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镜花缘

作品:《快雪时晴

    秋狝后不多日,发生了件外人看来是小事,苑正铎一家却闹得鸡犬不宁的大事。


    一个自称苑翓的十四岁儿郎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苑正铎的私生子。


    苑萌一气之下跑来了嘉禾馆,住在了朱大娘子处,哭哭啼啼了多日。


    从她的哭泣中能听出事情大概,苑翓的母亲刘韵奴是江夏的歌伎,许多年前因孕被苑正铎买下。


    这么多年他跟着母亲住在江夏,苑正铎到江夏时就与他们住在一起。


    现在刘韵奴病了一两年,总归想要儿子入族谱的,所以就有些龃龉。那苑翓受人教授私自跑来了于郢。


    苑萌哭得是梨花带雨,说了一整天才说出个这么简短的故事。


    朱大娘子却十分为难,“他母亲是歌伎,如何证明他是我苑家的孩子?”


    苑萌从她父亲的心头肉一下就变得不再那么珍贵,哪里管那苑翓到底是否真是自己的弟弟。


    “你父亲又还没到京,三娘子这样一个人跑来,你母亲一人面对着那孩子,岂不是比你更伤心?”


    大娘子抚摸着苑萌埋在臂弯的头,想到王美娴要独自面对这个十四年的谎言,一定比苑萌更悲伤。


    “大娘。”苑萌抬起头,满脸泪痕,话还没出口却又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母亲。


    朱大娘子对后面的苑希挥挥手,“你们姊妹二人互相做个伴儿,我去看看你二婶。”


    二婶王美娴嘴巴不饶人,朱大娘子没少被她拿在嘴里嚼巴,这会儿一脸严肃,不像是要去看热闹的。


    苑希低下头往前走,她现在无法面对大娘子,甚至不明白大娘子怎么做到像是无事人一般的。


    眼前的苑萌,也没了以前的趾高气扬,想到前几日见,她还在世子面前贬损自己,没几日就这样了,真是可怜。


    苑希听着这些事,内心还是失落,她以前十分羡慕一墙之隔的苑萌,他们一家人总在她能听见的地方弹奏。


    对于他们,或许就是苑希对家的全部幻想,可惜,这个幻想破灭了,这世间哪里有幸福和信任可言。


    苑希只知道前世她离开后,苑正铎时常南下,说是去收些款项,府里只剩苑萌和她母亲王美娴在家,那年过年还遭了窃。


    想来苑正铎一直是将此事掩埋很好,也不知几时被母女俩发现的,总归要比今生晚上许多。


    这姊妹二人也无甚话说,苑希自己拿了茶筅开始点茶,只听那苑萌又哭了半晌。


    直到她哭累了又开始指责起来:“都怪你!那日我去找崔七娘,就是你害我被人嘲笑是弼马温!”


    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苑希已经厌烦她们的逻辑。


    崔芊芊被和呈辞赶了出来,怪她。苑萌被崔芊芊的下人嘲笑,怪她。


    “我说了叫你别去找那崔七娘你不听,现在来怪我?”


    苑希推过自己面前的茶盏,里面是她打得不如意的茶沫,“你吃些茶冷静一下吧,以后再别和她来往。”


    这杯茶苑希是好意,一个女子被人用弼马温来嘲笑确实难堪,若不是二人是姊妹,这话都是羞于启齿的。


    苑萌却并不领情,“你这茶几人能吃得下去?”茶汤略有些浑浊,反而让她更是生气了,“你是不是故意奚落我?”


    这会儿的苑萌是心中巴不得找个人撒气呢,看见什么都能大做文章。


    在点茶时苑希确实也不知道她被嘲笑弼马温一事,弼马温便是将母猴子的尿与马尿混合在一起喂马,相传可以避免马生病。


    这会儿看这盏乳面相聚露出底下茶色的茶,自己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她便埋着头只管吃那桌面的糕点,任凭苑萌在屋内指桑骂槐。


    至用夕食时,大娘子又陪着王美娴来了嘉禾馆,一桌子人一起又是一阵哭啼。


    只有苑希是个置身事外的,她便只能不停箸地吃着桌上美食,等回到暖阁的时候,肚皮都快撑破了。


    夜里哥哥也来了筛月阁,不过是为完全不相干的事,“后几日我约了卿心莆,说是你想见他妹妹。


    到时候你就与我同去,我见那卿家娘子也很喜欢你,你也出去走走玩玩。”


    听说又能见卿心荟了,心中虽开心,但眼前事更加要紧,“二叔叔家那事若是处理不好,父亲和哥哥在官场也会受到牵连的,哥哥也要想想办法。”


    见哥哥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苑希心中着急,“哥哥应当快些将二叔叔接回,还有那江夏的刘娘子也要请来,不可叫她在外面胡说。”


    苑翎却不以为意,“我已经派人往江夏去了,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的说辞,我们暂时不必太多操心。”


    见哥哥早就有了安排,苑希也就放心些,只是不知今晚苑萌与王美娴能否安睡。


    以前苑希最不喜欢与筛月阁一墙之隔的院子发出弹唱吵闹,谁知从今日起便再也没了那些闹人的歌声。


    后来她偶尔回到筛月阁,竟十分怀念做孩童时的时光。


    说好要去见卿心荟,苑希心中开心,还准备了不少礼物。


    早间,在铜镜前打扮她都舍不得离开,只觉得一切的美好都想要永远抓住。


    她又在呈辞送的那些珠花里翻找,每一支她都很喜欢,而她都不想用的原因,就是呈辞太能俘获她的心。


    他不过随意挑选的东西却件件都叫她倾心,她认为是自己还没有彻底走出这个漩涡。


    终于收拾出门,与哥哥坐在马车中,她问苑翎:“那卿娘子一见我便叫我苑闺臣,哥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苑翎答道:“《镜花缘》中唐小山改名唐闺臣,在才女科考取功名,我想,她不过是拿这女子打趣你。”


    苑希没看过《镜花缘》,竟不知还有这样一层含义,“哪里是打趣我,若真有女科,我定能高中,我可是当选户部郎了呢!”


    她也不含蓄,立刻要哥哥送一本《镜花缘》给她,“我怎么没看过这本书,哥哥这两日便也拿来我看看。”


    “这是禁书。”苑翎并不打算替她去找。


    苑希竖着眉问:“禁书你不也看过,怎么不帮我找!”


    哥哥倒是一脸正常的模样,“我是男子嘛。”


    “那就是说这样的书反而是不让我们女子看的咯?我就偏要看!”苑希满脸的莫名其妙,怎么就男子看得女子看不得?


    两个人在车内争论不休,西风凋百翠,外间的树叶不断簌簌掉落。直到见到卿心荟兄妹,苑希才收起了自己一脸的斗志。


    迎上来,卿心荟便夸她:“你这样打扮一下真好看,感觉比前几日见都长大了好多,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今日出门苑希可是精心打扮过的,自然会成熟一分。她也发现卿心荟不似前几日挽着头那般简单,而是已经及笄。


    卿心荟笑着回道:“是呀,前几日为了简便,所以没有做发髻。”她偷偷告诉苑希,“我母亲给我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是芷’。”


    普通人家的娘子连名都不一定会有,更别说表字了。


    二人结伴往酒楼二楼走去,苑希一边踏上楼梯一边摇摇头,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卿心荟给她解释:“我哥哥字‘是营’,取自《楚辞·天问》“莆雚是营”一句。


    我这句是同篇的‘南岳是止’,我母亲和父亲特别喜欢《天问》,这一篇是他二人的定情文章呢。”


    这可叫苑希更加好奇了,“伯母婚前便与伯父相识了吗?”


    “当然呀,我母亲幼年便在学堂中听课,是有名的才女呢。”卿心荟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学堂了。


    “母亲说,那时候学堂里好多男子论起学问来,都不及她,她唯独就喜欢我父亲,虽说不过她却从不放弃的样子。”


    两个人拉着手一通笑,苑希这才想起来,卿心荟是老太师的外孙女,便问:“令堂不会就是鄀京著名才女季微子吧?”


    卿心荟满心欢喜地看着她,“你竟然不知道我母亲是谁?我上次不是给你说过嘛,我外祖将你的文章给我们看过,我舅舅就是国子监祭酒呀,文章就是他给的。”


    苑希不好意思地对着她笑,卿心荟开心地拉着她,“你真应该多出来走走,这鄀京里好玩的怪事情那么多,你困在家里做什么。”


    并非是苑希不想出门,实在是有太多掣肘,“我小娘不想让我出门,她说正经人家娘子不能抛头露面。”


    卿心荟看起来弱柳扶风,但讲话时却是另一番姿态,“这世间诸多要求,其实根本就不值一提。


    普通农商为了生计如何能做到不抛头露面?普通人谁又敢多嘴官宦人家的娘子?


    这些拘于后堂的事情不过是那些不上不下的人想搏个清流人家的名号自抬身价罢了。”


    二人渐渐走到连廊,于郢的繁华就在脚下。


    高楼林立中,那些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背上、肩上扛着他们的未来,也有炎篪的未来。


    “那些努力生活的人真值得我们钦佩。”苑希心中十分感叹。


    因为她在历下时见过许多为了生存双手结痂的老百姓,更见过以为出卖尊严就能苟活的人。


    卿心荟却笑着说:“是呀,所以当神仙真好,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不需那么多儿女情长。”


    那边两个哥哥早就进了包间,茶都吃了一盅她们才走了过去。


    苑希今生还是第一次出来吃饭,但前世早就与呈辞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唯一没去过的就是于郢最大的酒楼——丰乐楼。


    因丰乐楼里都是和呈辞的那些酒肉朋友,看着满桌糕点,苑希便想着若哪日能去了丰乐楼才好,反正没有和呈辞在旁,不会有人出来扫了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