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作品:《告白井

    回到车上,苏槐之靠着车窗,揉了揉太阳穴。


    不充足的睡眠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的大脑犹如针扎般疼痛。


    陆和尘拿出一包压缩毛巾,浸了凉水后,把它贴在苏槐之的额头。


    “难受?”陆和尘问。


    苏槐之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算是默认。


    “要吃点东西吗?”


    从早上四点多起来到现在,苏槐之只在出门前吃了几口包子,之后就什么都没吃了。


    “有吃的吗?”


    “有。”陆和尘伸手从车的后排拿过一个饭盒,“可能有些凉了。”


    苏槐之歪过头,看见饭盒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四个三明治。


    从侧面看,可以看见煎得焦黄的鸡蛋,两片火腿,一片生菜,被切成一半的红彤彤的小番茄,还有快要溢出来的肉松和美乃滋。


    花花绿绿的,看着很有食欲。苏槐之忍不住舔了舔唇。


    然后,陆和尘又像是变魔术似的,从下面一层拿出两瓶儿童牛奶。


    “前几天办活动的时候,几个小朋友送的。”陆和尘将三明治和牛奶递给苏槐之,“不过还挺好喝的。”


    苏槐之得额头还盖着毛巾,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所以她不太想拿下来。


    因此,为了防止吃东西时毛巾掉下来,她只能仰着头,抬高手臂,将三明治送进嘴里。


    陆和尘拿着饭盒接住不小心掉下来的肉松,有些期待地问:“好吃吗?”


    苏槐之比了个赞,回答:“嗯,好吃。”


    “你不会是早上起来做的吧。”苏槐之问,“你现在不困吗?”


    “昨天晚上做的,早上起来热了一下。”陆和尘拆开三明治的保鲜膜,“现在的话,我不怎么困。”


    “可我真的好困,我回去要睡到天黑。”苏槐之吃完三明治,咬着吸管,向左侧微微倒去,靠着陆和尘的肩膀。


    “嗯。”


    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车外是明媚的阳光和清脆的鸟叫,清风拍打着车窗,送来几片落叶。


    苏槐之在陆和尘的肩窝处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轻轻地蹭了蹭。


    靠了一会儿后,她伸手勾住陆和尘的衣领,说:“之前答应你的,我还没说完。”


    “那你现在要说吗?”陆和尘的指尖沿着苏槐之手心的掌纹,不断向下,然后环住了她的胳膊。


    “你知道华彬吗?”苏槐之想了想,问道。


    陆和尘回忆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那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我好像在学校论坛看到过骂他的帖子。”


    “不止。”苏槐之掰着手指,仅仅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播音主持专业的有两个,艺术学院的有一个,英语学院的有一个……”


    “这么多?”陆和尘感叹。


    “这只是不完全统计。”


    陆和尘奇怪地问:“怎么突然提这个?”


    “因为他追过我。”苏槐之淡淡地回答,“大概在大三下学期吧。”


    那一年,陆和尘正在国外交流学习,并且因为两人在感情方面过于木头,还没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所以联系并不多。


    “然后呢?”


    “然后我拒绝了他,顺便把他骂了一顿。”苏槐之继续说,“他消停了挺长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俩在一起了,就……”


    “就什么?”


    苏槐之感觉到陆和尘的声音沉了几分,像是压着怒气。


    “嗯……算是被激发了胜负欲,然后又来纠缠我,甚至用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苏槐之说着,想起华彬那张挂着肥肉的脸,感觉一股恶心涌上来。


    “那……你的父母的事情,和他有关吗?”


    苏槐之吸了口气,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在出事的前几天,我和他们吵架了。”苏槐之的脸上满是愧疚与痛苦的神色,“我跟他们说我想去参加市里的赛车表演赛,他们坚决不同意,觉得太危险了,于是我们在电话里吵了一架。”


    “可是那个车友会不是取消了吗?”陆和尘问,“因为天气预报说那天会下大雨。”


    “但是我爸妈不知道啊。他们就是那种,会很容易胡思乱想的人,估计我随口说的一句‘我想参加’,他们就脑补我每天进行魔鬼训练,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狂飙,最后车毁人亡的可怕画面了吧。”


    “他们没有打电话问问你吗?”陆和尘的用指腹擦去苏槐之眼角的泪珠,微微俯下身,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华彬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跟踪我,把我手机偷了。”苏槐之说,“在我通过定位找手机的时候,他一面装成了拾金不昧的路人,说找个时间把手机还给我,一面在我父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假装成我的朋友,骗他们说我不想接他们电话。”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开车过来找我。”


    夏天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或许是为了呼应悲戚的氛围,此时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轻飘飘的雨珠落在窗户上,然后慢慢滑下,留下转瞬即逝的水迹,像是天空落下的泪珠。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和那个‘捡到我手机的人’约好,傍晚的时候去北茗公园拿手机,但是在那之前,我爸妈又打了个电话,询问我的情况,然后华彬说——”苏槐之顿了顿,咬着牙缓缓说,“他说我开着车从山坡上侧翻下来,失踪了。”


    陆和尘听着,眉头皱得很深,垂下那只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嵌在肉里,留下一道道月牙似的痕迹。


    “本来,他们已经找了个旅馆住下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们又着急地开车来找我。”


    结果,碰到了有司机酒驾,加上雨天路滑,直接引发了连环车祸,最终导致三人当场死亡,五人受伤。


    在苏绘制拿到丢失的手机的那个时候,一个电话拨来。


    可是,却再也不是熟悉的备注与号码。


    苏槐之心里,从来没有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因为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最爱她的人。


    听说,在最危险的关头,她的父亲用生命保护了母亲。


    可最后,在医院的白炽灯下,母亲那只插着许多根管子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冰凉的手,替苏槐之擦去了泪珠,最后垂落下来,再也没有抬起。


    周春花和苏在水匆忙赶来,婉拒了所有的采访与探望,带着苏槐之回了北浔村。


    此后的她的世界,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响彻着救护车永不止歇的笛鸣,慌乱的呼喊,悲恸的哭泣。


    这件事只有黎清月知道几分内幕,因为是她拜托她的父母,将遇难者的信息严格保密,并控制了消息的传播。


    以至于曾经的那些朋友,只是奇怪,苏槐之怎么一毕业,就像是人间蒸发般的消失了。


    在后来的调查中,警方查到了华彬,再加上他当时诱骗了一个未成年的女学生,加上其他被骗的女生的举报,最后被判了七年。


    事情仿佛到了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了一般。


    回到北浔村后,苏槐之解开脏辫,洗掉了纹身,带着满身的伤痛,将自己在房间里闷了许久。


    期间,黎清月给她打过许多个电话。


    或是安慰她,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或是讲一些最近发生的趣事逗她开心,或是……透露一些关于陆和尘的,道听途说的消息,企图挽回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那时候,周琳刚刚调过来,因为告白井的爆火而剧增的客流量给刚刚担任村书记的她带来了许多压力,但听说了苏槐之的事情后,却还是经常来鼓励她,让她解开心结,到处走走散心。


    于是渐渐的,北浔村的一望无际的田野,点缀在道路两侧的小花,乃至晴朗的天,清甜的果香,都成了大自然的治愈剂,让苏槐之得以喘息片刻,短暂地心事潜藏。


    苏槐之记得,她曾在一个午后,在田野的某一处角落,看见了一幅没有主人的画。


    这幅画是一幅半成品,画的左半幅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女孩,提剑砍掉缠绕在身上的荆棘,拨开眼前的迷雾,冲向一座断崖。


    而画面的右半幅,却是一片空白,仿佛是说书人口中吊胃口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苏槐之觉得有意思,坐在一旁的树下,等了半个下午,却不见画的主人出现,于是只能悻悻而归,可第二天来时,那幅画却消失了,只有一张红色的纸笺,挂在树枝上,轻轻地随风飘扬。


    将往事倾吐,苏槐之抬起眼,去看陆和尘的神色,见他双眉紧蹙,于是伸手,在他的脸上捏了捏。


    “对不起。”陆和尘的声音沉重又低哑,心里满是后悔和愧疚,“明明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陪在你身边。”


    “你说的对。“苏槐之笑着说,“所以我要惩罚你。”


    “嗯?”


    “就罚你——”苏槐之环住陆和尘肩膀,望着他的眼睛,“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她不想再去纠结,其中有多少的亏欠,多少的后悔,有些债,有些伤口,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她不需要谁的救赎,不需要谁的怜悯,她只想靠着自己砍断荆棘,拨开迷雾,奔向更广阔的天地,以最好的姿态,迎接未来。


    只不过,在偶然打湿枕巾的梦中,她也曾幻想过,岁月可回头。


    不过所幸,当年她的父母无意间看到苏槐之的手机屏保,夸照片里的男孩子乖巧斯文。


    不过所幸,陆和尘好像跑得比她快了一些,跑到了她的前方,然后站在阳光下,同样地伸出了手。


    就像母亲在最后一刻,拉住她的手,对她说的那样。


    不要觉得愧疚,往前看,我们永远在你身后,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