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话挺多

作品:《快雪时晴

    这日回到筛月阁,苑希还来不及考虑旁的,就见到了苑萌,苑萌脸上有泪痕,明显是在家哭过才来的。


    “怎么了?”苑希以为是崔芊芊又给了她难堪,所以她又过来撒泼来了。


    苑萌坐在暖阁中一开始还愤愤不平,到最后气也顺了只是淡淡。


    “你不是叫我离开崔芊芊吗,我现在可以离开她,但是我要钱,你叫你那个世子多给我些钱!”


    已经等得不耐烦,在旁坐着看了好一会儿书的苑希放下手中的书,问:“给你钱就行了?那你若是钱花光了呢?”


    “我不管!这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了!”苑萌说着眼中有了泪水,“这个家不是我的,我在这里只会惹人嫌!”


    听到这里苑希便明白了,从前家中父母恩爱只她一个女儿,从来都是宠着哄着,如今来了苑翓,再发脾气便成了不懂事。


    曾经最普通的生活也会变成你不知好歹的索求,父亲眼中有作为一家之长的平衡,却再不会有一个最简单的爱女之心。


    这两日更是听说苑正铎带着苑翓往江陵去了,以前那些生意,最后都会交到苑翓手中,苑萌变成了一个外人。


    虽能明白她受不得这些气,但苑希也并不觉得苑萌离开这里一切就能解决。


    “三姐姐只是想逃离这里,可天大地大,只是找一个落脚点便能心安吗?”


    刚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苑萌用倔强的眼神瞪着苑希,问:“又想教训我?”


    若只是指责苑萌曾经的嚣张与对未来的莽撞那确实都是风凉话,但这便不是苑希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姐姐愿不愿意离开于郢,做货殖?”


    苑萌本就是商女,做货殖她自然不惧,可她是来发脾气的,真要叫她离开这里,她也不是没有犹豫。


    “你想我去哪里?”她本是想要苑希帮忙,让郁西世子派人送她和母亲离开。


    这一年苑希一直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要筹到粮草,再不想帮助篪国的郁西勇士落得无粮果腹的境地。


    “我想姐姐下江南,做一个商人,你能赚到体己钱,而我得到我要的东西。”


    知道走货辛苦的苑萌苦笑笑,“你倒是会说,能不能赚钱,能不能得到你要的东西,可不是你随便几句话出口就有的。多少人操劳一辈子也难以挣得那几贯钱。”


    苑希当然知道白日回头看又晚,画饼尚书不救饥,但苑萌若是无目的地逃离于郢,也只会落得金银散去一个下场。


    她有些私心想让苑萌出力,也是不想姐姐将来再来哭诉,又劝道:“此事你只管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儿。


    届时你能不能赚到钱我能不能得到我要的东西,都与现在无关,总要真去做了才知道。”


    苑萌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被微风一带更觉得干涩,但她却牢牢盯住面前的苑希像是怕她飞走了一般。


    “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凌晨点雩就把苑希叫了起来,她要在卯时前去摘下那些带露水的花朵,做成酱。


    到了下午时宋兹又来了,他知道苑希喜欢画画,便带了纸来学堂教她。


    他擅长院画,每一幅都是十分细腻工整的,苑希学得不错,但是她更喜欢写意画,总要将画面画得如泼墨山水。


    苑希还特别喜欢金陵徐熙的落墨画法,“梦溪丈人曾形容徐熙。


    ‘以墨笔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我就是喜欢这种拿捏得恰到好处之感。”


    宋兹却道:“这样的画,略显凌乱,你一个女孩子最好是不要学这些粗犷笔法。”


    她知道人不可能皆尽相同,至少宋兹能百忙中来陪她作画,她能感觉到他的情感很真挚,所以没有反驳,但这不代表她认同他的说法。


    宋兹纠正她下笔时,卿心荟来学堂找苑希,她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便独自找了地方打坐,苑希画得累了抬头才看见她。


    画画是开心的事情,只是宋兹却是个事事要求完美之人,特别是院画要求严苛让苑希也是一直情绪高度紧绷。


    好不容易能和卿心荟到一旁去休息片刻,卿心荟却告诉她:“我打算去访道。”


    “怎么这么突然?”去访道可是要离开于郢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卿心荟伸手想来点点她的额头,又怕弄花她的妆,毕竟一会儿还要见外人的,她才收回手理了理长袖。


    “哪里突然了?你不觉得我就是为了访道而生的吗?还有你及笄礼上那仙鹤,它对我鞠躬,你看见了吗?


    我有仙缘,这几日我就一直在想若我浪费了此生,我真的不会后悔吗?”


    一个小娘子要想离开于郢去别的地方,并非易事,第一关就是父母,“你父母能任由你发展?季教习也就是最近忙碌没时间管你罢了。”


    今年学堂已经基本平稳,想来季微子很快就要离开,苑希不觉得她能轻易离开。


    卿心荟摇摇头小声说:“我父亲升为枢密使了,这位置似乎并不起眼,但毕竟在战时权侔于相。


    看如今这样子,战事也是一触即发,父亲身处这个位置其实也是双刃剑。


    我哥哥是五经博士,以后他的孩子能在国子监任教也不错,如清姐姐会将这个家照顾好的。


    晴臣,这一年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我才发现原来生活安适竟是这般奢侈之事,这还是鄀京,别的地方该是何等模样?


    我想出去看看,我想知道这天地有多宽,也想知道我在这天地间究竟是何等模样。”


    苑希听出她竟考虑了那么远,是打了不回来的打算,“‘了然云霞气,照见天地心’。


    听起来不错,可我更觉得我们既然看到了那些,为什么不去做些改变?


    等冬日了我们一起去城北施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不想卿心荟离开,希望她留下二人一同做些什么也好,“城中还有许多百姓需要帮助。”


    卿心荟靠得近些挽住了苑希的手,“仅仅只是施粥,能改变百姓终日窘迫吗?


    我想你明白,真要做到这些要付出的不仅仅只是这一点,可‘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你又能完成刚才的豪言壮语吗?”


    苑希反过来抱住卿心荟的手臂,“卿姐姐,我不想你走。


    我们还能做很多事,绝不仅仅只是一时的慷慨激昂,等我从学堂出去,我也要为百姓谋福祉的。”


    被她的话逗笑了,卿心荟一直摇晃胳膊,道:“你是‘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的晴‘臣’,可我没有那些抱负。


    绮纨之年能得几日啊,我不想浪费了如今一身的胆,等今后牵绊多了我更走不出去了。”她歪着头伸出左手小指说,“我俩来打赌。


    将来看是你能完成你的心愿,还是我能当上隐士高人。”她的小手指一直翘着,见苑希没有动,又对她勾了几下。


    等了许久,苑希才伸出右手勾住了她,“望卿姐姐记得我们今日所言。


    五年后我们再来评判今日胜负。‘有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卿姐姐不要到时候哭鼻子。”


    听着苑希略带讽刺的话语,卿心荟却笑了,“这魏玄成话还挺多的!”


    这话一说逗得本有些伤心的苑希也笑了起来。


    刚才卿心荟所说“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与苑希所说“有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都来自魏徵对唐太宗的疏奏。


    两个人说开了,卿心荟才道:“我听父亲说,萧凝之领了经略安抚使的差遣很快也要出京。世子也去军营了,听我哥哥说,太子有些不满呢。


    他们这么多年在我篪国好吃好喝供养着已经引得许多不满,郁西人还是不要太过于插手我篪国内政。”


    要说好吃好喝确实没错,但和呈辞在篪国看似荣华富贵,实则顶多算是质子,真想插手内政是不可能的。


    能眼见着呈辞去军营,很大原因是苑希不想看到未来郁西勇士身陷囹圄。


    郁西勇士帮助篪国击退孤竹与挹戎,反而落得断粮下场,势必会助长孤竹士气。


    若是再突发战争,周边哪里还有能相帮的友国?


    这些话苑希还不能告诉卿心荟,只问:“那……你不想他走吗?”


    卿心荟探头看了一眼宋兹,见他认真埋头作画,她才在苑希耳边笑她:“你是不是傻了,人人都要和你俩一般吗?”


    苑希坐回身,“眼下,我再不嫁人,我小娘真要纠缠让我嫁给我那个表哥了,我实在烦他。”


    卿心荟看着远处的宋兹点头,“你与宋学士也算是青梅竹马,你若是愿意嫁给他,当然是好。


    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是最好的人选,而且他还支持你来学堂,比多少男子都好。”


    苑希却觉得惴惴不安,“现在他觉得来学堂与我作画是有趣,可真要成亲之后我还来学堂,我觉得他肯定也不会开心的。


    不过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她悄悄靠近在卿心荟耳边细语,“去岁我母亲还想叫我给大姐夫做妾呢,年节时我父亲还给宋老爷、宋夫人说了这件事。


    我父母是觉得大姐姐生不出孩子,我要是去了宋府,大姐姐的压力就没了。


    而我小娘一心就要我嫁给我表哥,若是父母准了的婚事,小娘可能也就接受了呢。”


    听说此事卿心荟完全是目瞪口呆,“那你可不能嫁给宋学士,你去了他家不就是掉入虎狼窝了嘛。


    还是嫁给郁西世子吧,我看他娇纵你得很,只要你想要,他恨不得天上星星都给你摘下来。”


    “你被他骗了而已!”没想到她会绕到和呈辞身上,“你看就此一年,多少娘子被他祸害了!”


    卿心荟却是不以为意,“骗了又如何,若他真能给你摘星,至少那一刻是快乐的,你怕什么?”


    “你不要老说这些事情。”为了叫她不要提和呈辞,苑希提到了云游一事,“那你还不如跟着萧凝之一起上路,还能有人照顾一下。”


    还想揶揄苑希的卿心荟立刻板着脸拒绝:“不必了,他那个人话那么多,烦都被他烦死了,而且,他往北我往南,不同路,我一路住道观,倒也方便。”


    看着她如此洒脱,苑希也是艳羡,毫不停留就跑去找到宋兹说自己与卿心荟有些女子闺房话还没说完,一会儿便不与他作画了。


    宋兹自是不能阻止女儿家谈天,依旧保持着微笑答应。


    结果苑希和卿心荟两个人坐上马车便往酒肆里去,两个人吃酒吃得都有些胡言乱语才离开。


    回家后吹了些风,苑希觉得头晕,便睡了一会儿,等醒来时天已尽黑,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苑希看着花问道:“花是不是也在看我?”


    萃帛在旁剪烛心,不耐烦道:“它当然在看你,一身酒气蓬头垢面,还有心情赏花之人,当然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