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们不过是等着我杀了你

作品:《四人生平记录帖

    祝适刀一横,想要将它劈成两半。


    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遥遥传来:“不可”。


    祝适心下一惊,是自家克己长老的声音。


    于是立刻收了式,双手成掌挥出,卸了棺材的冲力后,将它稳稳按在地上。


    只是对方赋予棺材的冲力不小,他也是使出了八九分力气,一不小心,令棺材在青石地面上砸出个大坑。


    一阵张扬的笑声传来,响彻云霄:“祝师哥真孝顺,亲自为令师挖坑填土。哈哈哈哈!”


    众人又如一群向阳花一样寻着声音回过头,往玉盏楼的楼顶看去。


    只见玉盏楼的飞檐上坐着一个少年,屈着一只腿,另一只腿垂下来,身着渚空城天蓝色的嫡系弟子服。在这艳阳高照的天气里,他的眸子里如一潭死水,黑沉沉的,不透一点儿光。


    他哈哈笑着,却面无表情,拿着一壶酒,喝了一口后道:“师兄大好的日子,不请我和我师父喝酒就算了,怎么自己的恩师也不见出席?”


    他站起来,整个人背着光,身材高挑,虽匀称纤瘦,却又充满力量,背负一把薄刀,反着明晃晃的阳光,刺人眼:“这不,怕是师兄忙忘了,我便将城主送过来了。”


    众人哗然。送来?如何送来的?又一齐福至心灵地低头去望大坑中的棺材。


    渚空城老城主身体不好的说法早有流传,可也没听说严重到要入棺的程度。


    寒山道观的寒山道长忍着腹痛,还勉力拈着胡须做出一副高深的样子,发声问道:“老城主好歹也是有排山倒海之能,他的死活岂容你这小瘪三在此大放厥词?”


    有人立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附和:“这厮真是渚空城的?穿着他们的嫡系道服呢。”


    “渚空城内乱了?没听说过啊?”


    “衣服肯定是偷的或抢的,简单得很。”


    “老城主比肩仙人,如今陨落,定这人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你胡说什么,什么陨落?谁陨落?你放屁!你巴不得渚空城内乱,然后你芙蓉城做老大是吧?”


    “你才胡说?我芙蓉城一向唯渚空城马首是瞻,从无二心。我们城主也光明磊落,我看是你们汝南周氏居心叵测,妄图取而代之吧?”


    飞檐上的少年将这些听在耳里,又喝了一口酒:“我当你们这些自诩仙门世家的人有多高风亮节,是非分明,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些口谈道德,志在穿窬的狗东西。”说罢他将酒壶提在手里晃了晃:“各位道友,你们知道你们中的是何毒吗?”


    站在楼下的祝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抽出他的刀直指那少年:“住嘴。”


    少年也不恼,依旧一脸风轻云淡地说:“怎么?大师兄怕我说出什么?”他拿手指抵在嫣红的嘴唇上,翘起一边嘴角:“是渚空城的克己仙尊已被你杀了?还是你夺了老城主的六棱刀?啊?都不是?那就是……你和君安联姻之名是假,想绝了这些仙门世家的出色后辈是真?”他笑得邪气张狂,一双眼睛却是平静无波,让人在晴天白日里也无端端地打了几个寒颤。


    克己仙尊,六棱刀,出色后辈,这几个关键词一时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


    尤其是后者,这次渚空城大摆喜宴,各山门都是带着贵重的礼物和出色的弟子来参加。不单单是讨好渚空城,更是想让自家有天赋的后辈露露头脸,涨涨见识。若祝适真的有心,将各大仙门的后起之秀一网打尽也不是什么难事。


    祝适一张俊脸憋的通红,生于世家,长于豪门的他一直受的是温文儒雅的教导。何况他是渚空城的大弟子,一直备受推崇与礼遇,何时如此难堪过,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与此同时寒山道长忍着剧痛,施法起了大坑中的棺材。


    棺盖掀落在地,一个白眉白须,面色青灰的老者双手放在身侧,直挺挺地躺在里面。


    立即有好几位仙首施法去探棺材里的人,果然气息全无。


    祝适和几个渚空城弟子立即扑上去结魂阵,妄图感知并困住老城主的魂魄。


    然而只要是修为尚可的人多瞧一眼,便知老城主已逝去多日了,怕是早已魂魄散尽。


    寒山老道是散修出身,可没那么多规矩,嘴巴也从不积德,张口便指着飞檐上的少年大骂:“你……你这个无耻卑鄙的玩意儿,哪家师门不幸收了这么个落魄东西,教出个这么缺德鬼。你……你居然……”他没说得下去,竟是噗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飞檐上的少年看他吐了半天血,慢条斯理的说:“传闻寒山道长和祝宁生颇有渊源,看样子此言不虚。不过您也别太动气,不单单是您,这里所有人中的都是鲛人血。情绪,可经不住太大的变化。”说罢又瞟一眼打坐的众人,“也最好不要运功,否则是要经脉俱裂的。”


    听到鲛人血,底下众人的脸色又皆是一变。


    芙蓉城城主闻言骂道:“放屁,鲛人一族,早于两百年前绝迹。鲛人血毒,非鲜血不成祸。你一个黄口小儿,大言不惭,莫不是你那下贱的老娘睡了南海鲛人墓里的白骨,生出了你这么个杂种!”


    少年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瞬间到了芙蓉城城主的眼前,再抬眼时他已然飞回檐上,慢慢地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的薄刀再次收于背上。


    芙蓉城城主喉咙里“哼”出一声,刚想再骂,却觉得颊边温热,伸手一摸,左边的嘴角被拉了条裂缝,直抵左边耳垂,鲜血淋漓。


    祝适慌忙撤出师弟们的阵法,拿出伤药给芙蓉城城主敷上。


    他抬眼去看那少年,语气里带了几分示弱:“季云间,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你今日犯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到底为何?”


    被唤成季云间的少年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说:“你们刚刚说哪家师门不幸收了我这么个孽障?我这身渚空城的道袍,看上去就那么不合身吗?我可是生于渚空城,长于渚空城,连外面的一朵云都没见过的。”他又望向祝适,“师兄,你说你问心无愧?敢问,你问的是谁的心?”他一指棺材里的老城主:“他的?你的?我父母的?亦或是克己仙尊的?”


    他这话着实莫名其妙。


    祝适大声回道:“自是我自己的。”


    季云间满脸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的?黄土一把,你去哪里问去?”


    “你说什么?”祝适上前一步,像是要飞身上去捉拿季云间。


    一阵迤逦的白雾悠悠自玉盏楼里飘了出来,看似轻飘飘,却速度飞快地笼罩了玉盏楼外的各人。


    众人屏息,以为又是什么有毒的鬼玩意儿。


    一女子身着大红的锦服,头戴珠翠和凤冠从玉盏楼里迈了出来。


    居然是新娘君安。


    她边走,边吐出一片瓜子壳:“祝适仙君,这是怎么了?还未到吉时吗?我可是等得将喜房里的点心都吃了三轮了。”


    祝适眼角抽了抽:“出了一点事。”


    君安认真看了一下玉盏楼外众人落魄的光景,又一眼瞧到了地洞里的棺材和寒山道长面前那一滩血,抚着胸口似是被吓到了:“一点?这明明是大事不好了呀。我嫁与你,是想在外面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难道我的计划还没开始,你这破山门就要靠不住了?”


    祝适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接她的话了,敢将渚空城说成破山门的,天底下可能也就这一位了。


    寒山道长嘴里又泛出腥甜,他道:“妇道人家,口出狂言,不怕有人搅了你舌头。”


    君安嗑完手中的最后一粒瓜子,将手在喜服上蹭了蹭:“素闻寒山道长高风亮节,视死如归,果然传闻不如见面啊。”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那这蜃女香,我看视死如归的道长可就用不上了。祝适!”她话音刚落,那个小瓶朝祝适飞过去,竟也带了几分法力。


    看样子君安早已结了仙缘,非传闻中与祝适相遇之后。


    瓶子抛于半空中,季云间第一时间纵身跳下去抢。但是他毕竟隔得远,未得手后转而抽刀攻向祝适。


    祝适接住小瓶,立刻一转手递给身边小师弟,一边用刀横在自己面门前挡住季云间,大吼一声:“分。”


    蜃女香是专克鲛人血毒的灵药,极其难得,一颗便价值千金。他也没想到君安居然有,还是一瓶,并且愿拿出来。


    先是各仙门世家的人都被毒于渚空城,虽说不是他下的毒,但毕竟都是为他婚事而来,若真的都在这里死了,残害别家后辈的罪名,恐怕就要坐实了,加上后又亲眼见着了老城主的尸身,他更是一腔怒气悲愤无处发泄。故与季云间交手几十招,招招逼向对方死穴。


    季云间自也是不落下风,他的一招一式居然和他邪肆的人完全背道而驰,古朴厚重,带着一股正气凛然的罡风。


    祝适渐感吃力,不仅是刚刚为结阵损耗了法力,而是他觉得季云间完全预判了他的招式。每每他刚出招,季云间便已用相克的招式压制住了他。


    不多久,祝适持刀深深地扎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子。


    他发丝蓬乱,下腹部被开了个口子,汩汩地冒着鲜血,一把明晃晃的刀横在了他的颈前。


    季云间毫发无损,甚至那墨黑的眼仿佛都没眨过一般,如玉般白净修长的手指捏着同样干净明晃的刀,将祝适的下巴轻佻地往上抬了抬。


    他道:“你想拖延时间等那些中毒的人来救你?天真!你稍稍探一下他们的气息,哪个还有中毒的迹象?祝宁生已死,他们不过是等着我杀了你,然后蚕食了群龙无首的渚空城而已。”


    祝适望向众人,那些打坐调息的各位道友躲过他的眼神,低头互相望了一眼。


    祝适腿一软,踉跄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