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如天

作品:《快雪时晴

    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苑希今日不过简单装扮,微风透过身上这香云纱,一整日都是舒爽。


    刚放学,苑希一边往马厩去,一边吩咐萃帛去打听呈辞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已经一个月了,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近来楼心月也没消息,她都怀疑是自己太过于专心学习而忽略了其他,所以这两日打算什么都不管,定把一切事情找出源头才是。


    刚到马厩便率先看到了哥哥的马车,她开心跑过去与哥哥笑着打招呼,正对上旁边人的眼神。


    “文冠兄,你确定这是你妹妹?都说苑家娘子乃是鄀京才女,我以为,都学成才女了,肯定与我们一样,是书呆子呢。”


    说话的是苑翎的知己,夏侯晏,字攸介。


    也是听闻苑翎今日要去七言学堂接苑希放学,他好奇这个才女才跟了来,夏侯攸介站在一旁也笑得开心。


    虽是开苑希玩笑,但却是用嘲笑自己的方式,苑希第一眼便觉得夏侯攸介此人十分友好,“要说京城中的才女,想来只得一人有资格,便是郗府的十七娘。”


    苑希见过郗星奈几次,她的容貌与谈吐绝对能奠定她鄀京第一才女的称号。


    夏侯攸介笑道:“这第一才女我们是没机会见识的,若有一日能成了太子座上宾,也能有机会遥遥望上一眼罢了。”


    这么说着,苑希竟见过不少厉害人物,更与她们同桌用餐,想到那日郗星奈温柔与她说话,她便觉得隐隐开怀。


    说了几句,苑希突然提议今晚一同用晚餐,“第一次见哥哥的朋友,只是匆匆一瞥也太仓促了,难得这般好的机会,我们不若便一同用餐。”


    “好啊!”夏侯攸介一拍手,“春日里日日是好日,早就想与四娘子多聊几句,今日怎么能浪费呢!”


    苑翎本想阻拦,却见苑希十分热情,率先登上了自己的马车。他只能等夜里再提醒自己这个妹妹了。


    席上苑希很是健谈,还一直让点雩帮夏侯攸介斟酒,看得苑翎是吹胡子瞪眼。


    等酒酣耳热,苑希的狐狸尾巴才露了出来,开始对夏侯攸介打听起许多奇奇怪怪又没有关键之事。


    夏侯攸介现任军器少监,部门早年所属东西作坊,后来才置了御前军器,监于工部,但毕竟里面一直以来龙蛇混杂,再是被归了工部也改变不了其中这些人的江湖意气。


    他虽是一介书生,倒与这些人相处不错,苑希知道这些人得来的消息更多更广,所以才会要与夏侯攸介一同吃酒。


    可惜哥哥说过夏侯攸介有些才华,连呈辞也与他坐谈过,对他赞不绝口,不知他与呈辞关系究竟如何,她也不敢问太直白。


    好在了解到了许多想知道的,比如篪国的酿酒作坊有很多,但郢水醪只有官酿,郢水醪的酒曲是不可能卖给这些酒楼的。


    而且,丰乐楼出了重金,将都曲院一整年大部分的酒曲都包揽了下来,这样于郢大小三千家售酒脚店都只能从丰乐楼买酒。


    苑希玩笑着说:“那丰乐楼干脆将郢水醪一并买下,好叫天下人都尝一尝。”


    夏侯攸介举杯闻了闻杯中酒,感慨道:“若有这等好事自然是好,就是这郢水酪的酒曲乃是富水每年的贡品,就是他不要命了敢卖,也没几个人敢喝的。”


    苑希浅笑安然,心中却明白,丰乐楼哪里不敢卖这酒,敢喝的人也是多了去了。


    夜里吃得高兴,回家路上苑翎可就不开心了,“我叫你多结交些公子哥,不是让你结识他!”


    “你不是之前还说他好嘛,怎么就又不让我认识了?”苑希一脸的生气,难道就只能和那个和呈辞结识么!


    苑翎表情为难,好半晌才说:“夏侯兄家有病妻,你与他多说这些也是无甚益处。”


    苑希是要套话,又不是对他有兴趣,他家里有没有娶妻她才不需要知道,一听哥哥这么说就生气,“我又不是要嫁给他,他家里情况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首要便是嫁人,反正你若是相不中满意的,便给世子做妾,不可能有别的路。”


    看着如今一心只管她婚事的哥哥,像是再不认识一般,明明说好携手并进的,怎么才走了半路,哥哥便就一心要她嫁人了。


    她本就不想嫁人,所以从没考虑过这些,但现在想来,哥哥走的就是一步险棋,现在人们畏惧郁西世子身份,迟早一日世子不再看好他们,周围人便会如鬼魅一般要将苑家人啃噬。


    “就我如今的名声,哥哥若再一直将我与那郁西世子绑在一处,想叫我嫁出去恐怕是真有些难的。”


    只怕越传越真,好事者从一些奇怪地方牵扯出二人关系,到时候苑希只能去投江,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也都要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马车停下,苑希抱起一小撮裙角快步往府里跑去,这再不是那个一直鼓励她走出筛月阁的大哥哥了!


    回到暖阁还是气喘吁吁,萃帛便说起早先苑希让她打听的事情,据说呈辞与妘嗣云已经退了婚,此事妘家不想张扬,所以也只是冷处理罢了。


    听到这件事时,苑希十分错愕,衔蝶跳进她怀中她都懒得搭理。


    萃帛附上她耳朵像是说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道:“据说是世子近来吃酒忘了提亲一事。


    听人家猜测,是世子对那个寻常篪国女子太过喜欢,整日沉迷才会吃酒耽误了事儿。妘府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还能被人拿捏不成,自然就不愿意了。”


    “浪荡公子,活该没人要!”苑希将怀中的衔蝶往桌上一放,闷闷不乐起来。


    她生气他玩弄青葙子的感情,生气他都提亲了还辜负妘娘子,生气他就一小会儿便迷上了那个篪国的寻常女子,生气他竟是个这般水性杨花之人!


    墨云拖雨,路上不知谁家养出一大丛青木香,洁白的花瓣在细雨中噗噗速速。


    想着等夏季时自己的珍珠梅恐怕也能长成这样,苑希便摘了一支带去学堂。


    这日宋兹来正见到苑希在给青木香洒水,他喜欢这白,衬得眼中的苑希超凡脱尘。


    他提议苑希可以用这些花做簪子当做发饰,就像花冠一般,苑希却是个爱与人作对的性格,玩笑道:“我偏不用这青木香,我要摘了百花簪在头上呢。”


    玩笑总是带着三分真的,她若是做花冠,定要五颜六色才好,宋兹却没放在心上,“四妹妹总是爱说笑。”


    上次点雩说崖蜜要蜜煎,她便说要淋甘酪,这丫头着实爱玩闹。


    到下午时,松石撑着伞在雨中等他,他还好半天舍不得走,一直陪着苑希将一副花鸟图画完才离开。


    回家后,苑希却是看着雨发呆,她想起了前世呈辞说要送她的汝窑,玛瑙末为釉,又只能在阴雨天或梅雨时节烧制天青釉。


    大自然的雨往往是不可控的,钱财不是最难的,难的是耐心的等待。


    上元节崔芊芊得的那一尊汝窑花瓶虽昂贵,却正说明了和呈辞的心意最廉价,就像他前世给自己的许诺一般,不过是人人都能得了的。


    不过一年,他身边女子已经换了数个,若是换作女子,都要被抓去浸猪笼,偏他还过得这般潇洒,气得苑希几日都睡不好。


    这晚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嘀嗒,她便起来坐在廊下看雨点打在小池子上。


    去年时几经辗转,今年只盼能安定下来,她幽幽道:“国子监去了两个月,僖王府去了四个月,下一段,希望……”


    点雩抢白:“定要超过半年!”


    还在想着下一段是什么的苑希瞪了她一眼,“我要议亲了!就半年?”


    她是不愿意议亲成婚,但今年便要及笄,眼看着亲事便是首要,她自知逃不掉,虽然每次与哥哥说此事都不开心,但她也知道逃不开。


    点雩吐了吐舌头,磕磕巴巴说出一句:“长长久久……”也再不知要说什么了。


    下雨总是生出无数哀愁,好在崔芊芊被苑萌激得去请教坊来唱歌,到了这日两姐妹才终于得空出宫了,苑希得了这个消息,才又振作起来。


    二三月的春日宴之多,又赶上春闱,一场接着一场,怜幽、重晚两姐妹连跳舞心肠都快没了。


    苑希在路上去等,却因为不知是哪辆车而没行动,等到她们回的时候,苑希才上了那辆找了一天的车,见到了两姊妹。


    两姊妹淡扫一眼面前人,第一句就说:“春过半你才来找我姊妹二人,不觉得你办事能力有些弱么?”


    苑希一头雾水,“你们识得我?”


    姐姐怜幽眼神不善,道:“汤泉宫见过你,那日我二人的舞你恐怕是没心情看,脑子和眼睛里就只有面前的郁西世子。”


    没成想,她二人对自己竟这般熟悉,连那日晚宴竟都观察过她。


    既然她二人与江迎月有旧,苑希也就不躲藏,问道:“汤泉宴上二位娘子可在,你们可知道那人鱼究竟是怎么回事?”


    怜幽点点头,“那晚本是觥筹交错,圣上亦是开怀,太子突然带着人鱼上宴席,人们都很好奇,谁知那布帘拉开,人鱼的双手不断在眼前抓拿,很快便哭叫了起来。”


    这与别人说的都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苑希总觉得楼心月说的带了太多她自己的情绪,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怜幽答应只要苑希需要,随时可以来见她,晚间时还派人给苑希送来了一本书。


    苑希捧着书认真地看,整册书没有任何不同,除了卷首上几句手写的字:“此《大学》赠与吾女迎月,心懔懔以怀霜,其与琨玉,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旁边略偏还有一行小字,“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如天”。


    字迹很新,不像那一行字经年累月已经褪了不少颜色。如天,看字迹是江迎月的,却自称如天,许是她的表字。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苑希不自觉念出这句诗。


    她捧着这册《大学》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迎月,她是傲然的僖王妃,但见到比她小十多岁却是长辈的卿心荟,却那般恭敬。


    突然很想念她们,想念被王妃冷眼打量的日子。


    她只是捧着书哭泣,又怕泪水染湿了书页,所以胡乱地用衣袂擦着脸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