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作品:《玉澜歌

    元陵陵宫。

    玉澜卧在榻上,虽然盖着衾被,却依然咳嗽不止。

    云舒手捧一个手炉小心放到玉澜被子里:“殿下,用这个暖暖。”

    玉澜放下书,对她浅浅一笑:“辛苦了。”

    “殿下在这里住着才是真的不容易,”云舒把被子给她掖好,“早点养好身体才好。”

    如此宽慰的话玉澜也就是听听,她目光从书上转过来,问云舒最近皇城又发生了什么事。

    云舒就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她,都是些琐碎的是,有些也很有趣,玉澜也会跟着笑一笑,自从出府后,她格外喜欢听这些市井趣闻。

    “王管家前不久也来了信息,说府里一切都好,所有仆从无一调动,还问咱们有什么缺的尽管说。我就和王管家说带一些炭火过来,给殿下去去寒。”

    玉澜颔首:“有心了。”

    说完没忍住,剧烈的咳了几声,云舒连忙给她顺背。

    云舒继续说道:

    “听说今年因为圣上放开科考资格,很多商贾之子都报名考试了,还感谢圣上给了这样一个机会。那今年报考科举的人一定很多,但听说进士名额不会变动,所以也有人抱怨,说这次科举不公平呢。”

    玉澜咳嗽渐息,接过云舒递过来的水:“不管是多还是少,这次考试之所以放开考试资格,说到底还是张氏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

    “她现在虽然成了摄政太后,可毕竟是采选来的女子,靠着姿色进了宫当了贵妃确实有本事,但家族太简单也没有可用之人。现在她手里最大的牌就是她那个侄儿,可就算这个侄儿也是三舅的门生。她想要掌权,必须要有自己的人。”

    “可现在,大舅担任尚书省左仆射,尚书省右仆射卫国公徐来与大舅是连襟。中书省令是三舅的门生,御书令是晋国公陆运,娶的又是我姨,四人都是父皇早就定下的辅国大臣。就算这些人会被张氏拉拢,还是需要些时间的。再说,舅舅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种时候,张氏虽然摄政,终究是绕不开上官家。以她的野心肯定不止于此,可如果按以往俊士科和进士科,录取的大多是官员子弟,而且基本都是国子监出身,算是三舅的门生,终究是逃脱不了一场师徒之情。”

    “倒不如放开科举,要真有寒门出了贵子,要再是商贾之子的话,那于张氏而言,未尝不是坏事。就算她什么都没捞着,但这次放开科举,虽然群臣反对,但在民间多少也能给新皇帝捞一些好名声,怎么都不亏。”

    云舒听着,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对了殿下,我倒听说,咱们坊还有一个人,有这么难得的机会,还不想报呢。”

    玉澜似是诧异,但问的却是:“你这是听谁说的?”

    “最近给陵园送水的人换了,换成一个叫张鲁的人,看来也就十七八岁,好像是锦心幼时的玩伴,前不久这张鲁认出锦心来了,张鲁告诉锦心的。”

    玉澜笑笑:“两个人年纪应该都不大,还能凑巧说道科考这事?”

    云舒一脸不可言说的笑,低声说:“我看着,这张鲁似是挺喜欢锦心,两人刚见面,那张鲁脸红得像个大姑娘……也是,如今锦心也已经十五岁了,出落成漂亮的小娘子了。”

    “这锦心的父亲原先是个在京的小官,后来她父亲犯了事儿,家眷没入奴籍。以前可能锦心看不上张鲁,但现在这锦心已经是奴籍了,倒是对张鲁有点亲熟了。两人见过两次面聊了聊,正好张鲁提到他巷子里有个叫檀喆的,明明今年能参加科考,据说还十分聪明,却不想参加,听着很有意思。”

    玉澜本来听着还在笑,等听到最后一句,她脑子转了一下,突然收起笑容,扭头看她。

    “你说那个人叫什么?”

    云舒诧异主子此刻的失常,但还是立刻回答:“禀殿下,据说叫檀喆。”

    云舒说完,玉澜久久没有动静。云舒有些不安了,她抬头悄悄看向玉澜,只见玉澜攥紧手中的书脊,似是想起了什么,许久不言。

    原来他在洛阳,他一直都在洛阳。

    甚至就住在她得公主府所在的通远坊。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才知道。

    云舒因为主子的失常而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四个贴身随从里,数她跟着公主最长,她八岁就成了玉澜的侍女,和玉澜同岁,此刻却不知道这个叫檀喆的人究竟和公主是什么关系。

    能让云舒都不知道,却依旧认识并记得的人,足见缘分浅显。

    也对,其实云舒来服侍她时,那个叫檀喆的人已经离开了。

    是什么时候初遇檀喆的?好像是她六岁那年。

    玉澜知道这个叫檀喆的人,是六岁,那时候,确实还没有云舒。

    六岁的玉澜,七岁的檀喆,深宫相遇,按理说应该是颇有缘分。但如今来看,不过短暂相识一场,此后十多年音信全无,又难称有缘。

    短暂失神后,玉澜拉回神志,却神情肃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云舒看得出来,显然今天,公主是不想再听市井趣闻了。

    屋里气氛一时冷寂,好在这时门外一声响,打破了这一屋清冷。

    侍女珞明抱着一盆炭火进来,脸上欢天喜地,把炭火放得离玉澜近一些,一边说一边嘴里碎碎念:“殿下,刚才宫里着人送来了一些炭火!”

    玉澜和云舒头看向珞明。

    玉澜看着珞明,并没有因为刚才珞明的欢喜呼唤有些失仪而生气。陵宫幽清萧瑟,但这里侍奉的人还都是活的。虽然伦理纲常之内,这话多少对父皇有些不敬,但有个人这样说话,还能带来一点活气。

    珞明脸上露出开怀又顾忌这住处而压抑的笑容,说:“来这这几天赶上天气突然又变冷,大家晚上都冷得睡不着,尤其公主,更是得了风寒,这时候送来炭火还真是雪中送炭了。还说先用着,不够再通知宫里。”

    云舒帮忙把炭火盆放好,听到珞明的话并没有跟着开心,反而回头看了玉澜一眼。

    玉澜拿着书,听到这话神色不变,相反,她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现在听起来是好好待着,那张氏终归是要拿点什么来交换的。再说,她能这么及时把这炭火送来,也是告诉了我,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珞明闻言睁大眼睛,听明白了意思,倒吸了口凉气,不仅是她,云舒也露出震惊的神色。

    玉澜倒面色如常,目光又转向一直没放下的书,竟然还有心思和她们聊天。

    “至于这代价,大概是想把我困在这陵宫里,再不让我出去了吧。”玉澜神情淡漠。

    这话一出,云舒和珞明都没了言语。

    玉澜始终端着手里的书丝毫未动,她还真的是在看书,隔了一会翻了一页,看云舒和珞明静默不言:“你们先下去吧。”

    这书,玉澜看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痛她才放下,看到床前炭火未消,玉澜揉了揉眼睛,沉思良久。

    那个叫檀喆的人,她还记得。

    她还记得,那时自己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仗着父皇宠爱,不住公主院,就养在生母上官皇后所住的凤仪宫。年幼的玉澜很活泼,她开蒙早,学堂就在皇子学堂旁边。那会年纪小坐不住,玉澜经常跑去皇子学堂找哥哥们玩儿。

    那时檀喆就是和皇子一起读书。

    玉澜那时候就懂了一点,能让檀喆一个臣子在皇宫中与众皇子一起读书,一定是先帝喜爱并且给予厚望的。

    如今再看,檀喆年纪小,与当时的东宫太子,也就是玉澜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楚景晔差了六岁,自然无法一起读书。就只好在皇宫和众皇子一起念,但本质上,还是先帝希望未来太子继承大统后,檀喆能成为其亲信。

    而能让先帝喜欢,原因基本就是聪明机敏或早慧持重。但究竟是哪一个,已经不得而知。但能以总角之龄就得到进宫读书的机会,足见先帝对檀家厚待。

    那后来为什么就落了这么一个结局?玉澜不知道。

    玉澜只记得,那一年春日宴,母后上官氏在宫廷开宴,宴请各位功臣家眷。檀喆也被檀母带来,八九岁的小孩穿一身红黑长衫,被长辈们关心问候时起身作答,答得虽有些不足之处,但姿态磊落不卑不亢,始终露着一张笑颜。

    宴会中途,皇后放皇子和檀喆等臣子去花园游玩,檀喆跟一众皇子都玩得亲熟愉快。

    那时的玉澜就坐在母亲上官皇后旁边,坐在最高处,看檀喆在席下,明眸如星,笑起来洒脱自然。

    如今想来,檀喆自小就不是清冷如谪仙的类型,也没有冷峻如深潭的凛冽。可玉澜却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年桃花灼灼的春日宴,那少年如桃花烂漫,却又如挺秀之松。

    思及此,玉澜睫毛颤了颤,她收回深思,却留下幽幽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