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作品:《云叶翩

    马车微沉,下一秒落云就见到颜云玦弯腰进车投射下来的影子。她不用去看他,也能感受到他射过来的要命的眼刀子。


    马蹄声变清脆规律了好一会儿,落云才敢坐起身,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


    她拱手弯身向他致歉道:“君上恕罪。”


    “若不是要在日落前赶去赵府,我才不管你会不会被发现。”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紧绷。


    落云虽然心里头已经有了她猜想的答案,但还是问道:“这和我们去赵府有何关系?”


    “若被她发现我车里头还有个女子,必定是要被她从你的出身盘问到你的喜好,再盘问到你我如何认识,再盘问到我们的关系。如此纠缠,还如何在日落前赶到赵府?”


    落云试探道:“谢大小姐喜欢您?”


    颜云玦面上没什么表情:“怎么说?”


    “若谢大小姐对君上没意思,看到车里有一个陌生女人,顶多是惊讶调侃一番,又怎么会如此刨根问底?”


    颜云玦捏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地道:“她性子就那样,认定是她的就不允许别人染指,占有欲极强。我和她不过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罢了,你别多想。”


    落云盯着他拿着糕点的手道:“君上不是不喜甜食?”


    他咀嚼的动作顿时一停,冷哼一声,咽下口中的点心后前倾了身子看她:“你倒还懂得躲车角里偷听。都听到了什么?”


    “呃……”落云那问题刚问出口,她就巴不得把那话撤回,撕碎了扔回肚子里去。此时被颜云玦一问,她更是紧张,都不敢去看他,“其实也没听到些什么。”


    颜云玦靠在车厢上,双手环胸地睨她:“你许是坦荡惯了,撒谎的本事还不太熟练。”


    既被他识破,落云倒也不好再顾左右而言他,实话实说了起来:“大概都听到了,还请君上责罚。”


    “责什么罚,又不是叫你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难道不该责自己偷听墙角吗?


    既然他不罚,那也不必自己给自己找罚不是?落云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多谢君上。”


    自出了西街口,马车便畅通无阻地跑了起来。南城的街道宽阔平坦,几乎见不到路边叫卖摆摊的小贩。虽有庄重肃穆的威严感,但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没过多久,马车便稳当地停在了赵府侧门。


    “我不方便露面,就不带你进去了。需要福笙陪你吗?”


    落云想象了一下福笙一脸不耐烦地带她进府的画面,立即拒绝道:“不用了,这里宽敞又无人,落云自己去便可。”


    颜云玦看着她一手提着满当当的点心,一手又得杵着拐,只担忧地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别走太快。”


    “是。”落云应下,便挪出了马车。


    颜云玦坐在车里,微掀开了帘布盯着她。只见落云摸到了侧门门口,府内家仆先是进去通报了一声,没过多久便出来带路,身旁还跟了个小丫鬟,应是赵思特意吩咐来搀扶她的。有人带着,他也放心许多。


    颜云玦在车里头吃着点心,福笙在车外头百无聊赖地玩着马鞭子。


    福笙边甩着马鞭,边问颜云玦:“君上,此次前去祁鸣山,路途遥远,又恐危难重重,真要冒着如此风险陪她去吗?”


    “当然。”颜云玦细细品着绿豆糕应道。


    “福笙还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若君上觉得愧对落云,遣其他人陪她走一遭就好了,何必亲自去呢?”


    颜云玦没接他的话,只自顾自地开启了另一个话头:“我上次让你去查的关于冥固之毒的消息,查得如何了?”


    福笙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啊啊……我只查到此毒凶险又罕见,毒发之后,中毒之人便无法动弹,但意识尚在。只恕福笙无能,至今也未查到这毒的来头。”


    颜云玦并没有怪罪福盛的意思,只是道:“虽是稀有罕见,调查不易,但一旦有所线索,要追查下去便更容易,头绪也更清晰明朗。”


    “确实如此。”福笙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君上为何突然问这个?”


    颜云玦咀嚼糕点的速度快了许多,也狠了许多。他低垂着眼,语调是压抑住的克制的平稳。


    “我们追查数年,才终知在那场大火之前,颜府内上下老小皆已中了冥固之毒。正因如此,才无人能够逃生。祁鸣山巫年,听闻是用毒高手,他那里或许会有关于冥固之毒的更多信息。”


    福笙点头道:“君上深思熟虑,福笙确不能及。那是否需要多带些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你的‘多些人马’,是何方人马?”颜云玦看着手里头的点心反问道,“难不成……你在外头还有人?”


    虽然知道颜云玦看不见他,可福笙还是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暗藏的质问吓到了,忙拱手道:“福笙万万不敢。高官豢养死士乃是大不敬之罪,福笙既为君上近侍,又怎可背着君上做这等事?”


    “那你的‘多些人马’,所谓何人?”


    “小的是说,咱可以花些银子,雇些护卫来。”


    “不可。”颜云玦一口便回绝了这个提议,“从外头雇来的人来路不明,隐患极大。”


    福笙试探地问道:“那……就我们三个去吗?”


    “我自然会向圣上禀明,允他分我几个暗卫。但我也还在考虑要不要带平儿去。”颜云玦坐在车里故作思索,却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车头方向道,“你说落云一个姑娘家的,眼睛又看不清楚,总得有个人来照顾她日常起居吧。”


    福笙果然急了起来,立马反驳他道:“君上,不可!此次路途或有凶险,若落云无法自救,能护住她就不错了,再多加平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怕是难得周全。”


    “那谁去照顾落云的日常起居,替她引路洗漱呢?”颜云玦靠在车壁上,甚是为难的样子,“总不能让本君去做这些事儿吧?”


    福笙算是听出来了,这就是颜云玦给他下的套,可他除了心甘情愿跳进去,再无别的选择。他只能认命地道:“这些小事儿不劳君上费心,福笙去做,保管把落云照顾得稳稳贴贴的。”


    “既如此,那确实没有把平儿带去的必要了,就让她在墨城里好生照料府内事宜吧。”


    想象着福笙吃瘪的表情,颜云玦目的达成,心情甚好地后靠在车壁上。


    福笙却突然开口道:“君上,福笙有一事不解。”


    “何事?”颜云玦的尾声都是上扬着的。


    “为人臣子既不能养死士,君上又贵为封君,为何把落云姑娘讨了来?她的身份若被人知晓,难不保日后会落人口实。”


    颜云玦嘴角的喜悦飞走了,声调又变得淡定如常:“我又没有让她去杀人的打算。”


    “可罗辅相知晓她曾是刺客,若他把这事儿捅了出去,又该如何呢?”


    “看他野心有多大了。”


    颜云玦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他如果甘于做个小官度日,养一个刺客不足为道。但若他日后想飞黄腾达,就得把落云的身份烂肚子里。他若是捅破落云之前的身份,便也间接承认自己曾养过死士,那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他对功名权利的欲望甚大,我和他之间目前尚算是相安无事,这种自毁前程的事他没必要干。”


    “福笙只是觉得,落云姑娘这身份多少是个隐患。”福笙走到窗边,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若她永远不能视物,没有了杀人的能力,不就……”


    这话他故意没说完,只屏气等着颜云玦的反应。


    “你可以啊。”颜云玦着实被福笙气笑了,掀开车帘布在他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报复我呢?”


    那可不?谁让他刚刚用平儿要挟他的?福笙一吐舌头,脚底抹油便溜到马车前头,离颜云玦远远的。


    颜云玦还没来得及把车帘布放下,便看到落云在赵府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颜云玦看了看天色,那天边才刚刚染上一抹金色。


    怎么这么快?感觉他们等了还没有半个时辰。


    丫鬟刚把落云送到马车旁,福笙便上道地接过她的手臂,不让她手臂有放下的机会。


    落云一直觉得福笙不太待见她,可他竟如此周到地扶她上车,着实让她受宠若惊。虽不知他态度大转弯的缘由,她仍连忙道谢,手都不敢使太大力往下压。


    还没等落云坐稳,颜云玦便问道:“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多聊会儿?”


    “君上不能在日落后抵达赵府,自然也不能在日落后离开赵府。”落云弯着腰蜷在马车车厢里,对着颜云玦拱手弯身道,“君上能允我来见思思姑娘,落云已是十分感激了。”


    马车本是平稳起步,却突然一个猛刹。落云只顾着回颜云玦的话,还没来得及坐下。她一个重心不稳,便踉跄着向后倒去。幸好颜云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胸口的衣襟。


    落云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口上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又抬眼看着面前看不清楚的人影,惊诧也就一瞬,转念一想他也是好心拉她,便恢复了平日淡漠的神情。


    而颜云玦的手因为用力拉着落云不让她倒下去而青筋暴起,额头上也因为尴尬和难为情而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