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女弟子

作品:《快雪时晴

    休息了两日,苑希真觉得浑身舒爽,再至僖王府都觉得一身轻松。


    僖王妃听说她来癸水,也并未为难,还送了不少小女孩喜欢的,受宠若惊之余苑希也好奇僖王妃为何身边没有一子半女。


    毕竟她年纪不小,又是王妃,家里不可能不着急,更何况她虽表面刻薄,实则细心,如今一人留守于郢,这般冷清,不像是不想要家人陪伴的人。


    她只好偷偷问了竹芯,竹芯讷讷半晌,又说自己不知道来王府前的事情,苑希便猜到些内情。


    竹芯来后僖王妃是没有孩子的,但不代表她曾经没有过。


    自从得知苑希来了癸水,僖王府每日给她准备的午餐便愈发丰盛起来。


    竹芯来教她弹琴时说她以前像个木头小人儿,原来是身体不好的原因,所以必须要补补身子。


    平日在家点雩也想尽办法给她补身子,不过是肯定没有王府中的厨子婆有经验,几顿饭下去苑希脸上便见了肉。


    这日,苑希上午正在读一本手抄的《水经注》,看着那些山川河流也想亲眼去看看。


    僖王妃今日心情不错,下午却叫了荔语、枝香带了两盆翠嫩菖蒲来,坐在一旁守着苑希拨琴音。


    赏玩的石菖蒲只得巴掌那般大,案头雅玩,菖蒲之逸,叫苑希品尝到一丝瘾足心闲的轻松。


    僖王妃用小镊子移栽了一盆石菖蒲,让荔语替自己擦了擦手,才道:“古人云‘忍苦寒,安淡泊,伍清泉,侣白石’,这小小一盆菖蒲,所言甚多。”


    刚抬手在宫弦落下一个音,苑希才抬头看那移栽的菖蒲,“心有脊,状如剑,除了端午时辟邪,这更像是插入人心的利剑。”


    听了苑希一番话,僖王妃斜着头挥了挥手,荔语立刻将剩下的一盆石菖蒲送到苑希面前。


    苑希也了解些僖王妃的性格,知道她的意思,索性便拿起工具给面前的花草换盆。


    从第一次来僖王府到现在,苑希一直在想僖王妃对自己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她想不到,甚至连竹芯也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唯一能解答的便是苑希几次与僖王妃的对答。索性她便多说几句,要叫僖王妃看到自己的用处。


    “《群芳谱》中有言,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不计春秋,愈久则愈密、愈瘠则愈细’,小女认为,这便是一个君子成器的过程。”


    “呵。”僖王妃左右打量着苑希,“没想到你真挺能高估自己的,你有什么本事自认为‘君子’?又如何能证明自己能成器?”


    苑希从案前步出,跪在僖王妃脚边,郑重行了一礼才道:“小女与此菖蒲类同,生在茅屋瓦窗之间,无珍玩充栋,有的便是一颗心。”


    “我不要你的心。”僖王妃声线冰冷,她探过身子靠近苑希,用唯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知道我为何要你来读书?我永远记得那天你说‘器以用为先’时的表情,我要你做一把利剑!”


    苑希的心怦怦跳,她知道自己得到了僖王妃的认可,抓着裙摆的手沁出汗珠。


    她偷偷咬了咬下唇,而后伏在地上,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轻轻说:“幸得娘娘赏识。”


    绝不是一时激动,而是在认识的这些天,苑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僖王妃了,原来女子一样能作鞭辟入里的八股文,原来女子也可以有无数想去做的事情。


    僖王妃让人送了苑希一本《汉志》,作为新的篇章,得了苑希这样的承诺,也不再是让苑希一人在屋中看书,此后,她总是拖着自己的身体从惜字宫步行过来。


    苑希私下问过竹芯,要不要提议去僖王妃殿中,这样能给僖王妃节省不少时间与体力,竹芯却立刻打断她:“惜字宫的内殿可是不准外人进入的。”


    听她此言,苑希只觉得唐突,竹芯却又解释:“我不是说你是外人,而是那惜字宫内殿我也是进不去的,你便不要考虑此事了。”


    这日僖王妃兴致大发,又要画画,提笔时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害怕又如上次一般,好在她很快落笔,画出的却是一方奇石,众人又都哑了言。


    落下名字,僖王妃让苑希送上印泥,苑希前去寻找,又听僖王妃道:“拿那方新来的藕丝印泥。”


    竹芯赶忙上前帮忙,只暗暗思量刹那便找到了那赤红的藕丝印泥。


    “这新来的贡品冬不凝固,夏不走油,可是个好东西。”竹芯一边说一边送到苑希手中。


    赤红的印泥苑希还是第一次见,就算是昂贵的纯朱磦印泥也是红中带黄,如熟透的橘子,可想手中的藕丝印泥是十足珍贵。


    僖王妃印上自己的印章,说了一句:“一到年底,进贡便多了,今年的万寿节又要是重头戏。”


    还没见识过宫中过万寿节,但想来恐是天宫也比不了,毕竟毫无人烟的僖王府都这般华丽,那万寿节四方来贺,不知道又是多少好东西。


    与僖王妃愈发熟稔后,苑希开始改造霜蕴殿,殿中不似之前那里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显得黝黑。


    她将书架后移,前排放了两个博古架,上面纸墨笔砚,甚至连茶盏酒具都是成套摆放在博古架上。


    一进来竹芯就教苑希在茶上作画,这可是苑希的死角,连茶汤都打不好,在茶沫上作画,对她来说难如登天。


    竹芯笑她嘴皮子利索,竟是个废人,苑希脸上笑着,心中却想:我可不是废人,近来半月天天顶着书看书,现在脖子比以前还硬呢!


    霜蕴殿换了一张巨大的黑漆长桌,之前布置的桌景又换了新的,竹芯拉着她设计如何叫这张黑漆桌更有韵味。


    她首先叫人捧来了一盆簕竹,“这簕竹最是风雅,有一次娘娘用簕竹搭配还魂草,真是意想不到的美!”


    苑希也拿了一尊蟹爪纹的圆花瓶,釉面油润,细腻中又十分有层次。窗外尽是枯枝,随便剪了两支斜斜放在瓶中,已是尽显不俗。


    二人斗花算是打个平手,略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在僖王府苑希与竹芯说的话最多,二人又是抚琴的师徒,总要多些时间相处。


    就是总陪着她的荔语也是不苟言笑,只一味要她挺直背读书。


    其实竹芯散心真不应该来于郢,不应该到僖王府,这里压抑的环境,只会叫她更加难受。


    翌日僖王妃要去玩叶子格,吩咐苑希不必前来。


    最初僖王妃要她不到僖王府便要去宋府的,实际上僖王妃根本就瞧不上宋府学的那些东西,从没真的强制过。


    王府的日子逐渐让苑希感到得心应手,每日她都满怀期待地来,再称心意满地离开,哪怕是夜里想起白日发生的事也让她觉得开心。


    第二日苑希便偷了懒,约了卿心荟出门来。


    她二人还好投缘,没有一丝生分,卿心荟见到她也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说:“好久没见,闺臣又长高些了。”


    不仅长高了,苑希还长胖了些,如今快要入冬,穿着稍厚的衣裙显得十分可爱。


    “我是来求卿姐姐帮忙的,这么久没来找你,一见面就是有事相求,你不会生气吧?”


    卿心荟笑眯眯地看着她,“那要看你找我帮什么忙了,若是我帮不上的,我也没什么好气的,若是……我帮得上,就更没什么好气了。”


    她这大喘气,让苑希好一阵紧张,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推了推她的手,嗔笑道:“上次见过僖王妃后,王妃一直记着让我考七言书院。”


    一听是为了七言书院,卿心荟拍着胸脯保证:“你去考,你的学问一定能考上,学堂看的主要是人,学问进去继续学就行。”


    “我是敢去考的,可学堂哪有收女弟子的?我就想能不能跟你母亲说说这件事,我怕她们不肯为我开了这个先例。”


    苑希在此之前也做过调查,卿心荟的母亲季微子现在虽是在学堂帮忙,但实际她也并未在学堂读过书,是当年老太师在家教导的。


    如今学堂要为她这个陌生人开了先例,只怕要承担的压力只会比自己更大。


    卿心荟也不明所以问她:“你是说,你要用女子身份去读书?我还以为你又要扮成苑文冠呢。


    这我确实要问问我母亲,毕竟学堂不是她说了算,她也只是去帮忙的。”


    能替自己想办法去问,苑希已经很满足,连连道谢后说要请卿心荟去吃小食点心,卿心荟却是兴致缺缺。


    “若能吃上一口‘乳糖真雪’还行,只是这天气又吃不上冰品了。”


    如今已不是吃寒凉食品的日子,但苑希知道一个好去处,“我倒知晓一处,这个天气也有冰雪冷元子卖,还能佐了麻腐鸡皮和槐叶冷淘呢。”


    “这个时候还有冷淘卖?”一听有这些好吃的,卿心荟即刻便要前往,“家里总让吃煮热的面食,不让我吃那些,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


    二人上了马车便往苑希所说的地方赶去。


    路上听见吆喝,卿心荟又下去买了两份酥签,酥签便是用奶与茶同煮,这个季节喝上一盏很是暖身。


    与卿心荟一起苑希也没带薄纱罗,二人等在青布伞下,眼神勾勾看着那摊贩手中的茶盏。


    茶香、奶香四溢而出,等得着急苑希才四下环看,这于郢城总是这么多人,街上商贩也是一家连着一家。


    却在这个时候,她见到不远处走过来的李牧溪,他旁边跟着个肌肤雪白的小娘子,想来应该是他的表妹周樱。


    她立刻心虚回过头,不想叫人看见,虽然明白应该没人能认出她来。


    而远处的李牧溪也觉得不可思议,“流皓”个头很小,这娘子明显是高了一截。


    女子装扮精美举止从容,他摇头嘲笑自己,想着这鄀京中高门贵女众多,自己竟生出这样奇思妙想,怕不是也想攀高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