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橘子皮

作品:《快雪时晴

    皇家御酒,在外间酒楼就能喝到,这足够奇怪,更奇的是,这郢水醪的味道她曾闻过。


    宋兹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和呈辞,宋泽云也跟着看过去,她道:“原来是郁西世子命人送来的,他是烧桂煮玉的世子,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不稀奇。”


    如此这般说,苑希了然地点点头,许是哪次在呈辞帐中便闻过这样味道吧。


    宋兹见苑希不接话,以为是宋泽云的话她不爱听,便解释道:“四妹妹,三娘只是就事论事,你别多心。”


    苑希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立刻正襟危坐地解释:“郁西世子身份贵重,皇上赏了国酒也是可能,今日他也是看在五哥面子。


    我和郁西世子根本不熟,外间确实有些传言,其实他都是看在我哥哥面子上,就像你们对我的照顾是一样的。”


    宋兹微笑着点点头,“四妹妹不用着急,大嫂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很清楚,大嫂的家人定然也不是狗彘鼠虫之辈。”


    无奈在这里坐着,总有人来与宋兹闲聊,宋泽云倒是心安理得吃着,苑希心里便都是不远处的和呈辞与青葙子。


    “你想去外面走走吗?”毕竟东楼一面临着大街,他们这会儿这般高,彷如在云端,当然想去俯瞰人间的,宋泽云才会提议。


    苑希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真的没有心情在这里待着,只想赶紧离开。宋泽云见她不起身,也就独自往外走去。


    这时候苑希偷偷去看和呈辞,却见他一直盯着她,然后使了一个眼神,她立刻心领神会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在廊下,呈辞背着手,看起来比之前又成熟了不少,“你每日就是这样读书的?”


    她每日在做什么他怎会不知,只是今日她打扮清丽从宋府出来吃酒,叫他觉得心里不舒坦。


    “我今天第一次。”


    “是第一次被逮到吧?”还与别的男子一同饮酒,呈辞心里有无数不满,不知如何说出口,便只能是无理取闹。


    苑希觉得委屈,自己用不着他管,“都说是第一次了,我以后不出来就是了!”


    她才不想来丰乐楼遇见他,是推脱不了才会这样的,她恨不得立刻抬脚就走。


    呈辞却突然心软了,他低下刚才高昂着的头,解释道:“我不是说不准你出来玩……”


    苑希穿着素静,与他知道的她是大相径庭,这样的苑希他前世是没见过的,她总是穿着那件洗得泛白的红裙。


    但是当她的手拂过那些他准备的烟霞锦时,他知道她也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虽然她都拒绝了。


    “希娘,如果我定亲,你会伤心吗?”


    不知他怎么没头没脑来着这样一句,苑希抬头瞪他,她不喜欢他叫自己这么亲近,“世子定亲,我定当亲自来贺!”


    说完,她撇过头去,其实眼神落在了远处一片迷蒙中的青葙子身上,她才不伤心,轮不到她!


    呈辞张嘴几次要开口,最后他看了远处的宋兹一眼,转开身变得态度强硬起来,“我没资格管你,就是替你哥哥提醒你,自己把握分寸吧。”


    虽知宋无叙是苑希的哥哥,虽知苑希现在在宋府上课,虽然知道那么多,可他想见她那样难,而她却已经与人四处游玩,将他撇在一旁。


    原来她不是不能改变,她只是不愿意为他改变而已,终究是自己没能入她的眼,一次又一次。


    一整年,他只见过她几面,每一面她都会越变越让他难以相识,是他曾经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的手不由自主便抬了起来,很想抚摸她的鬓角,而后却被他自己狠狠压了回去,“回去吧。”


    每日听着苑文冠提起自己妹妹,就觉得她好像在身边,只有见面才知道二人离得有多远。


    最远的就是她的无心。终究他能做的只有放开手。


    苑希快速回到了座位,又假装在看一旁的秋海棠,实则是偷偷望向呈辞,他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却正在训斥周围几个刚才与青葙子碰杯之人。


    都说青葙子醋意大,她怎么只见到呈辞因为别人与青葙子多说两句就不高兴了?分明是他更在乎,一杯接着一杯将酒灌入喉中。


    她低下头不再去看别人,这样也好,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便当他是普通的贵人,心安理得地吃他用他,有什么不好?


    “我可以要一支花吗?”苑希害怕被人看出自己在想什么,只能假意喜欢那海棠。


    丰乐楼哪怕是在冬季也依然温暖,不应出现在这个季节的秋海棠也开得这般灿烂,点缀着这个富丽堂皇之地。


    宋兹起身去摘,“我看小妹今日心情不太好,希望这支花能让你开心些。”


    话音刚落,一朵粉色海棠便出现面前,她刚伸手,承星便走了过来,“苑娘子,世子说天色快暗了,让小人送你回府。”


    苑希瞪了一眼呈辞,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却发觉他周围的人很是眼熟。


    前世呈辞说过,被赶出赤乌坊后住在太子东宫,太子有许多幕僚、手下会专来陪他饮酒作乐。


    她的脑海突然冒出他秋狝后所说那句“杀君马者道旁儿”,那个道旁儿,难道便是他们?


    他们同桌的那几个人苑希越想越眼熟,她遇见呈辞那天其实也遇见了他同路的不少人,还被那其中的人推翻在地,想来是因为这个眼熟。


    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苑希才与宋兹道别,跟着承星回府。


    路上苑希脑子里一直是青葙子的样子,她的浓眉,还有倒好酒时放在呈辞面前时的风情,呈辞任由她使性子时的宠爱。


    她把手中握着的暖炉抱紧,可是暖炉的温度已经消散,根本暖不了她冰冷的手。


    天黑尽了苑翎也风尘仆仆回了家,他表情凝重,苑希抱着猫儿,以为他是特地回来批评自己,会说自己假装好学。


    结果哥哥进来又放下一支绣了飞燕的锦囊对苑希道:“那宋三娘竟这般不好学,还拉着你跑出去玩,宋五郎也是,不拦着不说,还陪着你们胡闹。”


    察觉到自己的口误,苑翎又改口说:“不过他可能也是担心你们两个小娘子在外危险,我改日也要谢谢他去,今日这事世子是站在哥哥的角度关心你,你不要不高兴。”


    “为什么这样说啊?”她说完看着锦囊,心里好奇里面是什么,她心里隐约觉得,这里面又是呈辞给的东西。


    “刚才凯风说了,世子说,小孩子爱出去玩是正常的,让我不要责备你,他不是在怪你出去玩。”他手一摊,“你看看,世子对我兄妹二人,是打心眼里照顾的。”


    苑希就不喜欢他讲呈辞的好话,抢白问:“哥哥,今日世子是和谁在一起?”


    “那些都是太子舅家的那些族中子弟,这几年一直和世子一起玩,世子以前大半时间都在山中狩猎,也都是他们陪着。”


    这便是了,前世的呈辞便是这样,说不上顽劣,但确实受到这些人的影响,终日只知骑马射箭。


    她那时并不了解他的世界,只知道他说他因为经常偷偷和她出去玩,影响了和朋友一起去远郊的牧场,朋友们有些意见。


    苑希那时候以为是他觉得不想出来见面,还很失望地说:“那下月的集会就别出来了。”


    呈辞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我俩可以知道对方的家室身份。


    我想到时候你可以带上你的兄弟姐妹,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牧场,好吗?”


    苑希收回自己的思绪,那时候他俩已经认识大半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呈辞绝不是普通人家,在遍地都是五品官眷的鄀京,苑希的身份实在不够看。


    后来春天时,苑希好奇问他:“为何你那些朋友,整日只叫你玩?


    我哥哥的朋友也总是叫他出去喝酒听戏,我觉得他们不是真心的,真为你好的人,应该只是在督促你上进之余约你放松心情。”


    苑翎见苑希神色迷离,以为她累了,便推推面前的锦囊,“这是世子让承星准备的。


    这么冷的天,你出门也不戴罩帽,若是病了,你这身子多少灵药都救不回来,千万要当心。”


    苑希早就好奇这锦囊了,这会儿哥哥说话她才打开,里面是三只不同色的覆额卧兔儿,比一般的昭君套要略小些,毛绒绒的模样戴着遮住额前更加可爱。


    平日苑希总缠着苑翎问个没完,今日却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实在是苑希心中一直在想青葙子。


    可她不想为这事问苑翎,她不想提起关于呈辞生活中的任何事。


    在历下生活的那两年她就想得很清楚,她不应该听信如呈辞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口中的话。他是玩腻了图新鲜,自己从开头便不应当信他。


    今生他所做的事也能看出他对所有事的把控,以及他的不为所动,以前会被人牵着走完全是因为他没往心里去。


    苑希能明白他为何敢这般大胆地游走在曹王与太子之间,因为他知道,两边人都在极力争取他,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激怒两边人。


    他在寻找他们出错的机会,他就会一口咬死他的猎物。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的猎物是谁?


    “他们今天在丰乐楼做什么啊?”苑希心里已经给他们做了总结,定是去吃吃喝喝花天酒地的,但她就是好奇。


    “不关你的事,你就少些问,世子自有他要办的事情。”苑翎留下了卧兔儿便匆忙离开。


    看来真不是来责怪她的,她心头才好过些,虽知道自己一直是努力的,可真叫人发觉自己在玩,心里都是忐忑,害怕被人指责不用功。


    只是对哥哥的态度也还是咧了咧嘴表示了不满,这段时间哥哥最爱说“不关你事”,叫她一点都不喜欢。


    若是宋府的五郎做自己的哥哥,定不会对她这么凶,不会整日说“不关你事”。


    她拿雩刚洗净的橘子闻了闻,问点雩:“你觉得宋五哥人怎么样?”


    “很好啊,学问好、出生好、长得好,身边这么厉害的就只有郁西世子了。”


    苑希放下橘子,“又与和呈辞有什么关系?你要这样说,不如说卿姐姐的堂兄,那才是三好呢。”


    她又提起今日宋兹买橘子时的事,“我也知道,这不能作为宋五哥的缺点,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为何与他在一起会让人如沐春风呢?就是因为他的温柔。


    温柔的人都是理性的,他在心里早就对比好一切,我能理解他的行为,只是,这不是我与相同的认知。”


    “那你愿意和冷漠的人做朋友?”点雩坐下开始削橘子。


    苑希看着橘子皮落下,露出里面的果肉,道:“求同存异,这世间本来就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人,重要的是良知,希望我们终有一日能够殊途同归。”


    点雩全身心都在橘子上,笑着说:“话都被姑娘你说完了。那宋五哥自然是好的,你都没见着今日多少人来与他谈天。”


    她想想又说:“但是话说回来,今天好些公子的眼光都在你身上,定是知道姑娘就是郁西世子救下的娘子,才来看你的。”


    苑希今日的注意力都在呈辞身上,没想到原来别人都将她看在眼里,不知自己可否有失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