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痛哭着扑来的那一刻,陆念所有责怪的话都戛然而止。


    她的小脸埋在他的颈窝中,压下去的啜泣那么脆弱,像惶恐无依的孩子。眼泪滴落在皮肤上,如同灼烫的火泪,烫得他心脏一阵阵悸痛,快要踹不过气。


    少年单手扶住她的瘦肩,低声:“谁又欺负我们坏女人了啊?”


    这一句带着宠溺的话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眼泪国度的大门。


    她哭着悲怆说:“陆念,我不是爸妈亲生的!”


    少年一顿,用力地抱住她。


    于是江恬的眼泪越流越凶。


    然而,这个拥抱没能维持十秒——


    小区的保安大叔出来赶人,大着嗓门:“不能在这里停车啊,赶快开走,马上交警要过来贴罚单了,谈恋爱不能马路边谈!”


    江恬哭泣的情绪被人打断,从他的怀中退出。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她理一理发丝。


    谁在谈恋爱呀……


    陆念看着她:“去你家说?”


    江恬点点头。


    陆念回车里移车,江恬则步行往家的方向走,听到那个保安大叔欣慰地说:“回家谈恋爱,这就对了嘛。”


    江恬:“……”


    她真的不是在谈恋爱呀。


    江恬按原路回家,陆念则回驾驶座,直接把车开进小区。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后他也来到江家的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江恬的旁边。


    少年问:“怎么回事?”


    有人关心询问,于是,江恬好不容易缓解的情绪又蔓延上来。她哽咽着告诉他发生的事情,只是把得知的原因改为整理家务时,无意中发现领养证。


    上辈子江恬并没有见过那张领养证。程家人在爸爸的葬礼上找来后,她在家找过,一无所获。后来才明白,是爸爸离开前毁掉了它。


    爸爸要带着这个秘密到地下——不想拖累女儿,也不想死后女儿发现自己是领养的孩子,难过悲伤。


    想到此,江恬的眼眶又是一热。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等哭完,才惊觉哭倒在他的怀里,眼泪浸润了他的黑色外套,晕出一团团的深色。


    江恬一僵,抬眼看到少年轮廓清晰的下颚线,他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气味。不知何时,突然觉得他的气味很好闻。


    陆念垂眼,凝视她尤带黏湿泪痕的小脸,和哭得发红的杏眼。少女的百合体香萦绕。


    陆念低眸看着她,不动声色:“任凭你在怀里狂野地哭,随便你如何狂野地亲,你上哪儿再找我这么好的男人啊。”


    江恬:“……”


    他用狂野形容她的哭……


    还有,他说上次那晚是她狂野地亲他……


    他怎么还是会这么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呀……


    江恬忍着乱掌打死他的冲动,从少年的怀中坐起来,把一缕乱发别在耳侧。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在他腰间打一下。


    陆念:“又趁机摸我。”


    江恬:“……”


    她索性再打他两下。


    少年低低地笑。


    江恬察觉出他是在故意犯贱了。双手交握置在膝上,她想起刚才他的话,小声地呢喃一句:“你算什么男人呀……”


    这年他才二十,至多是少年,还算不上男人。


    话音刚落,江恬一愣,意识到说错话。


    陆念也一愣,扭头看她,缓缓扬声:“我不是个男人?”


    时值七点多,夜幕早已低垂,因为习惯江恬忘记开灯,客厅里昏暗蒙蒙,少年近在咫尺,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强烈,视线紧盯她的侧脸。


    江恬有点心虚,也窥测到一丝危险的逼近。


    “扣子。”


    她突然说,眼神依然注视着前方的茶几,指一指他的外套。


    陆念低头。


    借着阳台漏进来的光线,他看到系错的扣子。


    少年闭闭眼,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解开扣子,重新对好。


    因为方才的两个小插曲,好一会,两人都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江恬动动唇,正要开口打破寂静。


    突然——


    咕咕。


    肚中传来一声腹鸣,替她打破寂静。


    ——她一天没有吃饭了。


    昏暗中江恬捂住小腹,脸都红了。


    别叫了。


    下一秒。


    咕——


    一个拉长音,特别明显。


    江恬:“……”


    陆念在昏暗中觑她一眼,又收回视线,轻笑一声说:“饿了呀?”


    江恬低着头,还捂着肚子,她小声:“嗯。”


    陆念:“我也没吃,想吃什么,现在一起去吃。”


    江恬说:“什么都可以。”


    陆念嗯一声。


    正要起身,少年像是想到什么,蓦地又靠回沙发,取出手机。江恬从侧旁望去,见他长指点动,发了一条短信。


    把手机放回口袋,陆念扭头对上她的视线,解释一句:“短信预约一下。”


    江恬心想,还要预约,是私房菜吗?


    这年的私房餐厅还没有后来那么多,但也已经存在。


    “我去先洗个脸。”


    去卫生间洗把脸,用冷水浸泡拧干后的冰毛巾敷一敷哭红后的眼睛,江恬睁开眼,感觉舒服多了。


    重新梳头,扎好微乱的马尾,跟随他下楼,坐进车里。


    黑色的SUV驶出梅苑新村,一路向着前方驶去。等开了十几分钟,车子进入东郊的一片老小区。江恬感到奇怪,这家私房菜开在这么老旧的小区里吗?


    她忍不住问:“是哪一家呀?”


    单手握着方向盘,陆念不露声色:“到了就知道了。”


    江恬好奇。


    到底是哪一家呀?


    ……


    周家门前,一楼棋牌室前的空地上。


    周博然边绕圈走来走去,边回着电话:“箐箐,我上次说的那句话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过多解读……行行,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是狗……汪汪汪汪汪……”


    黑色的SUV碾过石砌墙与房屋间三米不到的窄道,绕过棋牌室,驶进空地来。


    周博然被大灯闪到眼,遮了下眼,移开手掌。看到熟悉的车他说:“我家有人来蹭饭了宝宝,等会再打给你。”


    挂断电话周博然让路,顺便赶走一只凑热闹,热情围过来的大黄狗,指挥陆念倒车:“往这里倒!”


    灯光中江恬当然也看到周博然。


    一瞬间她明白过来:根本没有私房菜,所谓的私房餐厅,是他姨妈,也就是外公家。


    他没有母亲,父亲病重也不管他,姨妈和外公等同于家长。


    也就是说,他借着带她出来吃饭,直接骗她来见家长。


    他是狗吗?


    江恬忍不住心道,往旁边看过去。


    少年刚倒车入库,停好车放下手刹。察觉到她的视线,陆念转头朝她望来。微亮的前座车厢里,他俊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似乎“骗她来见家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还不下车?”见她还坐着望着自己,少年吃惊地问。


    江恬:“……”


    他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