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妍挪到躺椅上，看着漫天晚霞出神。


    “你又想那件事了？”尔舒端着一碗牛奶桃花羹上来，递给了楚妍。


    富贵跳上了楚妍的膝头，在她怀里喵喵叫个不停。


    楚妍接过牛奶羹道谢，看了看怀中的富贵，说道：“富贵是不是又长大了一些？”


    “最近一直都在修炼，自然是有些成效的。”尔舒走到一旁坐下，也不多问，只是静静陪着楚妍。


    良久，楚妍轻声问道：“尔舒，你杀过人吗？或者妖？”


    “杀过。”尔舒回答得很快，甚至语气都没什么起伏。


    她没有等楚妍继续问，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杀生，是在三百岁时。那是我修成人形后，第一次离开青丘出去游历。当时碰到了一个魔修，他识破了我的真身，想杀我取宝，却被我反杀。我那时候吓坏了，匆忙逃回了青丘，好几年都不敢出去。后来还是青丘的大妖告诉我，若不是如今灵气稀薄，我们妖在修炼时，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杀敌……而如今的世道，虽然让妖界内部团结了起来，但是对于我们妖来说，更为艰难。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能伤害普通人，也不能让修士识破，杀我们取宝……”


    “怪不得…你最开始对我们那么抗拒…”楚妍似是想起了当年景行镇上的事，喃喃道。


    尔舒看着陷入沉思的楚妍，起身帮她简单束上头发，说道：“小妍，你要知道，你选择的这条道路，杀生，是很难避免的。就连少林，都避免不了破杀戒。这样的事，以后你会遇见更多。所有人都觉得，当年人魔大战，是人界胜利了，其实不然……魔界并没有收手。妖界与魔界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知道的不多，但楚仙君想必是知晓的，你可以等他回来，问问他。”


    月上柳梢，牛奶羹的碗已经空了，富贵窝在楚妍的膝头睡得正香。楚泽清踏着月光，缓缓归来。


    “怎么还没休息？”看见窝在躺椅里的楚妍，楚泽清转身坐到了楚妍身侧。


    “师父…”


    “嗯。”


    “那个老板娘找到了吗？”


    “没有，有人隐去了她的踪迹。”


    “宣武十一年的大水，是不是也是刻意为之啊？”


    “不排除这个可能。时间有点久，人间很多都查不到了。不过我们尝试回溯后，发现了化蛇的踪


    迹。”


    “也跟平江县的情况一样？”


    “嗯，不过那化蛇没坚持太久，所以最后水灾被治住了。”


    “看来是预谋已久的啊……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有师父在，这些事情，你还不用想。”楚泽清帮楚妍整理了下头发，“当务之急，养好伤，好好修炼，日后面对这些事才能更有把握。”


    师徒俩坐在月色下，一问一答，倒有些父慈子孝的画面感。


    “师父，你第一次杀生，什么感觉？”


    楚泽清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没时间感受。”


    “嗯？”


    “刚出来时的一百多年，都是在四处游历，领略这世间风景，寻山问水。后来人魔大战爆发，百姓流离失所，惨遭屠戮。那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慢慢消化，只知道我若不杀，死的便会是我，或者更多的百姓。等到战事平息时，便也就习惯了，不会那般纠结了。”


    楚泽清看着怔愣的楚妍，慈善地说道：“妍儿，这是一道必须要跨过去的坎。我们所在的，不是一个和平时期，我们所走的道，更不是一条通坦大道……”


    “师父，你也遇到过类似情况？”


    “遇到过…被魔族蚕食了一半的人，但是还没有死，被啃咬的伤口处萦绕着魔气，不断腐蚀着他。他趴在路边，拽住我的衣角，求我给他个痛快……”楚泽清似乎回到那年的战场，周身弥漫着悲伤和冰冷的气息，“我刺向他时，他笑着同我道谢。”


    “师父，李桂香她们迟早也会死？”楚妍像是明白了什么。


    “会死。她们与顒的羽毛已经合为一体，即使你不杀她，她本来只是个普通人，很快也会被顒羽吸干。”楚泽清摸了摸楚妍的头发，“你向来聪慧，我提到魔气时，你便已经想到了，不是吗？自怨自艾最是无用，防止类似事情再发生，才是我们该做的。你还记得，李桂香的父亲，最后对你说的话吗？”


    楚妍回想起雨幕中，李老伯老泪纵横地对她说道：“仙长，我女儿犯了错，该付出代价。但这终究不是她的本意，请您找出让她变成这样的凶手，莫要让别人走了她的老路。”


    “我明白了，师父。”


    转眼间，已是七月。太阳高悬，炙烤着大地。楚妍也总算调整好了心态，变回了那个众人熟悉的样子。


    “听说你们把平江县的事解决了？太厉害了！”陈正则的声音从空中的通讯符里传出来。


    几人在青玉大会的时候，便交换了各自的口令，以便日后时常联系。


    “是啊。”楚妍坐在绣架前，“你还在华山派？都几个月了？”


    “在呢在呢！”陈正则欢快地说道，“我找他们跟你打声招呼！我跟你说，泽沅注灵时，那异象！你没在真的可惜了！”


    楚妍轻笑道：“什么异象啊？陈兄，你怎么不用留影石啊？”


    “嗨！这不是当时太过震撼，忘了吗？要不是知道我是在华山派，我都以为是在东海之滨！罗兄！罗兄！”陈正则显然找到了人，急忙呼唤道。


    “楚师妹，你怎么样？听说你受伤了。”罗素憨厚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大事了，罗师兄。”楚妍将衣服拆下绣架，做着最后的收尾，“泽沅的佩剑叫什么名字啊？”


    “破海。”泽沅的声音传来。


    “这打听消息，怎么还被正主听见了呢。”楚妍打趣道。


    “也不是什么秘密。”泽沅笑道，“我听闻你们被顒妖所伤，托人送了一袋海珠给你们，对于疗伤有奇效。”


    “这怎么好意思，太让你破费了啊！大概什么时候送到？”


    “楚师妹，咱们好歹多坚持会啊！”陈正则叹息道。


    “谁会跟宝贝过不去啊！”楚妍笑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再过几天就离开了。”


    “你们路上要小心啊。”


    “放心！你好好养伤，有机会来丹霞宗玩啊！”


    “苍题山庄也随时欢迎。”


    “好。我还想见识下这破海剑的威力呢。”


    “随时恭候。”


    通讯符延烧殆尽，楚妍也将衣服收拾好了。


    鱼肚白的衣袍，袖口和下摆都用了颜色相近的丝线绣了莲纹，不过下摆上的莲纹占据了近一半的衣袍。


    楚妍将暮云色纱衣外套附在衣袍之上，那浅色的莲纹瞬间被染了色，如同一池争相开放的夏荷。


    “师父！”楚妍抱起衣服，朝外面跑去。


    山顶没找到，转身往山腰的堂屋跑去：“师父！来，试试新衣服！”


    楚泽清正在侍弄山腰的小花园，听见楚妍喊他，转身便看见她抱着一身粉色纱衣，风风火火地朝自己跑来。


    “不试！”楚泽清断然拒绝。


    “试试吧，我做了有一个月呢。”楚妍抱着衣服，凑上前去，笑得分外乖巧。


    楚泽清为楚妍把了下脉，不甚高兴地说道：“你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养伤，提升修为。莫要忘了，你跟为师的约定。”


    “那是约定吗？”楚妍苦着脸说道，“那是您单方面宣布。”


    尔舒被楚妍的动静惊动，抱着富贵从屋子里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先不说那个，先试试这身衣服。”楚妍再次劝说道，“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好给您再改改。”


    楚泽清看着那粉粉嫩嫩的衣服，板起脸，坚定道：“不试！你自己穿吧！”


    “我穿什么！这做的是您的尺码！”楚妍二话不说，将衣服塞进楚泽清怀里，“我挑了好久的，这衣服您穿上绝对好看！快去试！”


    尔舒看着楚泽清不情不愿的背影，轻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给师父做了身新衣服。”楚妍接过富贵说道。


    “这不是好事？楚仙君怎么这般不情愿？”尔舒有些好奇道。


    “是粉色的。”看着尔舒一言难尽的表情，楚妍继续说道，“我挑了好久的颜色，眼睛都要挑花了，才挑出一匹暮云色给他做外衫。”


    “好端端的，怎么要给楚仙君做这个颜色的衣服？”


    “你俯耳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楚妍说完缘由，楚泽清也从堂屋中走了出来。


    暮云色的外衫罩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女气，反而还将他那冷淡的气息冲淡了几分。


    “师父，很好看啊！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楚妍非常真心地夸赞道。


    尔舒惊艳的表情，在听到楚妍的话后，僵在了脸上。看着楚泽清隐忍的表情，尔舒轻声夸赞了两句，就赶紧逃离了山腰堂屋。


    “可以可以。”楚妍绕着楚泽清转了几圈，“以后多给您做些别的颜色的衣服，别总穿得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个人。好了，我回去疗伤修炼了！”


    楚妍赶在楚泽清发怒前及时撤退，留下楚泽清一人，看看身上的衣服，最后只是轻叹一声，回了山顶。


    凌真二十一年，八月。


    天色昏暗，云层低压，连一丝风都没有。天地间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准备将这闷热的空气洗涤干净。


    低沉的云层中，透出响声，闷闷沉沉的，仿若打鼓。这仿佛一个讯号，霎时间，狂风骤起，电闪雷鸣。


    “要下雨了？”楚妍从屋中探出头来，望向天际，却发现楚泽清御剑往西南边去。


    “师父！要下雨了，你干什么去？”楚妍跑出屋子，随意束起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尔舒拉住楚妍，匆忙说道：“你不要乱跑，楚仙君这是渡劫去了！”


    “渡劫？”楚妍惊讶，随即有些兴奋道，“他进阶了？化神期？尔舒，我们去看看。”


    “你疯了？！你可知，化神期的雷劫足足有四十九道，范围绝不是筑基期可比的。楚仙君独自一人出去应劫，就是为了让你安静待在这里。”尔舒连忙拉住那个不怕死的，苦口婆心道。


    “我们离远一点，他一个人挺四十九道天雷，万一后边体力不支了怎么办？”楚妍望着西南边，既担心又好奇，“你五百年的修为，肯定能拿捏好距离。”


    尔舒自然知晓雷劫凶险，境界越高，渡雷劫时，越需要有人护法，以防被趁人之危。她见楚泽清一人离去，显然并没有护法之人。


    “那行。”犹豫片刻，尔舒终于松口，“但是你都要听我的，不准离开我身边。”


    “一定一定！我还是很惜命的！”见尔舒答应下来，楚妍当即御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