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的几率，一个人的样貌会跟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又有多大的几率，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恰好拥有同一个名字。

    方铭怔住在原地。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无论是人声嘈杂、亦或是人影流动，都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

    此时此刻，方铭眼中只望得见对面人，以及听见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字。

    他嘴唇微动。

    然而未能发出声音，肩膀便被身后人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

    “……小铭？”

    身后人像是也被吓了一跳。

    方铭这才发现是老哥。他沉浸太深，竟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巍言问，“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回话。”

    “……”

    方铭张了张口，“我没注意。”

    方巍言无言，接着牵过人手：“先回去吧。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铭没动，回过头。

    方才站在原地的人已经不见了，包括那些包围的人群。

    只剩来往的陌生人，在出入口之间穿梭。

    ……是出了什么急事？

    “小铭？”

    老哥又唤了他一声。

    方铭这才回神，收回了视线。

    “……好，回去吧。”

    .

    回到休息地，方铭跟老哥讲述了来龙去脉。

    包括他在途中遇见那个青年，两人一起行动，结果碰巧撞见大雨这一系列事。

    “然后他说……他叫全楚悠。”

    当念及青年的姓名，方铭依然有些难以启齿。

    方巍言并未注意到这点。

    事实上，全楚悠对他而言只是弟弟小时候的朋友，原名他早已经忘了。此时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见弟弟欲言又止，不禁询问：“怎么了？”

    方铭沉默，接着摇头：“我先去换钱。”

    与老哥道别，他起身朝交易所方向走去。

    途中经过厕所，脚下一顿，拐了进去。

    他需要冷静。

    厕所是墙边原本自带的。玻璃裂了半面，盥洗台满是污迹。

    一盆水放在池子旁，里边漂了个瓢羹，供人清洗。

    方铭舀了一些出来，蒙上脸。

    冷水刺激着皮肤，毛孔收缩。而方铭终于清醒了一些，得以从方才听闻姓名后的怔愣中回神。

    ……全楚悠。

    心底再次默默念起那个姓名。

    面前镜子映着面部，滴水沿轮廓滑下。镜面裂痕如同蛛网般展开，将脸庞分割得四分五裂。

    得去问问。

    方铭垂下手。

    问清楚这件事。

    虽然他不愿将这人和一个早死去的存在联系在一起。可对方的样貌、姓名，至今为止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切都显得古怪异常。

    他得去确认，这是不是在整他，给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方铭直起身子。刚要往外，便有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你原来在这儿！”

    那人嗓门很大，“我找你好久。”

    是江勤。

    “我听说你回来就立马跑来找你了。你哥说你去换钱了，结果市场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你。”

    江勤絮絮叨叨着：“听说你是跟楚悠哥一起回来的，你没跟他讲我的事情吧？”

    什么事。

    方铭完全不记得了。

    “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见人没反应，江勤大惊失色：“试管啊！”

    方铭这才想起临走前对方拜托过的事。

    这期间出了太多岔子……或者说，他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异形血这东西，且先不说好不好找，弄来给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未成年，怎么看都不太靠谱。

    江勤大约是在他身上寄予重托。这会儿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也是说不出的失望。

    耷拉下肩膀，打算离开。

    “等等。”方铭叫住人。

    江勤沮丧：“还有事吗。”

    方铭：“你要异形血做什么。”

    闻言，江勤一顿。

    “就……”他支吾半天，“好玩儿啊。”

    方铭无言。

    明显是临时找的借口。

    联想十年前的那场事故，再结合对方总是憋不出要往外处跑。大概只有一个可能。

    这人想得到异能。

    只有拥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才不至于总被困在商场。

    “就算拿了那种东西，”方铭道，“你也变不出异能。”

    听见话，江勤怔怔望了他几秒，脸部忽地充血，变得跟个柿子似的。

    “姐姐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方铭：“……”

    “！”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江勤扭头跑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噔噔几下后，脚步声渐远，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方铭正要跟着出去。没走几步，前面忽然又有人迎来。

    今天这人怎么一茬一茬的。

    方铭想要避开，却被来人挡住。

    “怎么跟你哥一个反应。”秦灏笑，“不愧是兄弟。”

    方铭没有理，目不斜视继续往前。

    秦灏跟了上来。

    “我就是来跟你说声我要走了。”他道，“前些天多亏你们‘照顾’。”

    方铭看过去。

    “别这么看我，没打算威胁你。”秦灏手抚胸口，“真心道别。”

    方铭觉得要说跟这人有交情，那也只是恶交。

    跟柳宁清之间的事已经解释清楚。

    但秦灏为人本身，爱拉一帮小弟走街串巷，抢劫更是家常便饭。

    这种人，他打不来交道。

    见身前人目光冷淡，秦灏毫不介意，手抄进兜里：“还记得老子之前的话吧？载我一程，我不会亏待你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双指夹住。

    “这玩意儿你见过吗。姓柳那小子拼命想要拿回的东西。”

    方铭一顿。

    “没错，通行证。”

    秦灏很满意身前人的反应，笑道：

    “现在，它是你的了。”

    .

    周身人流往来，人头攒动。

    方铭看着眼前那所谓的通行证，没有去接。

    “不想要？”秦灏道，“你们跟姓柳的一块儿行动不就是想去安全区？没有这玩意儿，你们就算找到了地方，也连门都进不去。”

    “……”

    良久，方铭开口：“不，我们不去了。”

    秦灏歪了下头，很快明白缘由：“被坑怕了？”

    方铭皱眉。

    “那地方我没去过，也没法跟你担保。”秦灏道，“不过你要想治好你哥的腿，就只能去那儿。”

    闻言，方铭倏地抬眼。

    身前男人笑容更甚，暗绿色的眼眸盯着他。

    “怎么，猜错了？”

    这个人，很擅长洞察人心。

    方铭没有回话。

    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男子倒也不在意，径自把卡片塞来。

    “先拿着吧，现在不想，往后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东西要比看上去重一些。

    纯黑色的卡片，左上角印着金色编号，大约是个人id。

    方铭扫了一眼，又很快抬头：“你不需要？”

    “我？”秦灏无所谓道，“老子对安全区可没什么兴趣，听着就规矩多。”

    安全代表着秩序，而要维持秩序就必须有规定。

    这一点，对方倒是没有说错。

    “具体位置我也给你写上边了，多一个选择总没错。”

    秦灏大约真只是来道别的。

    落下这最后一句，笑着偏头看他。

    “有缘再见了，小弟弟。”

    .

    方铭目送秦灏离开，低头看向手中卡片。

    没错。

    治愈系的异能者十分少见，至今他也只在传闻中听过。

    如秦灏所言，想要治好他哥的腿，只有去安全区可能性最大。

    那里聚集着最多的异能者。

    据说最厉害的治愈系异能者，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这大约只是夸张，但足以证明这异变能力的强大。

    那么帮他哥治好一条腿，应该绰绰有余吧？

    方铭垂下眼，将其收进口袋。

    之后去交易所换了钱。

    方铭本来想去找全楚悠，可不知道人在哪儿。商场里无头苍蝇般转了半天，最后只找到巡逻员。

    “你说楚悠哥？”

    巡逻员道：“他刚被江姐带出门，你来晚了。”

    江姐，是众人对营地老大的称呼，也是江勤的姐姐。

    方铭沉默片刻：“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巡逻员笑，“也不是我们该多问的。”

    得不到更多信息，方铭打算离开。

    没走几步，转头看向那名巡逻员。

    巡逻员：？

    方铭：“小心点儿，看着点儿江勤。”

    巡逻员一愣，继而笑开：“知道，江姐走之前专门叮嘱我们了。你这么关心我们江姐弟弟啊。”

    方铭没有多解释。

    他只是不想那个小孩儿整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真让对方弄到了异形血，安然无事或者进化出异能倒还好。

    但更大的可能，是就此丧命，成为尸潮中的一员。

    避难营或许会因此发生混乱。

    至少在和老哥离开这里之前，绝不能发生这种事。

    他继续往回，又听后边传来讨论。

    “说起来，江姐带楚悠哥去哪儿了？人才刚回来，这么急。”

    “不知道。好像听说是协会的大佬来了，江姐想要引荐。”

    “协会大佬！？”

    那人音量骤大，接着又像是意识到一般，压低了声音。

    “你是说异能者协会？我知道楚悠哥的确不简单，但他不是没异能吗。”

    “我也不清楚。但你想楚悠哥那么厉害，指不定破格录取啥的……”

    后边的话越来越轻，而方铭也走得更远，再也听不清了。

    异能者协会。

    方铭原地停下。

    此前只在口耳相传中听说过。

    像他们这种普通人。接触营地老大都不一定能成，更别说更上层的组织。

    这个协会里边，会有治愈系的异能者吗。

    “……”

    ……不。

    方铭摇了摇头。

    这件事，只能自己解决。

    .

    接下来几天过得很快。

    方铭照常每天出去“打猎”。有了交通工具，效率提升许多。

    只是毕竟只有一个人，他很谨慎，从不深入太危险的地方。

    秦灏已经走了，偶尔会撞见江勤。

    对方一副蔫蔫的模样。看见他，就臭着一张脸跑开。

    方铭偶然听巡逻员交流，据说是营地老大下了死令。自己不在这几天不允许任何人带她弟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过剩的保护欲，也难怪会激发逆反情绪。

    方铭想对江勤说些什么，只是对方一直躲着他，没能找到机会。

    后来想想，哪怕见到了人，以他的性子大概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这么过了五天，老哥义肢做好了，他带着人去拿。

    老头手艺很不错。虽然脾气不好，做出来的义肢却很精细。

    尺寸大小合适，至少不会再因为走多路磨出血来。

    此前只交了定金，方铭正要支付剩下金额，却被拒绝。

    “不用，钱已经给我了。”

    方铭一愣。

    但老头没有多解释，让别打扰做生意，便把他们轰了出去。

    方铭钱甚至没来得及收回去。

    是全楚悠走之前给的？

    走得那么匆忙，竟然没忘记这茬。

    方铭不想再欠更多人情，皱紧了眉。

    这时，肩膀被轻轻按住。

    “没事。等他回来，咱们把钱还了再走。”

    方铭闭眼，道了声好。

    然而没能等人回来。

    在那之前，避难营便先一步发生了变故。

    ——江勤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