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生不死是为宿莽

作品:《四人生平记录帖

    “是一个清瘦的道长,穿着竹纹样的天青色道袍,手持拂尘。承诺我们入青州府取了东西,便给我们良田和屋舍。”


    “他可有说那东西什么样?你们找到东西后如何给他?”黄耘霄接着问。


    “不曾,他说我们找到后自会来与我们相见。”


    黄耘霄嘲笑似的说:“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如何寻找,况且一个修道者怎会求助于一个瘦弱的女孩?你是不自量力还是无自知之明。”


    小禤望向远方:“也是贪婪而已。贪婪不再流浪和温饱的生活。”


    黄耘霄没再说话,看向宿莽。


    宿莽回过神来,指了指那几个断虹护着的小孩:“你……怎么没吃了他们?而是要阿翟忍饥挨饿,每日只靠他们的几滴血液续命。”


    小禤转头看了看那几个瑟缩在一团的小孩们:“他们还太小了,正是需要呵护的年纪,怎么能受到伤害呢?”又低头自嘲地笑了:“不怕你们笑话,我遇见阿翟的时候,他也不过这般大吧。当时我因不肯被卖去烟花柳巷,爹爹便绝了我几日粮食,毒打一顿,扔在了大街上。三日夜后,是他的父母将我从野狗啃噬中救了下来。可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阿翟的腿永远是断的,他爬在地上去乞讨,讨回的钱都得给父母。彼时我重伤未愈,阿翟每日乞讨回时都会偷偷藏起一两个白馒头,爬到柴房里喂我。我真恨自己为何命贱,如此这般都死不掉。于是待我能动弹了,便恩将仇报,将我那如狼似虎的父亲引了过来。他杀了阿翟的父母,夺取了他们的房屋和钱财,又欲将我和阿翟卖个好价钱。我们趁他睡觉时用麻袋套住他,拿烧火的棍子拼命打他的头才争取时间逃了出来。”


    宿莽和黄耘霄也没想到小禤突然就说起身世来,还如此悲苦,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


    小禤虽然满腔怨恨,但此时也知自己是强弩之末,无计可施,只盯着宿莽二人,满眼愤恨和怨怼。


    宿莽是惯常不知怎么安慰人,黄耘霄是个火爆脾气,更不可能说什么绵软的话。俩人看着彼此,企图用目光逼对方吐出一两句人言。


    最终宿莽败下阵来,他结结巴巴道:“我知……知道了,你且先安心去,我……会尽量救阿翟。”


    说这话他着实心虚,就算用断虹的剑柄想也知阿翟肯定救不回了。


    黄耘霄见小禤表情犹自不甘,道:“无论如何,这都不能为你自己作的恶找借口。若我们不处置你这种因自己的痛苦给他人带来灾难的人,对那些因经历过苦难而更慈悲的人就太不公平了。愿你来生就算面向沟渠,也能心向明月。”


    小禤的眼眶流出的泪水终于不再鲜红,身体也逐渐变成一团薄薄雾气。


    她昂着头看向黄耘霄,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你一定没有受过苦难吧?我诅咒你,余生受尽苦难,泥泞满身,所求皆不得。你来做给我看看,如何跌入沟渠,心向明月?!”


    黄耘霄闻言一蹦三尺高,妄图去抓住小禤消失时的薄烟。她大叫道:“我只是说有的人,没有说我是!!我不行的……我做不到!别咒我!”


    她暴跳如雷,手舞足蹈一阵后什么也没抓住。她揪住宿莽的衣领道:“你听到了吧?她能听到吧?”


    黄耘霄最后的话小禤自然听不到了,她已经在宿莽的除祟符下合着其余的怨魂一起消散于这天地之间。


    黄耘霄咬着手指团团转:“她,妈,的,姑奶奶居然被一只恶鬼诅咒了,气死我了。”她掐着宿莽的脖子,拼命摇晃:“都是你,一个简单的除祟符不好吗?还用什么开灵符。”


    宿莽连忙拂开黄耘霄,救下自己脆弱的脖子。


    那几个小孩伸长了脖子看,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真正的除祟。


    待看渚空城对他们的轻视态度也知道,他们也不可能成为嫡系弟子,大多成为外城的洒扫弟子。


    这也可能是他们接下来的一辈子里唯一一次接触的除祟。


    小孩们又在断虹的圈里待了一会,看小禤是真的消失不会再回来之后,才走出圈圈。几人见到懒洋洋趴在地上的马福大老虎,轻轻试探了一番,发现它不咬人后,又是拽又是爬地骑到了马福身上。


    马福脾气甚好地伸了个懒腰,在一个小孩爬得不稳的时候,甚至用尾巴捞了他一把。


    黄耘霄问那几个在马福身上肆无忌惮、上蹿下跳的小孩:“你们接下来到哪里去?”


    那个大胆子的小姑娘道:“姐姐,我们能回渚空城吗?”


    黄耘霄瞪大眼睛了杏眼:“你还敢回去呀?不怕人家再将你喂给别的什么奇怪真人或者豺狼虎豹?”


    小姑娘:“我们本就是被父母卖给渚空城的,再回家也只是再被卖一次而已,还不如回渚空城,那里的饭食可好吃了,睡觉的被褥也很暖和。”


    黄耘霄见对方是真心想回去,便道:“那我让马福送你们回去吧?”说罢又转头问宿莽:“渚空城在哪儿?”


    “你不知道渚空城在哪儿?”闻名天下的渚空城居然有人不知道它的所在地!


    黄耘霄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为什么我要知道?渚空城的人都知道建宁在哪儿吗?自我记事以来就没出过建宁,上哪儿知道去?”


    宿莽看了看大老虎马福,马福理所当然的撇过大脑袋。他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引路符,注入法力后贴在马福的脑袋上,问它:“这回知道了吗?”


    马福瞧了他一眼,居然带着点赞赏的意味,而后驼着几个小孩腾空而起,眨眼间就不见了,空中留下几个小孩哇哇大叫的声音,也不知是怕高还是开心。


    黄耘霄颓丧地跺了跺脚:“这下好了,没了坐骑,我得自己走着去找那该死的遍知真人了。”


    宿莽道:“你知道去哪儿找?”


    黄耘霄骄傲地昂起头:“当然知道。当初我将它压在城隍庙下时,以防万一就在它身上下了黄氏的烙,没想到它真的反水了,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那你为何不在它逃出建宁的时候就捉回它,而是让它灭了这青州府满门,为祸人间这么久?”


    黄耘霄有些心虚:“我初学烙印时,拿太多的鬼怪妖兽练习了,现在要梳理出它们的烙,还是需要耗费点法力和时间的。”


    “那这烙不就形同虚设吗?”


    “慢慢梳理总能出来的!况且,这世间修行习道的又不是只有我,你们又为何没在发现这个遍知真人时第一时间除掉它呢?”


    “那是因为……”宿莽突然觉得自己无从辩解,是说天凌台的推卸呢?还是说渚空城的刻意纵容呢?甚至还有人在心怀鬼胎地偷偷喂养着这个遍知真人。


    黄耘霄见宿莽不说话了,又凑到他跟前抬眼看他:“听说你们外面的人除祟是要收钱的?是不是因为这青州府的人死光了,没有人付钱,你们才没出手呀?”


    宿莽没好气地推开她的脸:“才没有这种说法。你赶紧找找那遍知真人去哪儿了吧,这几日它就靠那小姑娘的几滴血度日,我怕它饿的发慌,会引发大乱。”


    黄耘霄“哦”了一声,说:“要不我们朝南边走?”


    宿莽的眼里充满了怀疑:“这是你感应到的大概方向吗?”


    黄耘霄挑了挑眉:“直觉。”


    虽然有些争议,但二人还是朝着南面出了青州府。


    不仅仅是因为黄耘霄的直觉,还有宿莽本就是从南边入的青州府。他还是想原路返回去找寒山老道他们。


    一踏出青州府地界,四周就白雾升腾而起,一阵桃花香飘过来。


    黄耘霄使劲嗅了好几下,感叹道:“好香,好像三叔做的桃花酥啊。哎,道友你叫什么名字?”


    “宿莽。”宿莽有些奇怪,他入青州府时,并没有路过这里。明明是一样的方向,却是不一样的景色。


    黄耘霄又道:“哪个字哪个字?我会的字不多,你好好说说。”


    宿莽道:“借宿的宿,莽撞的莽。”


    黄耘霄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了一遍:“草冬生不死是宿莽。真不错!我喜欢。”


    最后三个字听得宿莽的脸颊略微泛红。


    黄耘霄又道:“宿莽,你说那几个小孩这几天在这没有活物的青州府,吃的是什么肉呢?”


    宿莽的红脸又变成青白色,一阵恶心:“你可别说了。”


    黄耘霄:“有什么的?我三叔说了,外面的世界乱到极限的时候,人吃人是很正常的。”


    宿莽不想与她解释什么,快走几步,将黄耘霄远远丢下。


    扑面而来的是高大槐树,看似分布的毫无章法,实际错乱有致,而且散发出的是浓郁的桃花香。


    想必这就是赋华说的天凌台布的桃花迷雾阵了。


    二人在阵中转了好一段时间,愈往里树木种类愈多,看得两人眼花缭乱,听得四面八方都来风声,闻着铺天盖地都是桃花香味,也完全分辨不出浓淡区别。


    没一会儿黄耘霄的坏脾气又上来了,她就地坐在泥土上,狠踹了几颗小石头:“什么破阵,阵眼都没有。”


    宿莽也有同感,顺着她一起坐下来:“索性就休息会儿吧。”


    黄耘霄躺倒在地上,坚硬的土地枕得她头疼,令她无比怀念马福软乎乎毛绒绒的大肚子。


    半晌,黄耘霄一把拉住宿莽倒在地上。


    宿莽猛然一下头磕在泥地上,和黄耘霄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黄耘霄的头巾已经掉落了下来,露出一张圆圆的白皙的小脸。两人的距离极近,宿莽甚至看到黄耘霄的眼珠是浅褐色,瞳孔和兽类一样的竖直下来,睫毛深长浓密,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黄耘霄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唇,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宿莽明了,凝神静听,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和劈里啪啦的声音低低地经过大地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