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作品:《云叶翩》 落云坐直了身子,摸着自己的脸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颜云玦的理智随着和落云的距离拉开而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想起之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这过所的事儿圣上自然知道,否则我一个封君胆敢伪造过所出入城邦,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那就好。”落云嘟囔着点了点头。
颜云玦看着她操心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考虑这么不周全、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落云惊讶地抬头:“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怎么会没有呢。”颜云玦地语气略微带上了点自嘲的意味,“你在罗辅相身边做事的时候,会去注意他做的事情有无不妥或者纰漏吗?”
落云沉默着没搭话,细细想着以前在罗回翎身边做事的样子。似乎确实是他说什么,她做什么,她也只负责去做。也本该如此的,她不过就是一个无名小刺客而已,有什么权力和立场去干涉主子的事呢。
可怎么到了颜云玦这里,她就开始操心起来了呢?
颜云玦压着心底难以名状的苦涩之感,继续道:“可怎么到了我这里,你就开始操心起我做事来了?是打心底里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有能跟我说道说道的余地?”
这两个假设,听起来都挺冒犯人的。虽然落云并没有在他的语气里察觉出一丝他被冒犯而生气的味道来,但还是本能般地缩着脖子不吱声。
颜云玦看着低头不语的落云,道:“在想什么?”
落云自己也想不明白,语气有些懊恼:“我在罗辅相身旁之时,确实未曾如此过问他行事。至于为什么敢在君上面前说这些,我不清楚,也想不清楚。今日之事确是我僭越了,君上若不喜,落云以后便不再……”
还没等落云把话说完,颜云玦便急忙打断了道:“无妨!这样挺好!”
落云抬头看他:“什么挺好?”
“你待我不像待罗辅相那般,挺好。”
落云更疑惑了,一双圆眼虽无焦点,但仍满是不解:“为何?”
“人的品性和作风,皆有迹可循。我知你过往,故知你品性。你的身份特殊,你不可轻信他人,也从不轻信他人。我们相识不过数月,你不信任我,也在情理之中。你是不信任我也好,讨厌我也好……”颜云玦突然轻笑了一声,“喜欢我也好,只要你在我面前,是最真实的你自己就好。”
落云听得有点不明所以,只愣愣地点着头。
颜云玦看她呆愣的样子,笑道:“简而言之,有话就说,有问题就提。”
这回落云听懂了,爽快地点头应道:“好。”
“君……家主。”
福笙停下马车,他的声音裹着外头杂乱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犹豫:“今日就住在这里,可以吗?”
颜云玦掀开窗帘,只稍看了一眼,便见他脸一沉,方才面对落云的柔意消失得一干二净,隐隐带着怒气:“你在开玩笑吗?”
福笙讪讪地道:“可是家主,我们都把这城绕了一圈了,是真的没找着能落脚的客栈。”
“怎么可能。”颜云玦瞥了一眼落云,匆匆把车的窗帘放下,便出了马车。
几乎是在颜云玦踏出车厢的那一瞬间,外面姑娘娇滴滴的招呼声便在落云耳畔炸开:“好生俊俏的公子,一个人吗?”
她没听见颜云玦出声,却感觉马车开始动了起来,姑娘们的招呼声渐行渐远。只是落云没想到,青楼的姑娘们竟也是起早贪黑的劳苦作息,她本以为青楼只在晚上才热闹。
直至外头人声渐微,马车才慢慢停了下来。
颜云玦回头瞟了一眼车厢,见里头没有动静,才凑近福笙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异常严肃:“哪怕要以天为被,也绝不能在这地方歇脚!以后也是,想都别想!”
“可是君上……”福笙也随他压低了声音,“杏川镇是出了名的青楼城,城里能歇脚的地方,还真就只有那种酒色场所了。”
颜云玦皱眉:“那就挤一挤,在车上歇一天。”
“可是我们的马,也要吃草休息啊。”
马倒真是个问题。颜云玦双唇紧抿,眉头皱得更深了。
“家主。”落云一掀帘子,顺势下了马车,对上颜云玦的眼神,“不然这样,你们俩进去,我在马车上休息便好,也能顺便看着马。”
“进哪儿?”颜云玦移开目光,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落云反倒坦坦荡荡的:“如芳楼啊。”
颜云玦想起刚才连自己都只一瞟的牌匾,叹道:“你怎么知道?”
“杏川镇最大最有名气的青楼,我来过。”落云感觉颜云玦的气压低了几度,忙补充道,“跟罗辅……罗那个谁一起。他来办事,我只是跟着他来过。”
颜云玦的神色稍微缓了一点,问道:“那这镇上,真的没有可以落脚的客栈或者旅店吗?”
落云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似乎是没有。杏川镇以声色人家闻名,离墨城不远,来寻欢作乐的男子要么当日返程,若要在此留宿的话,也必是在温柔乡安睡,怎会在外头旅舍过夜。途经这儿的旅人若要寻住所,再往前走小半日便就到墨城了,也不必非得在这里落脚。”
落云见颜云玦还是沉默不语,便继续劝道:“这里不比墨城,山间阴凉,入夜寒气更甚,家主若执意要在马车上歇息,怕是会着凉。”
“那就能放你睡马车上了?”
“若家主不介意的话,其实那地方也是允许女子留宿的,只是得多付些银子。”
颜云玦盯着落云的眼睛,眼神有些心疼,语气也软了下来:“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是你介不介意的问题。”
“家主此话怎讲?”落云歪头看他,眼底全是疑惑。
颜云玦小心翼翼地遣着词:“你之前来这种地方,是陪罗那个谁一起来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们有选择,我不想你因为这个,勾起伤心事来。”
落云这才了然。原来他是担心她因为幼时差点被家人卖到窑子,如今面对青楼会勾起伤心往事,才不愿在那里落脚。
“家主,我没事。”落云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况且我们其实也没得选,总不能再倒回墨城去吧。”
颜云玦细细地观察着落云的表情,见她的表情似是平静如常,才松了一口气:“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落云只是摇摇头:“家主,真的无碍的。”
颜云玦见她无事,便先前一步跨上了马车。
落云见他上了车,才在他身后狠狠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张到一半,却发现颜云玦压根就没进去,只是在门口等着,似是要准备扶她上车。
落云的手在半空中尴尬地转了个圈,又回到身侧。圆润的唇迅速地闭上,抿成一条尴尬的直线。
颜云玦不由得轻笑了起来:“伸个懒腰何必还躲着我。”
“不太雅观。”
落云砸了咂嘴,避开颜云玦伸过来的手,低着头跨上马车。
她这副模样,让颜云玦想起她落水被救到颜府时,喝汤药喝出苦瓜脸的生动模样,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马车回程,落云听着外头说笑招呼的声音越来越大,马车不一会儿便停下了。
“哟,这不是方才的公子吗,进来坐一坐呀?”
甜美的嗓音随着浓郁的香味,在落云的感官里炸开。她不禁抖了一抖。
“喂一下马,开两间套房,不许有人打扰。”福笙正眼都没瞧一眼前来招呼的鸨母,把缰绳给了前来照应的小厮,替他们放下便梯。
颜云玦先行一步下车,落云跟在她身后,又一堆倒吸凉气的惊叹声在她耳边炸开,只是持续没多久,那惊叹声便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了她。
颜云玦转头,揣测着落云的神色:“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住这儿了。”
落云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一跨步站在颜云玦身前,背对着他摇了摇头:“这里挺好。”
颜云玦见她这姿态,让他想起儿时见到的护着崽子的老母鸡,不由笑道:“这里不是食人窟,她们又不会吃了我。”
“这可不一定。”落云扫视着门口鲜艳夺目的几团人影,小声嘟囔道。
颜云玦见福笙把马车安排好了,便托起落云的手臂,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走吧。”
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扶着他了,但此刻不知为何,她却莫名有种紧张的感觉,手不由得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福笙在前面替他们开路,落云就这么挽着颜云玦的手臂,低着头走进了如芳楼。
虽是白日,如芳楼里也并不冷清。未及消散的过夜酒味和胭脂味混杂在一起,似尘似霾,却如闷弹一般,挤占着人全部的感官。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可落云还是不住皱着眉头。这鬼地方,她饶是再来上几百回,怕是都适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