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谢将离没想到这一次他还能死里逃生，本来修为就浅薄的他，其实和凡人无甚差别，就是力气更大也更有耐力了。但他还是会累，会饿，也会很困。这次是因为他已经连续忙碌了三天，这三天陈泗不知从哪运来了一批灵植灵果，需要很多人帮忙搬运，他雇了好些人一起把东西都搬进店里，刚刚他是跟着一起扫尾的。


    只是他实在太累也太饿了，所以才会搞砸了，然后被打被骂。为什么他会这么惨，作为雇工不应该量力而行，干多少拿多少呗。谢将离嘴角一挑，脸上露出嘲讽的笑。牵动了伤口也浑不在意。是啊，为什么他这么惨呢，为什么是他呢。


    谢将离全身都痛，痛得他无法再次入睡，他只能闭上眼睛，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过去种种。忽然发现，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竟还要好一些。


    他只记得那一年，家乡大旱，粮食都绝收了，在把种粮都吃了以后，他就跟着父母家人一起离开了家乡，一路乞讨，吃树挖草，再后来就什么吃的也找不到了，家人也陆续饿死病死，他甚至记不清家里人都是怎么死的，又埋在哪里了。


    他独自一人又走了很远很远，他记得他不敢和人结伴，因为很多人已经不是人了，他有一次差点被山里野人抓去吃了。他大路不敢走，山林也不敢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一路浑浑噩噩，只等着某次倒在路边就再不用为明天怎么活发愁了。


    到最后，他已经不想活了，他走进了一座山里，他不在乎里面有野人还是有野兽，他只想找个还算喜欢的地方躺下等死，他在山里走了很久，一直没有合适的地方，那时候大抵还是怕死的吧。只是他那时候看不到活的希望。


    他越走越远，昏昏沉沉之间，他看得远处一片绿油油的，他觉得他一定是快死了，爷爷说，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一些奇异的景象，他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那时候他只想离那里更近一点，他拄着木棍，拼命朝哪里跑去，但是他没有看脚下的路，一下子摔倒了，那是一个下坡，他滚了下去，石头硌得浑身都疼，好像就像现在这样，也不知道那个更疼一些。


    他不想放弃，可他真的动不了了，那时候好像也是好久没吃东西了，他趴在哪里，看着离自己不过百步的绿草，想着爷爷的话，他真的快死了，能在死前看到这一幕也很好，这里还有绿色，那旱情应该快结束了吧，大家就能继续活下去了，他也想继续活下去。他不想闭眼，想多看眼前的美景几眼，再多看几眼。不知什么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乖女，你乖乖的，不要到结界外面去，知道了吗。”童母摸着童童的头，认真叮嘱她。这一次来这里收药草，童童非要跟着，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大片的流民，要是让她看到，又要难过很久吧。


    这个小山头离秋桐城很远，但是意外适合一种药材生长，所以被童家用结界圈起，每年过来采摘一次。今年雨水不好，虽然有结界护着，但是药材生长得也不如往年。他们把童童安顿好，就四散开来去找药材了。


    童童乖乖点头，抱着童母给准备的零食，像每一个陪父母下地干活的小孩一样，她只需要待在地头吃吃玩玩就好了。


    但是她是出来观光的啊。秋桐城她已经摸透了，她央求父母带她出来玩，虽然还是进山，但是这是不同的山，刚刚在半空看，应该不算大，她悄悄走一圈应该没事的，有结界挡着，一般人也进不来。


    她把零食放进小布包里，那时候她还没有储物袋，然后就迈出了探索发现的第一步，只是她没走多远，就看见结界外头似乎趴着一个人，看不清，再走近一点，确实是一个人，而且还是小孩，是贪玩跑进山摔下来的吗。


    童童有些犹豫，要不要救人，这里应该是深山了，看周围都是荒山，应该很少有人来的，这个孩子来干嘛。她又靠近一点，能看到小孩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没死，但应该快了。


    因为她看到那小孩皮包骨头的身体了，脸颊也十分凹陷。看来是很久没吃饱过了。这一路过来，看着周围的荒山一片绿色也没有，她就觉得天气干旱的不正常，秋桐城地处人仙交界处，生态一直很好。但是外面应该干旱很久了吧，哎，贼老天。


    看着地上的小难民，童童最终决定，帮他一下，今天这关过了，未来怎样，就看他的造化了。她从小布包里拿出一个瓷瓶，里面放着她攒下的辟谷丹，都是因为她好奇，哥哥们给她玩的。这丹品质一般，凡人也能吃，她小心地塞进那小孩嘴里，然后又捏着他的嘴，到了一点水进去，看着被她笨手笨脚洒满水的衣服，她略感抱歉。


    看着丹药化开，人也没有被呛着，她才稍稍放心。又等了一会儿，人没有苏醒的迹象，她也怕被娘亲发现会挨罚，就准备回去了，她翻找小布包，拿出几个小点心，还有最后两块心爱的红豆糕，放在小孩附近一块石头上。


    她看着光秃秃的群山，怕这个孩子今天活了，也走不出大山，又摸着他的头，小声说道：“如果你能活下来，就到仙界去吧。”这样想着，她把最后两粒辟谷丹也留给了他。


    看着那个瘦小可怜的孩子，童童很想把他带回去，但是自己内心深处又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这一次已经是看在他是孩子的份上违心了。最后童童加快脚步，跑回结界里，又继续往前跑，直到身后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影才停下。呆呆地坐在那里，她始终都是幸运的，以前活在盛世太平的国度，现在衣食不愁备受宠爱。人世间的苦难似乎一直离她很远。


    “大哥，要不要把那人弄走。”童二哥小声问身边人。


    “算了，不过是个小孩，就像那些小猫小狗一样，这人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也说不定，而且童童也没打算把他带回去。”童大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他这个妹妹啊。


    “不要让他进入结界，你处理一下。”说罢童大哥就转身离去了。童二哥施了一个法诀，把谢将离身上童童的气息祛除，这样他就无法进入结界了。


    童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被大哥二哥知道了，她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跟着家人一起回去了。


    谢将离记不清那时候的事情了，他以为他死了，但是就像现在一样，那时候的他也醒过来了，他只记得像是做了一个美梦一样，醒来以后甚至连肚子都不饿了，身上虽然还疼着，但他充满了力气，他看着石头上放着的东西，忽然清醒，他不是做梦，是真的遇到了仙人。


    仙人和他说要到仙界去，仙界他只听说书先生说过，那是仙人的居所。他收起地上的东西，看着百步外如同仙界一样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靠近，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越发认定，这一定是仙人的指引，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仙人。


    只是他要是知道来仙界也不过如此的话，会不会选择留在那里当一个凡人呢？


    他围着那山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入口，难道那还不是仙界吗。他又守了很久，久到下起了雨，地里重新长出绿色，他知道他该离开了，去寻找真正的仙界。


    这期间他没有动仙人留下的仙丹，他知道那是最珍贵的东西，他靠着结界边缘生长出来的一些植物活下来。身上的伤都好了，甚至还长胖了一些。他带着仅有的一瓶丹药，又摘了一些野果，按照冥冥之中的指引去寻找传说中的仙界。


    按理说他应该是幸运的，他顺利地找到了仙界，一路上虽有磨难，但他没再饿过肚子，他走了大概半年时间，进入了一个仙凡交界的城市，然后又被青霄剑宗收入门下，虽然是外门，但也是普通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他本应该平步青云，甚至成为内门弟子，他还记得，当初给他测试的老者说他资质上乘。只是那时候的他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以为仙人们都是好人。


    如果三年前他没有被人欺骗的话，没有签下那张本命契约，现在应该也和那些普通弟子一样，每日修炼，偶尔出去做些任务赚点赏金吧，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这一次，既然他没死，那么一切都要结束了，他咬紧牙关，眼角流下两行泪水，他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一定。


    童童一夜没怎么睡好，都怪系统，非要让她写笔记，搞得她一遍遍回忆血腥场面，都做噩梦了。满脸烦躁地起身，她在考虑要不要去上早课，按照规定，新入门弟子要统一上三个月早课，听老师讲解，熟悉宗门事务，但是她来这里根本就目的不纯啊，转念又想谢将离也不知道要在宗门待多少年，还是要了解一下青霄剑宗的，免得犯了什么忌讳，影响行动。


    就当去听故事了。童童做好心理建设，翻身下床，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出门了，系统还在催促她去找谢将离。被她拒绝了，开玩笑，她又不需要吃早饭，干嘛下去给人当猴看。


    迷迷糊糊听了一早上宗门历史，历代大能，童童只觉得昏昏欲睡，早课是在一个大院里进行的，弟子们席地而坐，听上面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解，随着太阳慢慢升起，童童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随时都要倒下去了。好在那老师终于讲完了，听着周围齐声拜别老师的声音，童童也清醒过来，连忙拜谢老师，然后和众人一起起身离开。


    系统还在催促，作为亲传弟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和普通弟子一样完成各种课程，按时按点修炼，她只需要完成师尊布置的功课就可以了。现在童童真的不想去，一想到昨天的场景她就头痛，她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觉得大道无情的修士，其实她的同情心还蛮重的，那种场面，什么都不做，心理压力太大了，负罪感也太重了。


    那个谢将离修为看起来连她都不如，只要不是判定可能对自己有威胁，她就做不到坐视不理。童童更希望能够观察已经大杀四方的强者谢将离，也不想面对小可怜。谁让她是一个五讲四美的好青年呢。


    “我在想，我们可不可以，就是，就是那个，嗯那种，类似那种拯救反派计划的故事，我们帮帮他，把他成为灭世之人的一切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对，就是这样，这不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吗。”童童绞尽脑汁，最后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请宿主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主神判定的灭世之人，一定十分邪恶，无法被拯救。”系统冷冰冰地回答。


    “你怎么能确定呢，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呢，万事都有两面性，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看人也一样。他现在就是一个小孩，没准好好教育就能成为一个好人呢，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像那谁谁谁一样，被爱感化叽里呱啦……”童童说了一堆拯救反派，感化反派的例子。


    又辩证地列举了一些好人变坏的例子，然后苦口婆心地说道：“我觉得你和主神都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而不是冷眼旁观，没准一不小心就拯救了灭世之人，让他们感受到人世美好，只想好好活着，不想毁天灭地了呢。而且我们的观察任务需要一直跟着他才能进行对吧，若是能和他搞好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事半功倍。”童童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现在她被迫咸鱼翻身，又是仙侠世界，自己资质平平，提前抱个大腿也是很不错的。


    系统沉默了很久，它没想到宿主会对灭世之人产生同情心理，它以为面对将来可能导致自己失去生命的罪魁祸首，人类应该都是畏惧的。她不知道，现在人在经历了各种末世预言和苦逼生活之后，都是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状态，每次出现什么几十年后怎样怎样的新闻，普通人首先都会计算那时候我多大了。


    哦可能活不了那么久，那没事了。在这样的心态下，几百年后的毁天灭地，童童确实没往自己身上代入。至于同情世人，也要有那个能力才行啊，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而且童童真的认为，如果能从根本上解决灭世之人，那不是更好吗，她曾问过系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灭世之人，这样不就把问题解决了吗。系统说主神不能直接干预小世界运转，否则会产生更可怕的后果。


    而且灭世之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股炁，人死而炁不散，它就还会继续依附在别人身上达成最终的结果，所以才要观察灭世之人，寻找解炁的根本。


    童童默了，看一个大魔头受苦受难，和看一个什么都还没做的小孩子受苦受难是完全不同的。扪心自问，她真的做不到坐视不理，如果她没有能力，那可能会内心饱受折磨的无视，但是她现在有这个能力了，她想做出一些改变。她不能判断谢将离本质的好坏，但是也不想直接给一个人下定义。


    吗的，这种任务根本不适合她，应该找那种极度冷血无情，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人来做才对。


    系统也沉默了，她的宿主确实不适合做这种任务，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