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鸣不平

作品:《快雪时晴

    作为曾经的话题中心,苑希再一次被人们津津乐道。


    传闻苑希顶撞郁西世子,被自己哥哥打伤了脸,现在已经没面目见人了。


    殷骏捷当时没在现场,也是以为苑希挨了打,忍着身体疼痛连着几天都来关心,整天好妹妹、好妹妹地喊。


    苑希终于知道为什么上辈子殷骏捷整日追着苑萌了,不是因为觉得她好看,是因为她比自己有地位,现在自己有地位了,他也就抓着不肯放。


    根本懒得搭理殷骏捷的苑希现在最想的是要回衔蝶,若让她腾开手,她第一件事就要殷骏捷好看。


    这日早间她正要去学堂,却发现宋兹送的兔子把她准备戴的鲜花每一朵都咬了一口,气得她直跺脚,“是不要我出门么!”


    秋季的鲜花本就越来越少,好几日不能戴花,真是叫人烦躁。她眼旁的伤痕虽被檀粉遮去,始终还是影响她情绪的,就这样闷闷不乐几日。


    生着闷气的苑希在学堂中吃着早上在家门口买的蟹黄馅儿毕罗,吃一半时宋兹来了。


    他每次都带着家中制作的精美糕点,对比起苑希就在外买的毕罗,实在不够精细。


    但要说食欲,苑希还是觉得简单的东西看起来美味,虽然宋兹带的糕点连花心都是一丝丝的,但实在不够实用。


    他认真为她布点心,她却一心吃着自己的蟹黄馅儿毕罗,眼看着他忙碌。


    等布置完早点,宋兹又从袖中拿出几片楸叶,“今日立秋了,怎么也不见你头上簪花?”


    立秋时,篪国不论男女都会簪戴楸叶,是苑希这几日情绪略有失控,根本忘记了此事。


    梧楸落叶象征秋意,她抬头看向宋兹,发现外间已经飘起了细雨,“下雨了,寂寥秋日来了。”


    “所以才要节物之欢娱来消弭逢秋寂寥。”说着宋兹便将那刻成花样子的楸叶簪在了她的头上。


    苑希往回缩了半寸,还在感慨:“万里悲风楸梧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今年怎么过得那样快。”


    见她低着眉,宋兹心下动容,就如同见着一只受伤的小兔,不忍卒看却又挪不开眼。


    宋兹摊开画纸,又叫点雩拿了炉子,细雨微蒙时节,煮秋梨,静待水沸,甚是惬意。


    已经不反感他示好的苑希没有拒绝,现在她没有选择,在宋兹与殷骏捷之间,宋兹自然是好上千万倍。


    加之二人熟悉,宋兹给人的安定之感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这几日天总亮不开,就像卿心荟离开那一日,苑希提着笔心中想了万千却又不知要留下什么样的一笔。


    朦胧间她看到冬夜里的月魄,白雪覆盖之下,一切都在从这里消失。


    她落下笔,画的不是月,而是云,云中没有着墨的地方便是整幅图最重要的一点。


    “计白当黑,四妹妹这烘云托月法运用竟如此熟练。”宋兹看着她淡淡落下的那几笔,不住地夸赞道。


    这幅图没有技巧,全凭苑希心中所想,是那些过往太过深刻才叫她下笔这般有神。


    萧萧雨,湿尽檐花,天气瞬间便低了,八月时,露凝而白,阴气渐重,大雁南飞。


    宋兹又为她煮了一盏茶,早间寒生露凝,十分幽静,苑希看着吊壶上冒起烟来,在这乍冷的日子里反而显得温暖。


    她忍不住转过头对宋兹笑了起来,见宋兹依然是往常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够矜持不够稳重的表现,立刻收敛了情绪。


    一如往常的宋兹察觉到她的变化,微笑着对她说:“没关系,你总会长大的。”


    苑希难为情地笑了笑,心里嘟囔:“难道长大就要变成另一个人?就不能放肆地笑了?”


    很多时候她总不喜欢这样的束缚,但她明白,篪国的法度便是如此,不论是谁都不应过分表露内心。


    所以她能明白宋兹,也能理解他,他如今这般大方举止便是篪国几百年来凝练出的。


    她应该也如此一般,不断告诫自己成长成像他们一样的人。


    有这样风月时便也有苑希与朋友独处时,卿心荟走后,她多次无人交谈之时都约梅香仆一同略坐坐,也不多说话,就是思考若是卿心荟在,她会怎么说。


    从送回的信上卿心荟提到,她一路住宿道观,很是方便,如今也是长于在外生活,如逍遥半仙。


    要回信时,苑希也如卿心荟一般拜托了道观帮忙传递,各道观总有道人往来,书信联络竟十分方便。


    秋狝后夏侯攸介约过几次苑希,她因为哥哥的原因一直都是回绝,这日又来道观,便干脆约他来一同坐会儿。


    道观人来人往,苑希很是扎眼,不过出现在道观总好过私下结交,叫人误会。


    “苑娘子信命吗?”梅香仆见苑希每次来道观并不打坐便很好奇她。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倒是引得苑希沉吟了半晌,而后回道:“这世间可能只两种人不信命。


    一是出家人,出家人明白世间因果,二是科举,科举之人只相信努力,便是文曲星下凡,也一样要头悬梁锥刺股。


    所以,我大致还是信命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就像我这一年来所获得的一切,就像是上天塞进了我手中一般。”


    夏侯攸介点点头,复又摇头,“我这样的人也是信命的,科举虽靠努力,可人世间不只科举一事,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无法选择。”


    之前听哥哥说过,夏侯攸介有一个病重的妻子,想来他定是为此事感伤。


    其实苑希也有感伤之事,从惜字宫中出来,只剩她与竹芯,而如今竹芯每次见她便带着刺,是再不能同桌饮酒吃饭的模样了。


    她每次来找梅香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从他口中得知楼心月近况。


    “前几次约苑娘子去丰乐楼吃时鲜苑娘子都没有赴约,今日不如二位便赏了这个脸,只是可惜我那两个妹妹,今日是没能同来了。”


    夏侯攸介一边邀请梅香仆,一边看向苑希。


    原来前几次夏侯攸介约苑希是因着他两个妹妹,“是你妹妹想约我?”


    此话一出夏侯攸介便知问题出在哪里了,“我两个妹妹缠着我让我带她们去丰乐楼吃时鲜,所以才想约你一起与她们做伴,都怪我没说清楚,让苑娘子误会了。”


    自知理亏的苑希讪笑说:“我只是觉得单独出游确实不妥才会拒绝,是我没了解清楚,害两位妹妹失望了。”


    “是我没说清楚,我这样冒失邀约,苑娘子一定很为难,去是男女独处,不去又弗了我面子,今日我定要为我的唐突道歉。”


    夏侯攸介笑着这样说,其实就是变相要苑希同意去丰乐楼。


    本就是误会一场,苑希也不藏着,“我俩这样说开了,倒也不必各自心中有愧。”


    梅香仆在旁看他二人说得热闹,也想一同说笑,提议道:“丰乐楼确实不适合我出入,我倒有一个好地方可以去。”


    二人本是迁就他,跟着往那处去,却到了昭真观。


    一见是苑希,楼心月本来并无任何表情的脸很快就难看了起来,“几位贵人今日有何贵干?”


    梅香仆本就是道官,每日就游走在各大道观之间,与楼心月已然相熟,上前便道:“前些日来昭真观,见你私藏酒水,便带着官人来查验。”


    楼心月自是知道他胡诌,一甩拂尘就独自往里去,一副不愿接待的样子。


    很快,苑希叫人去打包来的吃食也到了,她也不客气,径直往里走。


    楼心月嘴硬心硬,但她毕竟不是真道士,整日在这道观中也绝烦闷,偶尔梅香仆来才算有人作陪。


    今日苑希来了,她一面是排斥,一面却又依恋,毕竟同是僖王府旧人,那些情谊是如何也剪不断的。


    “心月炼师,这位是……”夏侯攸介是第一次来昭真观,见着楼心月旁站这个绝美女冠,却眼神呆滞只知傻笑,他心中有些戚戚。


    所有人都看向了正笑着的沐仙,片刻苑希便打断了此景,“这位坤道是魂游之人,这躯壳便留在了此处。


    倒也不必在乎其他,今后心月炼师定会护她周全便是。”


    夏侯攸介并不是刨根问底之人,见苑希这般说,也就不再在意,而是招呼着楼心月与沐仙一同落座。


    楼心月住在道观也爱小酌一杯,苑希知道她也是在想念僖王妃,二人近来有些细微矛盾,只此一事是绝无他想的。


    席间,苑希与楼心月几次险些拌嘴,加上《鹿炼师》的故事十分出名,夏侯攸介一见沐仙便猜出了一些。


    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园中虽然人多,却依然有微霜凄凄之感,很快他们便喝得多了,到最后脑子也都慢了一拍。


    夏侯攸介眼底略红,话也有些说不清楚地提议:“我与苑娘子、梅道兄倒是性格相合,今后不知可否与之表字相称?”


    梅香仆自是没什么,唯独苑希多些烦恼,她是女子,名字不方便向外告知。


    见她没有反应,夏侯攸介举起酒杯,“世间理法有时候十分不可理喻,为何女子便不能让人知道表字?”


    苑希怔怔看着他,他又解释:“我不是替女子鸣不平,是替世间鸣不平,这天地大道,为何要由某一个人来书写?


    我与苑娘子相识多日,觉得苑娘子也是敢于斗争之人,所以想问苑娘子敢不敢与我一起替世间鸣不平?”


    她与夏侯攸介没见过几次,却叫他说中心事,她也不顾其他告知了他自己的表字,并向他深深作了一揖,“攸介兄。”


    半天却没听到夏侯攸介的回应,她抬头来看,见他会心一笑,也深深回礼:“晴臣女弟。”


    两个人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