点了点头，递给萧奕宸一样东西，嘱咐道，“这个你帮我收好。”


    “这是什么……”萧奕宸下意识打开看了一眼，后半句话直接哑了声。


    “你给我的字，不是吗？”楚妍故意问道。


    “啊…嗯。”萧奕宸将纸张卷起，收进乾坤袖。


    “收好啊！我好了后，你要还给我的！”


    “好。”萧奕宸笑着应下，又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秘密！”楚妍神秘的说道。


    之后的时日，两人便再未见到林知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轻妇人。林大娘羞愧的解释，那是她儿媳，只过来帮忙，不会过夜。


    两人并未说什么，还宽慰了林大娘几句。年关时，依照去年，也给了喜钱，还并了一份嫁妆。


    “这怎么可以！”林大娘推拒不肯收，“那孩子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按理说，这工钱我都不好意思收的！您们万不可再破费。”


    “林奶奶，收下吧！”楚妍将红纸包着的钱塞到林大娘手中，安慰道，“孩子年龄小，总会被这世间的花红柳绿迷了眼，犯错很正常。”


    “收下吧。”萧奕宸温声道，“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一份心意。”


    林大娘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道：“您二位真是菩萨心肠。”


    “林奶奶，快别哭了，伤眼睛。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团圆吧。”楚妍轻声安慰着，将人送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