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掉馅饼
作品:《快雪时晴》 天亮后他们才发现,二人已经顺水流出数里。
两个情投意合的年轻人牵着手一路往回走,一路诉说着这些年的成长,互吐着心事。
特别是向来不与呈辞谈论身份家世的苑希,总算愿意交换两个人的来处。
早前时她甚至不知道呈辞是郁西世子,他那绣着金线的衣袍上满是非富即贵,也绣满了“不对等身份。”
若二人将身份亮明,便是天差地别,就是她内心再觉得二人是朋友,也总要依着世间法度,长幼尊卑。
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告诉呈辞,两个人只是普通朋友,绝不提及对方的身份地位。
苑希以前就能看出呈辞定是来自显赫大户,只是没想到他竟是于郢城里最尊贵的郁西世子。
皇上十分喜欢呈辞,也正因为皇上的喜欢,宫中人表面对他尊敬,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喜爱他,对他更多是望他能得几日好的讥讽。
好在他小的时候受过不少太子的照拂,所以经常去东宫听太子与幕僚讲经。
呈辞受了世子册封后,在赤乌坊的日子也开始艰难起来,所以他总是流连在太子的猎苑——冠园,或是与太子的幕僚饮酒作乐。
甚至他说:“太子待我如亲手足,我们的婚事他一定会想办法帮我的。”
原来,当初第七代郁西霸主就说过,虽郁西人留在篪国,可风俗习惯皆如在郁西一般。
郁西人不成亲,就算相爱结合生子,那都是个人自由,不会被任何礼法束缚。能束缚郁西人的,永远只有心中的“责任”二字。
呈辞的母亲是被篪国皇帝以成亲的前提逼来到篪国,本就触怒了郁西国人。如今呈辞要娶篪国人,郁西人更不可能答应。
“希娘,”他解下腰间玉佩,玉佩是两份相合,他只递来其一,“我回去会立刻与府里商量我们的亲事,不久后,这玉佩便会再次和鸣。
这其间你有任何需要,尽管拿这玉佩去赤乌坊寻我。”
用什么做信物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是信用,她信他,这就够了。
一路昏睡的苑希,刚到筛月阁门口,小娘便已经等在她的暖阁,质问她:“大郎呢?”
疲累了一天,她眼中已经没有神采,“哥哥被郁西世子留下了。”
殷小娘却并没有准备放过她,立刻就将她拉去了佛堂,今晚不知要跪经到几时,但她第一次真心实意跪在佛祖面前,只想静静自己的心。
晚上苑翎回家,第一时间就来了暖阁,他拿着两只锦盒,却没见到妹妹,便立刻转头去了佛堂。
一进佛堂,便被殷小娘披头盖脸一阵数落:“你自己出去不够,还要带着你妹妹是吧?”
苑翎老神在在地回道:“是郁西世子今日特地让小妹去的。”
苑希在一旁听着,心虚万分,兄妹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拿别人做借口,不知道能到几时。
她已经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膝盖的疼痛是真真叫她被静了心,现在恨不得哥哥说一句“世子说不让她再跪神了。”
殷小娘的嘴唇抿着,娇小的鼻子呈紧缩状,怒问:“怎的,你兄妹二人都用世子来堵我嘴?别以为我就怕那个郁西世子,他多不得了和我们也没相干。”
以往苑翎总是与那些工部侍郎的子弟出去吃酒,殷小娘还能骂几句,现在总不能骂这位于郢中的大贵人,只好忍了下来。
苑翎打开他手中拿着的那只锦盒,是他带回的珍珠粉和燕窝,这是郁西特有的黄燕,看起来晶莹剔透还泛着微光。
他还说这是郁西世子特意送给他的,他要将这燕窝送给小娘。
一脸嫌弃的殷小娘像是见了什么恶臭的物什,快速躲开斥责他:“我才不要这些,我们出家人的日子怎么能是这般奢侈的!”
她又走到苑希面前,“我是管不住你们两兄妹了,你俩上头有人,我说一句你俩还有好几句等我。”
苑希可是什么都没说,但她不想否认,她确实心中觉得小娘不太讲理。
虽然嘴上没法说,但这惩罚是免不了的,殷小娘要苑希跪到子时才准回暖阁。
跪到子时实在太久,但她这会儿心中只盼小娘快些离开,并没有与她争吵。
小娘走后,苑希才问哥哥:“他送你珍珠粉做什么?”
这一问可让苑翎得意了起来,“世子说了,我虽然骑马差一些,但是觉得我喝酒时那口令喊得非常地道,十分喜欢我,这些珍珠粉便是赏我的。”
竟然还让哥哥经常去找他喝酒,苑希听了更加不耐烦,略带讥讽问:“赏你珍珠粉?他是想你涂了做仕人吗?”
苑翎并不生气,只说:“那谁能知道贵人想什么,可能就是手边有什么就赏什么呗。正好,你额头不是疤痕不消,内用外敷珍珠粉,很快就好了。”
一转头哥哥就把东西送给了自己,苑希也不好再多责怪哥哥,可她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
“他是郁西世子,我们何必要去他脚下捡食,我们也要自尊自强,君子谋道不谋食,哥哥努力科考才是。”
苑翎是在家里与小娘吵架吵惯了的,并不觉得苑希说话咄咄逼人,不过他也是伶牙俐齿,“傻妹妹,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吧。
有人帮你就赶紧往上爬,人一生可以遇见几个贵人?好运容得你在这里犹豫?
我又没有向他卑躬屈膝,世子能用到我的时候就证明我是有用的,我们可以互惠互利。”
这些话说得并没有错,没有理的苑希只能又从其他地方发难,“哥哥,你不担心我走丢吗?今天那么多人,以后这种场合,我们还是少去。”
苑翎却笑了,“怎么可能,小妹,你又不是傻子,你不要总是被小娘那一套骗了,你要相信自己,就像哥哥相信你一样。”
想到今日那么多人来围观自己,还有呈辞身边的人骑马围住她,苑希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与她一直的生活实在相差太多,她感到无数危机。
“哥哥,你还是不要那么相信我,多替我考虑考虑吧。”
苑翎扶住她弱小的肩膀,语气柔和道:“哥哥会替你考虑的,你也要自己强大起来,我们兄妹二人都要做对方的依靠。”
这样的态度苑希最是没法拒绝,更何况哥哥说要和她做彼此的依靠。
这是她最想要的。
“小妹,上次祝由师来,她说过,你未来富贵不可言,后来我还去问过祝由师,祝由师说,这富贵不可强求,只消等。”
抓住苑希肩膀的手紧了紧,“虽是等待,却不能坐以待毙,只有你的能力配得上这富贵的时候,你才能不使它悄悄溜走。”
这番话说出来,苑希就更慌了,只消等的富贵,会是什么富贵?
“特别是我们还有那么多大好未来。”哥哥越说越激动,“只是要小心那崔府的娘子。”
哥哥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打击他,只问:“那崔娘子的父亲官位很高吗?不过就是个门下侍郎。”
“你别眼高手低!右仆射兼门下侍郎那可是右相,现在皇后薨逝,就一个贤贵妃最得宠,贤贵妃在京中就这一个亲戚中用的,他现在可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连太子都忌惮他这样的身份,你还敢说‘不过是一个门下侍郎’!”苑翎看着苑希,要让她自己给出结论。
她反而觉得不明白了,“皇上明知道任用贤贵妃的人会遭到太子忌惮,还将他放在身边,这是故意刺激太子还是将这人放在眼前,要亲自看管呢?”
苑翎看着她用力点头,“小妹,我发现你醒了以后,变了,这是好事。”
她当然也是这么认为,“从我醒了我发现,一切和原本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可能以前就是这样,不一样的是我自己。”
“你能这样想,是好的,以后的路我兄妹二人携手,会轻松很多的。”
见哥哥随性模样,苑希问他:“你不怕我给你搞砸了?”
“没有什么比以前整日与小娘吵架更糟糕的。”苑翎十分感慨,“现在我只要说是世子让我去的,小娘便不敢阻挠了,你还能搞砸什么?
好事情我兄妹能一起分享,坏事情就能一起分担。不过,我听凝之那意思,崔府有意要将崔娘子嫁给世子,夏国公也很满意这门亲事。”苑翎却加上了一句。
苑希也觉得少了争吵,每日心里也舒坦得多。“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但她还是心虚得很,“和我有什么关系。”
苑翎已经准备要离开,“就是让你自己小心,别得罪了人不知道。”
明明和呈辞前世说过,郁西人与篪国人习俗不同,无法通婚,这会儿若是有哥哥解答当然最好。
“哥哥,郁西世子能娶篪国人?”她不太了解郁西到底是什么情况,又问:“还有,世子的母亲是怎么回事啊?”
哥哥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佛龛中的神像,慢慢跪了下去,很久才缓缓说:“郁西人在篪国太久,与郁西的关系就会越来越模糊。
先皇为了一直拉着郁西,所以提出夏国公之位要从郁西选人来,当时,世子的母亲还是新任霸主的候选人。
世子母亲来后,却得知夏国公爵位已传给前任夏国公的儿子,而她必须嫁给夏国公。
夏国公爵位是当今圣上亲授,所以也由他派人出面调停,谁知当年赤乌坊的郁西人和郁西来的郁西人起了争斗。
近些年我们国家的许多人本就不满于郁西人的特权,更是提出今后便都要郁西如此和亲。和亲对象虽也是赤乌坊的郁西人后代,却实在让郁西人感到不尊重。”
“那郁西国内没有为这件事发声?”苑希着急问。
她心中还有许多想问,但不敢妄论国事,圣上又给人授爵,又派人安抚,最后把郁西自己人给挑唆得打了起来。这事儿怎么听都觉得奇怪。
“没有。”哥哥还是双手合十,看着神像,“当年的郁西四大家族之间关系也并非和谐。
世子母亲出身四大家族之首的‘禾氏’,来了篪国后就被剥夺了继承权,对另外三大家族来说,这是好事。”
这中间阴谋的味道太浓,连苑希都闻到了。
苑翎拜完神,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让苑希跟着他走,两个人悄悄回了筛月阁。
原来哥哥已经放了另一只盒子在苑希的暖房中,是呈辞赏给苑翎的一些首饰珠宝。
“哇!”
苑希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特别是里面有一支蛾钗,花样繁复,若明年元宵戴了它闹蛾,定是最抓人眼球的。
“这些珠宝你且收着,外出时也好装点门面,只消切记,不可让小娘知晓。”苑翎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为何?”哥哥在外开销也不少,这盒子里的珠宝首饰,足够他填补的,苑希并没考虑要留给自己。
苑翎看了一眼已经熄灯的主屋,悄悄说:“今日知道,明日小娘就拿去贴补殷家人。
不是我舍不得帮助他们,实在是他们扶不起,小娘一生省吃俭用,省的钱倒都叫他们挥霍了。”
她哪里是要问他为何不告诉小娘,是他为何要将这些东西送给她。
这些东西她也不想收,看着这些在黑夜里发光的东西,她的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反而是送东西的人劝起她来:“总之天上没有落馅儿饼的时候,一定是哥哥身上有世子需要的东西。你就当做是替我花的,哥哥才有心力获得更多。
最近小娘一直在等父亲回来,听说是闹着要给殷家那个独苗苗推官。
若父亲有这本事,我还等着年底秋闱作何?也不知小娘是怎么想的,害得父亲这段时间都住在察院不敢回家。
你自己也尽量小心着些,没事儿别忤逆小娘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去寻母亲,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让小娘去和父亲闹的就是苑希本人,她听了这话只装作懵懂不知,将此事含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