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饭
作品:《真千金被偏执反派追了一条街》 再一次,事已至此,好像除却下车,也没有别的办法。
江恬握住把手门扣,推开副驾驶的车门,走下黑色的SUV。
这是一片上了年纪的小区,楼高三层,正对停车处三四米的是黑漆漆的入栋门户和斑驳墙体。SUV右侧是一间透着灯光的石砌小麻将室,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搓麻将声。
周博然和她打个招呼,对同样下车的陆念说:“麻将刚开局有人家里有事被喊走,妈做饭做到一半被叫去凑人头。”
来的路上通过闲聊,江恬已经得知周家只有周姨妈、周博然和周外公三人。
周姨妈在周博然初中时就离婚,周姨夫再婚后不管儿子,她便去派出所把儿子的姓改成自己的。
周姨妈原本在一家国企担任会计,还有几年退休,但去年周外公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跑出去,为了照顾父亲,周姨妈选择提前内退。内退后每月工资减少很多,她便在家门口开一家棋牌室补充收入。
棋牌室的面积小,顾客也都是街坊邻居,每日的营业额并不高,一家人现在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周外公——周外公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退休工资十分可观。
正想着,小棋牌室覆着灯光的浅蓝色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形较为圆润丰满的女人从内里走出来,几步间来到几人身边。
因为上次见过一面,江恬一下子认出她,礼貌地问好:“周阿姨好。”
侄子太熟,周姨妈也不招呼他,只笑眯眯打量身前穿牛仔裤的少女:“念念短信发的太迟了,阿姨来不及去另外买菜,就随便烧了原来的几个菜。”
棋牌室灯光隐约照亮黑暗,周姨妈的视线里,扎着马尾的少女身穿浅蓝色牛仔裤和一件粉色撞米白的连帽外套,纤细雪白,乖巧得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
这个未来的侄媳妇她很喜欢啊……
江恬不好意思说我根本不知道要来吃饭,只乖顺地说:“阿姨我都可以。”
即使挑食,这种情况下当然也要说都可以。
周姨妈眼笑眉舒:“恬恬还在上高中吧,今年高几了?”
江恬说高二了。
“那马上就高三了,是要以学习为重,”周姨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瞥旁边的侄子一眼,捂嘴笑,“等毕业了再和念念好好谈,我让这臭小子平时不许烦你。”
江恬:“……”
他果然早就告诉周家人了啊。
意识到这是一个恰到好处,向周家人释清两人的关系的时机,江恬张了张唇,轻声道:“阿姨我们……”
旁边,陆念察觉到她的意图,忽然看向她。
少年薄唇紧抿。
江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手指攥着外套的衣角,告诉自己,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很想趁此解释。
黑色外套的少年注视着她,唇角勾起。
周姨妈似乎终于意识到儿子也在旁边,目光转向周博然,责怪道:“不是让你看着你外公吗,在外面鬼晃什么?”
周博然脸色无辜地说:“妈,外公在客厅看电视,我就出来打个电话,一刻钟都没到。”
周姨妈招呼侄子和江恬进屋。走进客厅,电视上正在放江城本地的新闻,声音开得很大,分贝震耳欲聋,但沙发上并没有人。
周博然心下一跳:“可能在卧室?”
他推开卧室。
里面也没人。
周博然脸色一白,速跑到院子里看。
“妈,外公又从后院翻墙跑了!”
……
路灯照亮马路旁的人行道,一个精神矍铄,身穿老式深绿红领军装的瘦老头快步走着,胸口别挂好几只彩色勋章。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疾走,周卫华站在了全家乐超市前的巨大水泥广场上。
望着喷泉和四处玩耍的孩童,他一双老眼中尽是茫然。
电影院呢?
爱云终于答应和我出来看电影,但电影院呢?
和平电影院呢?
……
一路问人,江恬和周家一行人赶到全家乐超市是十几分钟后。
周姨妈眼尖,第一个从车窗望见坐在喷泉旁发呆的军装老头。她立刻下车,焦急地跑过去,崩溃地说:“爸,你能不能省心一点,我也五十多的人了,真的看不住你,三米的墙你都能翻出去,我搬梯子爬过去都费劲。”
周老头抬头认出她,瞪眼道:“谁是你爸,你这个瞎说话还天天关着我的老妇女!”
周姨妈:“……”
周姨妈:“你几岁了?”
周老头气势十足:“我今年二十四!”
周姨妈:“……”
江恬也和陆念、周博然走过来。
周博然无奈说:“外公,你今年七十八。”
周老头指着他就骂:“你和这个老妇女合谋关我,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我要让公安处把你抓走!”
周博然:“……”
周姨妈异常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塑料边的小圆镜,对准父亲的脸:“那你看看这是谁?”
看到镜子中苍老的脸,周卫华立时呆住,他老眼里露出迷茫,喃喃说这是谁啊。
周姨妈:“爸,这就是你啊!”
周老头不敢相信,低声说:“你骗我,我今年才二十四,我要在和平电影院等汪爱云和我一起看电影呢。”
周博然插嘴:“外公,你们婚都结了。”
周老头顿时喜笑颜开:“她答应和我打结婚证了?”
周姨妈收回镜子:“爸,你和汪爱云早就结婚了,度过几十年,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周彩霞,一个是妹妹周彩锦,你连外孙都有了,外孙如今也都长大了,和平电影院也早就没了。”
周老头又呆了呆,环顾四周。
和平电影院真的没有了……
“爱云呢,她人呢?”周老头猛然想到什么,刷得站起来,着急地问。
想到命运多舛又早逝的母亲,周姨妈眼中含泪:“妈早就走了,妹妹也走了,爸,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周老头愣住。
他忽然记起来了,妻子二十多年前就病逝,前几年小女儿也没了。
周老头抬眼,看到站在一旁穿黑色外套和休闲长裤的颀长少年。
表情呆滞片息,他站起来拉住陆念的手,中气十足地骂周姨妈:“你这个老妇女又想骗我,我明明有的是小儿子不是小闺女,这就是我的小儿子,我小儿子好好的!”
周姨妈的眼泪收回去:“……”
侄子和妹妹长得像,父亲老年痴呆后经常认错。
陆念显然已经习惯,任由外公握着手,并不吱声反驳。
拉着外孙的手,周老头看到江恬这个陌生人,露出迷惑神情:“这位小同志……”
江恬正苦于要如何自我介绍,旁边,陆念冷不丁道:“你儿媳妇。”
江恬:“……”
她眼神略带一点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于是这一秒陆念也侧首看她。
四目对视,夜色下少年立体的面部蒙了一层朦胧,俊挺的鼻梁仿佛打上阴影。他的表情依旧十足自然,接着,在夜晚的掩护下,江恬看到他冲自己挑了下眉,有一种明目张胆挑衅的味道,似乎在说“你待怎样?”
江恬:“……”
她忍住给他一下的冲动。
这里还有别人。
虽然少年说那句话时的声量低沉,但离得近,周博然和周姨妈也亲自耳闻。周博然明显有几分呆愣地看着陆念,表弟还会开玩笑呀?
周姨妈怔了一下,但接受程度良好。她看向周外公,搀住他催促说:“爸,跟我回家了,回家了饭菜要凉了。”
周老头皱着眉,甩开她的手,冲她一句:“老妇女又要害我!”
周姨妈:“……”
她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周老头把目光投向江恬,皱纹巴巴的老脸上的表情变得慈爱起来:“我儿媳长得好啊,一看就聪明伶俐。”
然后他拉起江恬的手,把她的手塞进少年的手中。紧紧握着两人的手,周老头不知想到什么,苍老的眼中闪动起泪花,对江恬说:“你要对他好,他是个好孩子,很喜欢你的,你不要对不起他,你对不起他会把他逼疯的……”
周博然知道外公这是想起小姨的经历,小姨就是被小姨夫的出轨逼成那样的,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表弟的一生。
周姨妈哄着让父亲上车。
周老头骂她:“老妇女你走开,我有儿子和儿媳的,你别想再关我!”
周姨妈:“……”
她好气啊。
好不容易周外公被哄上车。因他一直拉着陆念和江恬,两人只好陪他坐后座。周博然则负责开车回家,周姨妈坐副驾驶。
后座上,穿军装的老头对着江恬絮絮叨叨:“他和他妈妈一样的脾气,嘴上不常说但知道心疼人,爱云很心疼我的……她没说过,但她真的很喜欢我的,为了我都没去国外过好日子……”
江恬耐心地听他说话。
周姨妈在前面说:“我母亲原本是地主家的小姐,财产抄没父母双亡,但有亲戚在国外,亲戚联系上她要接她走,她为了父亲没走,后来因为出身和海外关系受过很多苦,父亲也因为这一层原因没能调去首都,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他退休金高,我母亲去世后很多人介绍对象,但他也没有再娶,也算是白头偕老。”
可惜她自己和妹妹,都没有这种运气。
周姨妈从后视镜看后座的少年和少女,忽然心想,他们会有这种运气吗?
她有一种直觉,侄子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不用问人耽搁时间,回程五分钟不到。
等回到周家,周老头已经完全遗忘刚才的事,再一次糊涂起来。
茫然地环顾四周,他忽然记起什么,皱纹横生的老脸上闪过警惕的表情。
将江恬这个唯一的陌生面孔拉到一旁,他暗中指着周姨妈和周博然,悄声道:“小同志,我叫周卫华,他们都是敌特,把我关在这里,我会尽力迷惑住他们,等你离开一定记得向组织报告,营救我出去!”
把他的小声密谋听了一清二楚的周家母子:“……”
江恬假装答应下来。
周外公松口气。
为了迷惑敌人,他“忍辱负重”,去沙发看电视。
电视的声音很大,周博然被吵得耳朵疼:“外公,你把声音放小一点啊,我和陆念讲话都听不到了。”
周老头把声量调小,脸上忍辱负重的表情更深重了,
电视上在播放一款谈话节目,谈到免疫学中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主持人说:“所以喜欢一个人会闻到TA特殊的体香,是基因的选择对吗……”
节目的背景音中江恬听着周博然和陆念说俱乐部的事,约莫十几分钟后,周姨妈解开围裙走出厨房,端菜上桌。
江恬也去帮忙。
等菜全部上好,周姨妈先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再码上菜,端到茶几上供老父亲吃。
留意到江恬疑惑的眼神,周博然温和笑了下:“我们是敌特,外公为了不饿死能活着逃出去折节吃我们的东西,但不会和我们一桌吃。”
江恬:“……”
吃到一半,周外公的记忆混乱起来,再度跑到餐桌边,拉着江恬的左手,说刚才没说完的话。让她要对陆念好。
“他是个好孩子啊,和他妈妈一样会疼人的!”他老眼中闪着泪花。
江恬只能说好。
周姨妈把父亲带回沙发,让他不要打扰客人吃饭。
江恬则向旁边的陆念看过去。
感应到她的视线,陆念也瞧过来,注意到江恬碗中的余饭从刚才开始就没变过。
“吃不掉?”他问。
江恬握着筷子,小声嗯一声。
周姨妈的手艺很好,晚餐十分可口,但她太过热情,亲自给江恬盛的晚饭。考虑到女生的饭量,她用的不是大碗,但满满的一碗饭,都堆出饭尖,还是超过江恬的饭量。
纵然一天没吃饭饥肠辘辘,但她的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江恬小声难为地说:“怎么办啊?”
不好意思剩下,更不好意思扔。
陆念没回答,看一眼还在和外公艰难斗争的表哥和姨妈。下一秒,趁两人不注意,他拿过江恬的饭碗,把剩饭快速拨进自己的碗中,把空碗还给她。
江恬顿一下。
这时,周姨妈和周博然回到饭桌边。
见到江恬的饭碗空了,周姨妈热情说:“恬恬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再盛一点?”
江恬一个激灵,赶紧说:“谢谢阿姨,我饱了。’
周姨妈让她舀点老鸭汤喝,热情难却,江恬只好舀了小半碗。
捧着汤碗慢慢抿着喝,她往旁边瞥陆念。
他吃饭时很安静不怎么说话,炽白灯光明亮,黑外套的领子簇着少年的长颈,让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透着一种难言的静谧。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真的很长。
少年的饭碗里只剩浅浅一层。
他快要吃完饭了。
他把她的剩饭全都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