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清立于屋顶之上，一身云水色长衫，在东升的旭日下，如同披了一层金光。到真如那九天的谪仙，揉了天边的云朵与日光做衣。


    楚妍松了一口气，冲着楚泽清喊道：“老头！别摆谱了！你徒弟差点没了！”


    楚泽清微闭起眼眸，唇角紧抿，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抑制住直接离开的冲动。


    “这是顒妖？”戚长老慢了楚泽清几步，落在一旁的屋顶上，打量着地上的几只半妖。


    “不是，是人强行修成的。”楚泽清用灵压镇着那几只半妖。


    如今的平江县，被这几只半妖搅得，半分水气都没有，天渊困顿阵根本无法施展。


    楚泽清无法，只得施展清心咒，让那几人先暂时恢复神智，以便知道原委。


    那几只半妖，因为清心咒的原因，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枭泣混着人声，不断冲击着耳膜，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场角逐。


    慢慢地，枭泣声渐息，只有微弱的□□声传出。


    仔细看去，那几个女子额上的双眼已经消失，周围的阵阵热浪也慢慢消散。楚妍等人不敢懈怠，仍是维持好法阵，提剑防范。


    “我们……都做了什么……”哭泣声传来。


    伏在地上的几名女子看着周围的河道，想起自己这几年做的事，忍不住痛哭起来。


    “小妹，我的小妹。”李嫂子伸手够着，想要抓住女儿。


    李桂香往李母那边爬去，却被楚妍横身挡住：“你不能靠近她，你身上的妖力，没了伊水之畔的阵法净化，靠近她，会将她活活烧死。”


    李桂香听后，连忙后退，不敢再靠近，只是跪在地上，冲着马车不断磕头。


    “是谁将你们变成这个样子的？你们可还有印象？”楚泽清在房顶上沉声问道。


    “我们只记得发大水那年逃来了一个女子，她不过跟我们说了几句话，我们便浑浑噩噩的了。后面她蛊惑着我们离开，等到我们再有记忆时，就是在伊水之畔里了。”李桂香哭道。


    其他几位女子也是泣不成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仙长，求您救救我们吧。”


    楚妍望向楚泽清，目光中透着希冀。


    楚泽清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已经与顒妖炼成一体，若不是你们之前只是普通人，没有半点修为，才会成为半妖。不然，此刻怕是早就成为顒，导致天下大旱了。”


    这番话不仅仅让那几名女子绝望，更让马车上李老伯一家绝望。


    李老伯颤抖着问道：“仙长，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爹…”李桂香喊住李老伯，微微摇了摇头，俨然已经接受了事实，“那蛊惑我们与教我们修炼之人，并不是同一个人。我曾在浑噩时，听到他们议论，这羽毛一旦接上，便是不死不休。那时心中满是愤恨，并未觉得不妥……爹，女儿不孝，今日的结果，都是女儿活该…您们以后多保重…”


    话音刚落，李桂香像是被什么刺激，爆发出强大妖力。


    楚妍横剑于前，却不料李桂香等的便是此刻。她猛然撞上楚妍的长剑，鲜血顺着剑身流下，很快又因顒的妖力凝固、蒸发。


    楚妍瞪大双眼，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但是长剑却被李桂香牢牢攥在手中，动弹不得。


    看着被长剑穿胸而过的李桂香，又看向自己握剑的手，楚妍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闺女！”李老伯痛呼，李母发了疯一样大叫起来，而一旁的李福强忍着眼泪，紧紧抱住李母。


    “仙…仙长…”李桂香艰难地说着，“桂香自知无法挽回…多谢仙长成全…”


    李桂香勉强抬起头，清秀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她慢慢勾起嘴角，粲然一笑，随即化为飞灰，随风逝去。


    “请仙长成全！”地上几名女子哭着求道。


    楚泽清立在原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楚妍，轻声道：“妍儿，带百姓离开，这里交给为师。”


    楚妍身形微微摇晃，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点点头，转身去牵马车，可是踉跄的步伐还是出卖了她。


    包旻召搀扶着林瑾尧，还未从刚刚的变故中回过神，怔愣在原地。


    林瑾尧低声说道：“师弟，走了。”


    这一声，也将其他几人唤醒，连忙追上前行的马车，往县外走去。


    路上除了李母的痛哭，一时无人说话。


    马车上的李老伯突然说道：“仙长，您可知，我女儿为何会叫桂香。”


    李老伯没有等他们接话，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她是九月出生的。她出生时，正好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满县都是桂花的香气。我没读过书，取不出什么文雅的名字，想着桂花总不会俗的，便叫她桂香……”


    李老伯说到此处，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而一旁的李老和张县令也是用衣袖，默默地拭着泪。


    楚妍的眼角似有泪水划过，沈沐清刚想帮她擦去，便听见她突然轻声说道：“下雨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大雨突然倾盆而下。像是要将积蓄了三年的雨水全部下完一般，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的砸下，将五人身上的血污冲洗干净，也将平江县内的尘埃洗涤一空。


    五月的第一场雨，使整个平江县都仿佛处在水幕中，让人看不真切，听不清晰。却掩盖不了县中百姓的欢呼之声，这是他们等了许久的一场雨。


    雨中似有叹息、呜咽之声。那失踪的几人，除了李桂香家，将永远都不知晓，他们惦记的娘亲、妻子、女儿，都埋葬在了这场大雨之中。


    楚妍等人看见李老伯张嘴说了什么，声音隔着厚重的雨幕，让人听不真切。


    平江县的事，后续都交给了落凤阁处理。楚泽清在处理完那几个化作半妖的女子后，便直接带着楚妍离去。


    “师姐，你在吗？”包旻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其中透着小心翼翼。


    楚妍精神有些萎靡的从床上爬起来，随意穿了件外衣便朝外面走去。


    回到小遥峰已有三四日，她时常会想起李桂香死时的情景，有时一发呆就是半日，而楚泽清也放任着楚妍这般。


    宁语汐和包旻召站在院子里，与房中的楚妍大眼瞪小眼。


    良久，宁语汐问道：“你出来，还是我们进去？”


    “我出来吧…”楚妍在廊下坐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伤好了？”


    “好多了。”宁语汐也坐下，“来看看你。另外，田师叔让我们把事情经过完善一下。”


    “师姐，你的伤怎么样了？你…还好吧…”包旻召坐在楚妍另一边，小心地问道。


    “嗯，没什么事…林师兄他们怎么样？”楚妍有些恹恹地说道，“要问什么？你们问吧。”


    “大师兄强提境界，内伤较重，在闭关呢。听我师父说，似乎有望结丹。”包旻召说道，“沐清也去闭关了，这次事情让她有些感悟。”


    安慰的话在嘴里滚了好几遭，但是两人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们没经历过楚妍遇到的情况，那些空话便显得徒劳得很。


    “什么感觉？”宁语汐突然问道，看楚妍疑惑的表情，宁语汐补充道，“第一次杀生，什么感觉？”


    “语汐！你说什么呢！”包旻召急道。


    “我们早晚也会遇到的。”宁语汐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让包旻召沉默下来。


    楚妍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其他两人也不催促，就是静静等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楚妍嗤笑一声，说道：“说不上来，我当时只感觉剑很重，重到我不敢抽出它。鼻尖萦绕的都是血腥味，我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我们都要习惯。”宁语汐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是呀…我们要习惯…”楚妍轻声附和道，“你们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啊？哦哦！”包旻召回过神来，拿出平江县的任务牌，“田师叔有几个地方不清楚，所以让我们来问问。师姐，你是怎么发现伊水之畔不对劲的？”


    “我先查了平江县这几年的税收记录，发现药铺医馆税款涨幅过大。问了张县令，他表示并没有时疫现象，且查访过药铺医馆，只是补气血的药需求增加。”


    “这就是你突然让我们问李老小儿子是否吃补药的原因？”宁语汐恍然大悟道，“她们利用男子精气修炼？”


    楚妍点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我又查了宣武年间，所有商铺的登记情况，发现宣武十年的时候，伊水之畔的房契和地契就登记在李桂香名下了。查了户籍册子，知道了李老伯一家的小女儿就叫李桂香。但是宣武十年，那时候李桂香不过才七八岁。宣武十二年，李桂香等人失踪。十六年，伊水之畔换人经营，同年平江县出现旱情。”


    “有人故意用李桂香的身份，买了那处房产？”宁语汐皱眉推测道。


    “可能吧…”楚妍也是心存疑惑，“这个事我跟师父也说了，他这几天都不在，估计是去查了。对了，伊水之畔的那个老板娘呢？”


    “失踪了。”包旻召看着任务牌子上记录的内容，“事后，张县令清点人口，发现那老板娘不见了。大家觉得，是那老板娘怕被追责，连忙跑了。不过，她看起来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总觉得她怪怪的……”楚妍捏着鼻梁，有些苦恼道。


    “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包旻召无奈道，“从那老板娘的反应看来，她似乎是知道法阵的事，但是对李桂香等人的身份不知情。”


    “戚长老他们，有没有找过这个人？”楚妍突然问道。


    宁语汐愣了一瞬，随即蹙起眉头，说道：“找了。在伊水之畔用了追踪术，但是没找到。”


    “没找到…这便有意思了…一个普通人，却让追踪术都找不到…”


    几人陷入了沉默，直至落日熔金，田长老那边发了传讯符询问，宁语汐和包旻召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