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歌曲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八九十年代的港风歌，女歌手嗓音空灵，唱得舒缓又缱绻。

    莹然灯光下，男人的模样比那天在阳光里更加清晰。他生得瘦高俊郎，落下来的目光笔直深沉，偏偏眼尾上挑，裹着几分细碎的笑意。

    明明只算得上逗弄般的语气，可尾音拉长，总带着不自知的勾人。

    祁柠不自觉想起刚才的对话，脸颊涌上热意。她心虚得要命，又觉得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微楞，像是觉得她反应实在过大，淡淡笑道：“吓到了？”

    祁柠一时间说不出话，慌乱到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蜷了蜷指尖，支吾着解释：“没……”

    门在这时又被推开了一些，刚才和他对话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她很高，祁柠估计她有175以上，穿着贴身的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

    估计是刚才被眼前这个男人惹恼了，语气不免恶劣：“走你也走得磨磨唧唧的，别挡……呀！”

    女人也看见祁柠了，顿了顿，突然拖长音调噢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原来是情债找上门了啊。”

    什、什么情债？

    祁柠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凑近了些，自来熟地掐了掐她的脸蛋，一本正经道：“小妹妹，别相信男人，特别是长成他那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祁柠喉咙莫名哽住，闻言视线不免又落在他脸上。

    确实很好看。

    说是电视剧里的明星都不为过。

    声音也是格外干净磁性，男人笑着解释：“胡说什么，在学校见过一面而已。”

    女人脑回路明显不一般：“你还跑去学校泡了？”

    “……”

    “未成年啊？”女人自言自语往前走，说到这回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徐宴清，你很牛逼嘛。”

    “……”

    徐宴清早习惯女人无厘头的话语，半点没在意，视线反而落在祁柠身上。

    小朋友穿着偏日系的背带长裙，头上松松垮垮的扎着半丸子头，额前碎发散落。

    五官柔和漂亮，已经在悄悄长开，但留了点稚嫩，一看就是那种乖到不行的小女孩。

    他眉梢稍扬，反倒顺着女人的话茬：“未成年可不能来酒吧喝酒。”

    祁柠手攥得更紧，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成年了。”

    “成年了？”徐宴清说，“不是才念高中？”

    “毕业了！”为了让他相信，祁柠特意强调了句，“上次是回学校拿档案。”

    “是吗？”徐宴清笑了，“还挺巧。”

    巧？

    祁柠想起俩人上一次见面地点是在学校，对啊，他怎么会出现在学校里？也拿档案吗？他是高中生？

    看起来也不像啊。

    没等她问出来，徐宴清先扯开了话题：“自己来的？”

    “和朋友。”

    “哪个包间？”

    “508。”

    正说着，前面的女人回了头，语气不虞：“还跟你小情人寒暄呢，走不走啊？让他们等你这么久待会不得把我这酒吧给掀了？”

    徐宴清轻笑，唇角也跟着弯起弧度：“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去早了又不多给钱。”

    祁柠：“……”

    给钱。

    他们？还是她们？

    富婆们吗？

    这么快就打包送过去了？

    刚缓冲好的祁柠立刻又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满脸通红，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男人那张足以让人误会的脸上。

    他那双漆黑又带着莫名勾人笑意的眼眸落在她身上，甚至还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玩？”

    “……”

    这还能一起去玩？

    时刻遵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新一代小青年祁柠被这句话震惊到不轻，不自觉又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不，不太好吧。”

    徐宴清眉梢抬了抬，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祁柠的脸立刻爆红，边扯着理由边远离人：“我朋友、朋友他们还在等我，去晚了不是很好，我，我就先走了。”

    小姑娘慌张得一会儿就跑没影了，徐宴清忍不住低头笑了声。

    陈郁薇瞥他一眼：“你跟你那小情人说什么了，脸红成这样。”

    徐宴清认真思考了片刻，散漫地回她：“可能……是觉得你这酒吧不是好地方吧。”

    陈郁薇噎了一下：“你怎么不说她觉得你不是好人。”

    -

    回到包厢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不少隔壁班同学。

    光线昏沉，耳边充斥着男生们鬼哭狼嚎的吼叫声，流行歌曲都变了个味，像是要把高中三年都没宣泄出来的爱恨情仇泯灭似的。

    谈星泽看到祁柠进门，从歌台上跳了下来：“你去哪了祁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祁柠啊了声，没好意思提起来：“有点事，依桐呢？”

    她刚问出这句话，就看见陈依桐速朝她挥了挥手臂。

    她身边围着的男生女生也因此看了过来，一时间，起哄声此起彼伏。

    “卧槽，还真是祁柠啊！”

    “谈星泽快快快，拉过来一起坐。”

    “我刚才还说大学霸肯定不会来我们这种小聚会，现在妥妥被打脸了！”

    “哈哈哈还是小陈牛！只有小陈才能喊来大学霸！”

    祁柠其实是不太习惯这么热闹的场景的。她喜欢安静，而且这包间里的人她也没怎么见过，一时间有些拘束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陈依桐塞给她一瓶果汁，语气欢快：“来，坐这，没事柠柠，大家都想认识认识你。”

    她故意摆起脸色，恐吓大家：“收着点，别待会把我的柠柠给吓跑了。”

    众人揶揄地笑了起来，就着气氛开了几句玩笑，氛围其乐融融。

    祁柠低头默默喝着果汁，她不常主动提起话题，只在别人喊到她的时候才偶尔浅笑着应答两句。

    过了半小时左右，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几个女生走了进来，生面孔，祁柠没见过。她们脸色都点红，语气激动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东西。

    “我靠，巨他妈帅，我这小心脏扑通扑通还没缓过来。”

    “呜呜他一开口，我差点给跪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来看，真的，这一场之后，让我以后怎么看得上别的男生，唉。”

    “不管了，我单方面宣布他是我男朋友了！”

    “别！我的！！！”

    闹哄哄的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歌台上有个男生摇着麦克风，调侃着问：“到底是谁男朋友啊，这么夸张？”

    “我男朋友！！”其中一个女生兴奋的摇起手臂，眼睛仿佛亮着光，“真的帅，人神共愤那种！唱歌也巨好听，你都不知道，台下好多人，都是冲他来的，他唱的时候巨燃，巨炸，怎么说，就像——”

    女生想了好半边天没想出形容词，只能呜咽着说，“就真的帅到我腿软嘛。”

    男生半点不信，自恋地撩了撩头发：“能有我帅？”

    “滚吧你！”女生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逮着他的头就是一顿乱揍，男生双臂抱头，真是怕了这几个姑奶奶：“错了错了，各位仙女我错了，我就问一嘴嘛，到底是哪个男人抢夺了我们这么多小仙女的欢心。”

    女生被他吹得心情舒畅，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他：“一楼唱歌的小哥哥，好像是这个酒吧的驻唱，叫、叫……”

    祁柠低头喝了一口果汁。

    女生绞尽脑汁没想起来，回头问她同伴：“哎！我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被她抓住的那个男生捉住机会就想要嘲笑一波，又被女生揍了两拳，彻底老实了。

    被问到那个人笑了两声：“好像叫许、叙，不对，徐……对！徐！徐宴清！！”

    “咳咳咳——”祁柠喝的果汁顿时给呛了出来，满脸通红抬起头，“叫什么？”

    女生莫名其妙地又重复了遍：“徐宴清啊。”

    陈依桐抽了张纸巾给祁柠擦了擦嘴巴：“怎么？柠柠你认识啊？”

    “不，不认识。”

    祁柠不好意识承认，因为她刚才蓦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说的一起去玩，是唱歌啊。

    她抓了抓脸颊，莫名觉得羞耻。

    怎么回事啊祁柠。

    你怎么能带有色眼镜看人呢。

    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

    还没想完，说话的女生的语气急转弯似的下滑：“唉，可惜我男朋友的工作证好像丢了，那个老板好凶，长得那么好看，骂人的话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祁柠顿了顿。

    老板是刚刚和徐宴清待在一起漂亮女人吗？

    啊，对。

    他的工作证。

    祁柠下意识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在这条裤子，更别提那天就已经被她拿出来随手放在家里了。

    哎，早知道他是这家酒吧的驻唱，就一起带过来了。

    -

    心不在焉地浪到九点半，大部分女生家里门禁都挺严的，提出要早点回家，男生们见女生都走了大半，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玩了，众人琢磨琢磨就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祁柠跟着人群搭电梯下到二楼，底下的人依然很多，但估计是刚high完一轮，此刻都疲软瘫在在吧台上喝酒。

    祁柠看了眼舞台，那个男人好像已经没有在唱歌了，换成了女生，唱着轻声低缓的歌谣，头顶镭射灯跟着女生节奏换着光线。

    谈星泽走在她身旁，边下楼梯边问：“祁柠，你待会打算怎么回家啊？”

    祁柠想说跟陈依桐一块回去，但转眼一看，陈依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看舞台看得比较入迷，本来在她周围的同学已经将她遥遥落在了身后。

    现在这地儿就她和谈星泽两个。

    祁柠不免有点尴尬，有点怕他提出要送自己回家，幸好兜里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谈星泽立刻表示，你先听。

    暂时不用回答逃过一劫，祁柠松了口气走到一旁的角落。

    角落里也有一桌人，卡座里有个光头男不知道喝醉了还是怎么，说话浑浊又迷糊：“哪，哪来这么多破规矩！老子从来没怂、怂过。”

    旁边有人拉着他：“别，你坐下！这儿真的不能闹事！”

    祁柠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点怕，远离了些，特意饶到音响后面才接了电话。

    父亲祁望山的声音响起：“柠柠，没在家啊？”

    “出来玩了。”

    “在哪里啊？”

    祁柠老老实实的说了地址，祁望山笑着说：“行，那我待会来接我们柠柠回家，好不好？”

    祁柠楞了会，才反应过来：“爸爸，你回来了？！”

    祁望山是南宜著名的呼吸科医生。两年前的冬天，因为一场迫在眉睫的灾情，他主动请缨前往一线支援。

    没想到就一走就是两年。

    春节没回来，生日没回来，两父女只能通过冰冷的手机设备视频。

    可是视频哪有见面来得真实。

    祁柠眼睛泛着酸意，不敢置信地说，“爸爸，你真的回来了吗？”

    祁望山爽朗地笑出来，故意卖着关子：“是不是真的，待会见面就知道了。”

    祁柠有点不厚道地想，爸爸回来了，待会也不用跟谈星泽回家，简直双喜临门。

    她内心的喜悦止都止不住，脚步轻快地往后走，卡座边上忽然有人猝不及防站了起来，她一个没留神，跟他相撞。

    那把浑浊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谁、谁他妈撞老子！”

    祁柠听出来是那个想要闹事的光头男，脸色白了白，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原来是妹妹啊。”

    光头男语气峰回路转，笑得浮浪，“没关系，陪哥哥喝一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他同伴赶紧上前拉着他：“哎，真别！你别闹！待会把他们惹来了就收不了场了！”

    “我哪闹了？我闹屁我闹，我不就跟人妹妹聊会天吗？聊会天还犯法吗？你问问人家妹妹是不是——”

    光头男声音很大地反驳，边说手不老实想做住祁柠肩膀往怀里捞，祁柠脸色发白，手头只有手机这个武器，猛地往他头上一砸。

    咣当一声，光头男没想过她会反抗，疼得目眦欲裂：“你他妈——”

    谈星泽不知道从哪儿冲上来，拉着祁柠手腕将人护在身后：“你想干嘛？！你别动手动脚的！再动我报警了啊——！”

    光头男一晚上都在被人阻拦，现在看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小孩都敢挑衅他，火气瞬间上来：“臭小子学人英雄救美是吧？！”

    “我让你救——！”

    光头男动作很快，趁所有人没注意随手捞起一个酒瓶，手高高举起，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就要往谈星泽脑袋砸去。

    祁柠惊呼了声，眼前只有一道亮光闪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想像中酒瓶砸碎的声音并没有响起，耳朵边只有谈星泽心有余悸的喘息声，祁柠睁开眼睛，刀疤男的手臂立马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攥住，定在半空。

    舞台上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光线仍在转，场景光怪陆离，转瞬即变。

    男人身形高瘦挺拔，灯光落了几道痕迹在他脸上，侧脸轮廓被衬得分外明明暗暗。

    他脸上神情称得上温和，甚至还漫不经心笑了句：“兄弟，没听你朋友说吗？别惹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