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来广

作品:《若到岭南遇上春

    立夏前几日,新任祠部员外郎袁枫,带着一名祠部主事、两名少府监的官员、两名章敬寺的僧人以及几名侍卫,一行八人风尘仆仆地抵达广州码头,被安排住进了江边的一所专门接待官员和外蕃使臣的广阳馆。


    袁枫是第一次来广州,对这里白天的酷热甚是厌恶,却很享受夜晚的清凉。加上他是奉皇命来广州的,许多人偷偷巴结他,排着队请他参加宴席。


    听着别人的奉承之言,他心里美滋滋的但是仍有一丝不愉快:以前和他同在门下省当值的梁攸宁,对他好像还是那样,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看来被贬谪近两年,这梁攸宁的脾气还是没改掉。明明他袁枫处在庙堂之高的,怎么说也比一个偏远的广州司马要强多了。


    想到这,他决定今晚的酒宴一定要让梁攸宁到场。


    梁攸宁接到袁枫的派人送来的书信的时候,还在都督府办事。打开那封信之后,他的眼眸微微一沉,将它紧紧揉成了一团。


    散值之后,他在都督府又待了近半个时辰,才慢吞吞地朝广盈楼走去。


    梁攸宁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人坐在厢房里,还有几名舞姬。


    他抿了抿嘴,走了进去。


    坐在最外面的韦竞扭头看见了他,笑嘻嘻地起身招呼道:\"我们平定叛乱的功臣来了。快快请坐。”


    梁攸宁上次利用他的生辰宴劝服了冯为锦,听说他后来知道真相后只是淡淡一笑:“这么说来我的生辰还做了一件好事。”倒是颇有几分官宦子弟的风度。


    不过,他刚刚那句话却有点讽刺之意,尤其是当着几位京官的面说出来。


    梁攸宁向众人拱了拱手后坐下。


    “梁司马,你可真难请啊。”袁枫手肘撑着桌子,举着酒杯说道,“岭南都督府的事情,倒是比朝廷的事情还多了。我来了快三天了,见你一面都难。”


    “袁外郎言重了,只不过是梁某能力不足,要花费多时间才能处理完。”


    袁枫嗤笑一声,仰头喝下杯中酒,“别人可能不知道,我还不了解你。”


    梁攸宁微微一笑,没接话。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这里了吧?”袁枫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问。


    “这里挺好的。”


    “这是蛮夷之地,你可以离开的。鱼朝恩倒台的时候你就立了功,这次又平定了叛乱,可以申请回长安了。”袁枫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梁攸宁轻轻摇摇头,“我不会申请的。我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升官,也不是为了回长安。”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逝去的家人,为了岭南的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梁攸宁字清晰地回答,“安史之乱让我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双亲,我比任何人都痛恨战乱。这里是大唐的领土,这里的百姓是大唐的子民,他们善良淳朴、勤劳能干、热爱生活,就连在此寄居的番客和昆仑奴,也是有情有义的。你在这里呆久了,就会知道这里并不是蛮夷之地。”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鱼朝恩倒台一事,那是他自作自受,是圣人和朝廷的决定,并非我一人之功劳。因此,我是不会拿这两件事去邀功请赏。”


    他的声音让宴席上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舞姬也停下了动作。


    短暂的安静之后,响起了“啪、啪、啪”的击掌声,袁枫干笑着把手放下来,“说得真好!来,咱们大家敬梁司马一杯!”


    众人一听,也附和着举起酒杯。


    梁攸宁端起茶杯,微笑道:“梁某一向不胜酒力,我以茶代酒吧。”


    袁枫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梁攸宁放下茶杯,踌躇了一下,小声问:“袁外郎,你在信中说,少府监对我阿兄和那些命丧大


    海的陶瓷工匠一事作了决定,现在可否告知?”


    袁枫眨了眨眼,狡黠地说:“你想知道?先喝酒,喝完我再告诉你。”


    没等梁攸宁回答,他便朝一名舞姬招招手,“你,过来。”


    那舞姬应声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弯腰施了一礼。


    袁枫取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眼神玩味地朝梁攸宁那边抬了抬下巴,笑嘻嘻地说:“你来替梁司马斟酒,你若能劝他喝三杯,这银子就归你了。”


    梁攸宁拧了拧眉,就要起身。那舞姬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轻笑道:\"别走啊,梁司马,这酒还没喝呢。”


    梁攸宁将衣袖扯回,抬手挡住递过来的酒杯:“不必了,我不喝酒。”


    舞姬端着酒杯努努嘴:“看来,梁司马是嫌弃人家了。”


    “我来陪你喝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有人推开了厢房的门。


    沈颦正神色淡漠地站在那里,一袭藕色襦裙,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纳伊和阿樱。


    梁攸宁心里一阵惊喜,连忙站起身迎上去喊道:“三娘。”


    袁枫见来人长得清丽脱俗、举止娴雅,声音轻轻柔柔,不禁心神飘摇,呆楞了半晌。


    其他几人并不知道这突然闯进来的女子是谁,正一脸茫然间,就听韦竟冷笑道:“沈三娘,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颦淡淡一笑:“袁外郎和几位官员从长安千里迢迢来到广州,一路奔波辛苦了。我听说你们今晚在这里宴饮,就想着应该尽点待客之道,让人备了点酒菜聊表心意。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雅兴。”


    说完,她朝阿樱使了个眼色。阿樱喊了声“进来吧”,就有几名跑堂端着酒菜鱼贯而入。


    一名年纪稍大的官员清了清嗓子,犹豫地问:“请问小娘子令尊是.......?”


    “家父沈南鸿,原是太医署的医师。”


    “原来是沈医师家的小娘子。”那官员忙问,“那你的阿翁可是沈异?”


    “正是。”


    “哎呀,原来是沈老的孙女。”那官员露出慈爱的笑容,“我来广州一直想去沈府拜访他老人家,但是听说他去远门了。沈老身体可好?\"


    “多谢关心,阿翁身体尚好。”沈颦朝他微微施了一礼。


    那官员抚着胡须,笑着点点头。


    跑堂已经把酒菜全部上齐,梁攸宁趁机说道:“诸位,梁某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那几名官员颌首,袁枫知道已经留不住他,也勉强地点头。


    梁攸宁和沈颦离开广盈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然后还时不时地看她。


    沈颦想起刚才为了救这人,贸贸然闯进了别人的宴席,还是当着几位京官的面,真是……。加上身旁这人一副得意忘形的开心模样,她觉得脸上更热了。


    走了没多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他憋着笑摇摇头。


    “那你笑什么?”沈颦嗔怒。


    “咳嗯,好,我不笑了。”他抬手握拳抵着嘴。


    见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沈颦扭头不再理他,加快了脚步。


    生气了?


    梁攸宁暗道不妙,急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