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魁星楼
作品:《快雪时晴》 晚上看过鳌山两个人还不尽兴,苑希又带卿心荟去了州桥夜市,这里临着河边,饮食店铺、风味小吃,应有尽有。
不论冬夏,总是游人如织的夜市,壮观的州桥,巍峨的明月楼,风景如画。加上这里好吃的实在太多了。
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灯火煌煌,是谓江湖乡。
只是这晚苑希吃多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难受。大半夜起来抱着衔蝶就是一顿□□。
天微亮时,她才想起昨日收到的那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小葫芦,记忆瞬间被拉到了前世天庆四年的二月初一,那天是勾陈天皇大帝诞辰。
她与呈辞正在吃饭,店小难免有些油污,突然钻出一只蜚蠊,呈辞便是吓了一跳,苑希一脚就踢开了蜚蠊。
而后呈辞给她说了一件事:“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这叫同元一炁。
四壬天得水,四寅木成林,四逢天德,四逢文昌,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
那日我在这个时辰对一支白玉葫芦许了一个愿,想见一见战神,这才半月不到我便见到了。”
这个好日子,也就是大后天,正月十八。
到这日时,苑希寅时便起来许愿,她捧着小葫芦许下了一个相同的愿望:“我想见一见战神。”
点雩睡眼惺忪竟一眼认出这葫芦来,“这是大雨过后,云彩裂开,缝隙里的那种天青色。”
苑希还在许愿,没有理她,她能认不出这是雨过天青的汝窑么?
等萃帛起床,见到苑希已经在桌边看书,她一边责怪又一边到她耳边指着她桌上的汝窑葫芦悄悄说:“听点雩说这是世子送你的?
这只葫芦虽小,却毫无纹路,那日崔七娘的玉壶春瓶上都布满了蟹爪呢!你这只葫芦即小又薄,这工艺可不是寻常物件。
‘雨过天青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君子之心事,天青白日,不可使人不知,君子坦荡光明……”
苑希当即打断她:“我在看书呢!什么心事、蟹爪的,我一概不想听。”
点雩却是捧着一盅朱雀汤走了进来,“雨水前后要养肝脏的,就像春耕、春种,是一点儿都不能马虎,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囤积肥。”
连衔蝶也有话说:“喵——喵喵——”
“真是怕了你们几个了。”苑希低下头继续看书。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一心就是要考试,至少先冲破面前的第一个关卡,她答应僖王妃的,一定考进七言书院。
整日看书,直到考试前一天,卿心荟才约她出来放松,拜帖还写了让她穿漂亮点。
苑希穿了一套带比甲的皦玉色长裙,是哥哥新给她找人做的样式,上面是苑希这一年来最喜欢的蝶舞丛花。
想到卿心荟也会穿着漂亮来赴约,她就觉得心里快乐。
出门前衔蝶也来扑她身上的蝶,她逗着衔蝶玩儿了许久,才整齐了衣服出门。
“明天不用太紧张。”卿心荟轻松得很,仿佛苑希已经考上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虽没说去哪儿,但越走苑希越发记得这个地方,是前世她和呈辞落水之处,她便不肯往前去了。
卿心荟见她不动,只好告诉她:“这里有一处魁星楼,我带你求符去。
正好路上有一座很有趣的桥,那桥下据说有条龙,龙一吸气,就会出现一个漩涡。”
苑希前世也是听呈辞这样说,两个人特地来看的,她还问:“听说往桥下丢铜板能许愿?”
她当时就是信了这个,所以支开呈辞让他去买东西,自己投下了一枚铜板。
谁知愿还没许完,就被人推了下去,好在呈辞还没走远,立刻下水救她。
想到这里,苑希犯难了,他都愿意跳下水救他,为什么又不承认二人相识?
卿心荟拽着她走到桥上拿出一串钱,让苑希许愿,她却不想在桥上停留,两个人反而是在桥上别扭起来。
只能是卿心荟最后依了倔犟的苑希,直直去了道观中的魁星楼,这日二人还在道观遇见了梅香仆。
梅香仆一见她二人便赶来招呼,“二位娘子好久不见。”
卿心荟挽着苑希的手一本正经道,“香仆兄从来不下拜帖,我们自然不好意思找你了,你是大忙人嘛。”
看来她是约过梅香仆,但梅香仆没时间,他怯怯地结印回说:“哪里是什么大忙人,就是个打杂办事的,这年节里,各地道观都事忙。”
见他当真,卿心荟才笑了起来,解释自己是在玩笑,“还真把你这个呆子给吓着了。”
虽告诉他是在玩笑,但梅香仆依然表现得十分羞涩,带着她二人过了将道观一分为二的河水,特地登上魁星楼,给苑希请了一副“魁星点斗”的符纸。
这一日苑希都心神不宁,卿心荟才开始笑她,拉着她说要去算命,“看看你能不能考上女科。”
苑希笑了笑,如今也没有女科,自己去哪里考去,若真有,她是定要去试试的。
有了梅香仆这个“东道主”,要找能掐会算的就简单了,很快他们在那道人面前坐了一会儿,道人便说:“前半生有牢狱之灾。”
卿心荟眼睛都瞪大了,“从小被关在家里,也算是牢狱之灾了!”
还能这么解答么?苑希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太相信这东西呢,好像一切都不过是心中的投影。
“后半生贵不可言。”道人又说到,“只是,娘子这命,不像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道人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怎么都觉得解不开这卦。
魁星楼在河水中的倒影被拉得很长,有种真假之间的错乱感,却是极美。
晚上时,苑希焚香沐浴,将季微子最喜欢的《天问》拿出来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三遍才睡。
第二天一早她便去了七言书院,卿心荟在门口等她,见她头上梳着单螺髻,看起来清爽利落,又是好一通赞叹,让苑希信心十足。
第一次见季微子,她要比卿心荟瘦小些,又戴的山口冠更是显得清瘦。但脸上神情更加舒缓,对苑希也是秉公办理的样子,轻轻让她做些自我介绍。
既是来考学堂,对自己的介绍自然是要围绕看过什么书来说,她背了一大堆,最先的便是楚辞系列,但是季微子却并没有问,而是问她可看过《论贵粟疏》?
《论贵粟疏》一文存在于《汉书·食货志》中,这本书是僖王妃给她的,她当然看过。
见季微子正襟危坐,苑希便明白她的意思,开始说起自己的理解。
“文中晁错所说确有道理,谷贱伤农,‘民贫,则奸邪生’,可商人亦是百姓,不能一味抑商。
商贾不得做官,所以他们不读书,可如今卖官鬻爵并不罕见,那些不读圣贤书的人买了官,难道能想到百姓吗?
小女认为,晁错所说‘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百姓亦当如此,不应仅仅让他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只是简单一句‘民者,在上所以牧之’。
上位者受奉于人民,应想办法使人们读书,学会变通。农者能通过商人流动的性质将手中的田地、粮食等更快贩卖。
商人也能明白投机取巧、囤积居奇会影响一个国家的未来,这样他们便不会一味蝇营狗苟。”
一直坐在旁听着的季微子听完淡淡笑了起来,她点点头并未评论什么,而是又问:“国子监门口的文章《器用》,你是如何理解?”
这不是问到苑希最在行的了么,“‘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守护之物定当是要用之器,所以,‘器以用为先’,当困知勉行,积厚成器。”
季微子最后才问了她最关心的事:“读圣贤书很难,你觉得你能坚持吗?”
苑希回道:“我小娘以前不怎么识字,后来她为了念经,慢慢也识得一些了。
我想,日拱一卒,久久为功,只要我不放弃,便能越学越好,以后有能力了,还能帮助别的人。”
到这个时候季微子才完全展露笑颜,“福不唐捐,你能有这般决心,便是最好,只不过我家那小娘子一心修道,没成想遇到了念佛的朋友。”
她问苑希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器用”一篇的观点,苑希也说不明白。
是在历下那两年,每日一人独对星空的想法,还是重生的那一刻,她明白了,没有尊严的人生根本谈不上其他的任何事。
第二日,七言书院山长妘简桥的夫人卞时儿亲自来恭喜苑希,通知她初一便能入学。
妘简桥是妘太傅最小的弟弟,是卿心荟口中那如清姐姐的小叔叔。
也就是妘简桥从小与季微子一同长大,所以才在这个档口请了季微子前去书院帮忙,给了苑希这个机会。
“叫我嫂嫂就行了。”卞时儿说话时干净利落,头不簪花,只左手上戴着支白玉,“学堂中的弟子都是如此,你来后有什么生活上的不适都可以告诉我。”
没成想一个书院有这么多女子的,苑希好奇问:“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劳动嫂嫂前来吗?”
卞时儿不似普通女子总是纤细模样,甚至是带着许多丰腴,她笑着回答:
“是因为你是弟子,照顾你们的生活是我要做的,初一那日一早行拜师礼,切记早一些到。”
这两个月苑希一直在备考,过得充实又紧张,送走了卞时儿,忽然放松下来才想起旁的事。
她眼神空旷地往筛月阁走,一边走,眼泪便一路洒,她好像终于完成了江迎月交给她的任务,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绝不叫人喘气,还没舒坦两日,苑希收到了一个名叫“楼心月”的人送来的信,约她一见。
楼心月?苑希不记得自己识得这样一个人。
苑希看着这张不熟悉的字帖发愣,她不知道字帖上的这个名字是谁,谁叫“楼心月”?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应当是一个化名,这个人她一定很熟悉。
她心里有个名字跳出来,但她很害怕,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鄀京,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