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列女传

作品:《快雪时晴

    这里的上课可就与苑希想要的相差太远,宋泽云已经及笈,今年又有科举,明年她或许就能相中夫家,所以学的皆是妇功。


    苑希刚来,教习便又从最早的地方讲起,宋泽云乐得不听,一直在下面画小像。


    宋泽云有好些姊妹,不过在自家府上只她一个,上面三个哥哥,家里对她更是宠得不得了。


    初次见面她也只是随意扫了苑希几眼,这个小丫头在于郢现在可是有些风头,宋泽云在没探明她本人性格前也不想显出亲昵或是疏远。


    上午课后她还问苑希:“你画画怎么样?你帮我画一幅春日戏鲤图吧,我想送给我一个远房姐姐,怕她忘记我的相貌。”


    只学过识字的苑希连写字也是马马虎虎,更别说作画,赶紧要拒绝。


    宋泽云却说无所谓,“今日你初次来,我二人不熟悉,就当做是玩乐,画得不好也无妨。”


    她吩咐人送来画具,又道:“除非你想去陪你家大娘子与我母亲用午餐,反正我不想去。”


    苑希没再拒绝,却心中惴惴,陪着看画可以,真叫她上手只怕要显拙了。


    还好宋泽云一直在画那锦鲤,并没有强求苑希来帮忙,直到仆人送来两份糕点,是刚买到的脂油糕和萝卜糕。


    “这可是九寿斋最新出的,你没吃过吧?”宋泽云放下画笔,又用丝绢擦了擦手。


    苑希活了两世,怎么可能没吃过,她还知道,明年春天的九寿斋就会出最新款的米花糖和蝴蝶酥,那是她最喜欢的,给了她在历下许多支撑。


    看着宋泽云并不是故意显摆的模样,苑希心中略有些心疼大姐姐。


    宋泽云就与所有贵族一样自诩尊贵不俗,无意中总会带着这样淡淡的自信。


    光是这样就叫人觉得浑身不舒服,更别说大姐姐的婆母定是为难大姐姐的。


    今日她才了解苑萌那日上嘉禾馆学规矩,心中的委屈。平日在家都是哄着宠着,想来叶嬷嬷的一举一动都会刺痛苑萌。


    下午休息时宋泽云又叫苑希陪她作画,这会儿便是要叫她也下笔画只锦鲤。


    苑希深深呼吸一口,笑回:“不怕姐姐笑话,我是真没画过画,只怕弄污了这绢纸。待我回去仔细研究一番,定有一日陪姐姐画完这锦鲤。”


    宋泽云撇撇嘴不置可否,又捡起笔来自己勾勒,眼神一直在偷偷打量苑希,散发着极不友好的目光。


    苑希也打量着她,她长得清冷,确如城中相传宋府之人高雅,但这清高之感,苑希并不怎么喜欢。


    后几日都是苑希独自一人厚着脸皮上门,虽每日都有事做了,她却觉得这样是在浪费时间。


    她可不好意思真像哥哥说的那样去找宋兹,虽说是亲戚,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在别人家中动太多心思,定叫人反感。


    而苑希整日忙碌,也让殷小娘很不满,她不想苑希做飞上枝头的凤凰,她要苑希给殷家生儿子的!


    所以每日苑希晚上和苑翼的马车刚一到家,筛月阁就来催她去佛堂跪经。


    佛堂中总是香烟缭绕,累了一天就这样跪着反而只叫她满脑袋空白,几日下来还真觉得是个不错的休息方式。


    在宋府的累倒不是学习,而是陪宋泽云叫苑希觉得心累,什么东西到她嘴里都会变成“你没见过吧?我来教你。”


    虽知道她没恶意,但每日都要配合她扮演着感激也叫人厌倦。


    这日又去宋府,想到又是一天无聊,马车中苑希便打了个哈欠。


    很少说话的苑翼竟提醒道:“为人淑女怎可如此张着嘴哈欠连天,姐姐应当谨慎些。”


    哑然失笑,险些让马车陷入尴尬的沉默,苑希才捏了捏苑翼的脸,说:“你这个小孩子一天故作深沉,现在还学会教训你姐姐了。”


    “幼弟自不是教训姐姐,只是提醒姐姐需注意之事,‘修道德,习仁义,敦孝悌,立忠贞,渐礼乐之腴润,蹈先王之盛则,此君子之所急’,亦是幼弟之责。”


    本来觉得好玩,这会儿苑希是真笑不出来了,“是了,你能做到这样最好,但是你毕竟还是孩子,孩子嘛,还是多些快乐吧。”


    并不喜欢一个十岁小孩这样满口仁义道德,苑希更希望他能在岁月中寻到这些,而不仅仅只是流于这些佶屈聱牙的文章中。


    苑翼依然正襟危坐,“我可不是孩子了,再过几年也能参加科举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苑希是不喜欢这样的。


    到了宋府后,宋泽云又是上课时偷懒,教习也并没有多上心,这些世家子女自有她们的好去处,今后说不定做了王宫贵人的妻子,想起这些教习来可不能留下的是坏印象。


    但苑希与宋泽云不同,她总想要将事情做好,因为她没有那么多倚靠,也就养成了认真做事的性格。


    两相对比下教习自然心中更喜欢苑希,偶尔对苑希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就提点得多些。


    苑希喜欢对自己严厉的人,这会鞭策她前进,而宋泽云就喜欢教习不管她,这反而让她们的课堂互补平衡起来。


    早间苑希因苑翼的善意提醒,心中多有意见,今日教习说到班昭所写《女诫》七篇,也就多了许多话说。


    苑希早前就通读过,所以立刻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班慧班自己就辅助邓太后在后宫揽政,怎么偏偏要写《女诫》让天下女子臣服?


    若她能做到,又为何要写《为兄超求代疏》与《上邓太后疏》此等‘牝鸡司晨’之事?为何事情到她身上便是不同了呢?”


    教习将面前的《女诫》合上,忧心忡忡道:“慧班便是担心女子都如邓太后一般,将自己身处漩涡,才会想要劝邓太后。


    女子娇弱,如何比得过男子?哪怕如慧班一样治世、治史最后也不过是落得《列女传·曹世叔妻传》罢了。”


    “那是班慧班老了,她老了后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结果只是冠上了她丈夫的名头,连自己的功劳也不过是给她的儿子博了个侯爵之位,她依然只是曹大姑。


    可史书不也留下了她的名字?若后人复后人,终有一日她能脱去夫姓,而不是教导大家都躲在一个自己幻想的盛世中。


    卑弱绝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弱肉强食才是,若人人都只是回避不去面对,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教习被她说得无法反驳,又摊开《女诫》准备从中寻找答案。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你想想,你若是如个夜叉一般,哪还嫁得出去?”


    这么说苑希更是觉得不对,“‘万物负阴而抱阳’,怎么能将阴阳分开来说?


    更何况,‘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无,就是阴,是用,是一切之始,更不能仅仅一句‘阴以柔为用、女以弱为美’去理解。”


    宋泽云在旁看热闹看得开心,乐得半日这么混了过去。


    一去半月,哥哥每日都会来看看苑希,但她每晚总在跪经,哥哥也觉得无奈。


    他也在蒲团上跪下,“你倒真有耐心每日在这里,秋狝时若能有这样的好性格,也不必害我提心吊胆。”


    “中元节时我不也是如此耐心在娘娘庙跪了半日,哥哥便不需提心吊胆呀。”苑希故意玩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呛得苑翎一时无话,好半天才说起别的。“不是哥哥非要你和我一样对世子点头哈腰,实在是世事艰难。


    等你要承担一个家的责任时你便会明白哥哥,我也有迫不得已。能得贵人扶持,这比天上掉馅儿饼还让人羡慕,知道么?”


    苑希自然是知道的,否则那些对她的侧目是怎么来的,谁不想等着看她的下场?


    “哥哥,我真的不是不想和你携手,我只是不想和郁西世子扯上关系。”


    苑翎点点头,“我知道,你一个小娘子,自然是不想陷入这样的舆论之中,所以哥哥没有强迫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多给世子一个笑脸。”


    说到这儿,苑翎自己都笑了,“人家是世子,次次都要看你脸色,你觉得你能有几次这样的好命。”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这不就是苑希最怕的事么,他迟早一日腻了,陷在风月舆论中的自己根本就爬不出去这个魔窟。


    “哥哥。”她安慰道,“贵人也不止他一个,上次我还见了僖王妃呢,我们不还认识了卿博士,总有一天不需要提心吊胆过日子的。”


    回想起那日与僖王妃吃茶,如今想来也没那日那般紧张了,反而对印象中的僖王妃生出好奇来。


    她只想显得与贵人们间的游刃有余,不知不觉形容起那异瞳白猫,白猫的慵懒、冷清、高贵,到最后却不像是在形容猫,更多是在形容她眼中的僖王妃。


    不过是随便说起,谁知没两日哥哥还带回一份聘猫儿契,“世子已经着人使《象吉备要通书》看过了,十五那日正是吉日。


    不过,晚间要祭祖,我们便要一早就到,将狸奴接回,你早起便好生打扮,不要落了世子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