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暗涌无声

作品:《阙庭春秋

    时入腊月,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呼啸着掠过玄京城重重叠叠的殿宇楼阁。


    皇宫各处早早悬挂起了避寒的厚锦门帘,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及时清扫,堆在两侧,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各宫炭火供应陡然增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银霜炭气息,混合着佛手清供的冷香,构成了深宫冬日特有的味道。


    年关将近,宫廷内外事务愈发繁杂。


    祭祀、庆典、赏赐、宴席,一应筹备工作千头万绪,尚宫局作为总揽内廷事务的核心机构,更是灯火彻夜不熄,人员进出如织。


    新任尚宫崔莹莹的值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缝里钻入的寒意。


    相较于月前的生疏与试探,如今的她处理起各项事务来,已然游刃有余。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被分门别类,紧急的、重要的、常规的,井然有序。


    她端坐于宽大的书案后,身姿挺拔,指间一枚青玉管狼毫笔行走如飞,批阅着各司呈报上来的条陈,时而凝神思索,时而低声与侍立一旁的副手女官交代几句,声音清晰,指令明确。


    成为尚宫不过月余,她的变化有目共睹。


    那份因破格提拔而一度环绕在她周身的审视与质疑,已渐渐被一种沉稳干练的气度所取代。


    她不仅迅速掌握了尚宫局庞大的运作体系,更将皇后江浸月推崇的“循章办事、效率优先、账目清明”的理念,不动声色地渗透到日常管理的每一个细节。


    这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崔莹莹已如常来到值房。


    她先是快速浏览了昨日夜班留下的重要记录,随即召见了司记、司言、司簿三位掌事。


    “年下赏赐各宫及各王府命妇的份例单子,需再核对一遍,务必与内务府拨付的实物、库房存档以及往年的旧例比对清楚,不容丝毫差错。”


    她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度,


    “尤其是几位老太妃和宗室长辈处,份例可酌情优渥一二,以示皇家恩泽,但需注明缘由,记录在案。”


    “是,尚宫大人。”


    三位掌事恭敬应下。


    “另外,”


    崔莹莹指尖点着另一份文书,


    “各宫冬日炭火、棉衣等用度,需加强巡查。发现有克扣、以次充好,或是分配不公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宫规处置,绝不容情。将这条意思,明确传达至各司。”


    一位掌事略有迟疑:“尚宫大人,如今各宫用度皆由尚宫局统一核定发放,虽杜绝了以往诸多弊端,但难免触动某些宫里的旧例和……人情。”


    崔莹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皇后娘娘将尚宫局交予我,便是要革除积弊,树立新风。规矩立了,便要执行。若因人情而废规矩,则规矩形同虚设,日后更难以管理。按我说的去办,若有责难,自有我担着。”


    她话语中的决绝与担当,让几位掌事心中一凛,再无多言,领命而去。


    处理完日常事务,崔莹莹并未停歇。


    她取出一份看似普通的宫人采买记录,仔细翻阅起来。


    这是她安插在华春宫外围的一个不起眼眼线,偶然听到并记录下来的——惠妃林婉宫中的一名心腹太监,近日频繁与宫外某些绸缎庄、香料铺接触,采买了大量远超其份例的贵重物品。


    若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妃嫔间的奢侈用度,但崔莹莹结合近来前朝隐约传来的、关于林丞相一派官员在漕运事务上对皇后新政阳奉阴违的消息,心中便升起了警惕。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份记录誊抄一份,附上自己的简要分析,封入一枚不起眼的青色信封,命绝对可靠的心腹,趁每日向凤仪宫呈送文书的机会,悄悄夹带进去。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


    成为尚宫后,她利用职务之便,悄然编织了一张覆盖六宫二十四司及部分内务府关键节点的信息网络。


    哪些宫女太监是各宫妃嫔的眼线,哪些掌事暗中与朝臣有所勾连,哪些环节容易滋生贪腐、被人利用……


    她都默默记在心中,并筛选出有价值的信息,及时呈报给江浸月。


    她存在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单纯地执行命令。


    她更像是江浸月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甚至是一面提前预警的盾牌。


    午后,雪停了,灰白的云层间透出些许稀薄的阳光。


    崔莹莹按例前往凤仪宫禀报近日宫务。


    凤仪宫内暖意融融,熏着淡淡的、江浸月独有的冷梅香。


    江浸月正临窗抚琴,琴音淙淙,如冰泉流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寂。


    见崔莹莹进来,她并未停下,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崔莹莹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静静聆听。


    她看着皇后娘娘专注抚琴的侧影,那清绝的眉眼在琴音的缭绕下,似乎柔和了些许,但那份深植于骨的孤高与疏离,却依旧如同殿外未化的积雪,寒冷而遥远。


    然而,在崔莹莹眼中,这样的皇后娘娘,却愈发显得光芒万丈,令人心生无限的敬仰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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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琴艺越发精进了。”


    崔莹莹由衷赞道。


    江浸月缓缓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尖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


    她语气平淡,转而问道,


    “近日宫中可还安稳?”


    崔莹莹立刻收敛心神,条理清晰地将尚宫局的各项事务、年关筹备进展、以及几处需要皇后定夺的事项一一禀报。


    她的汇报简洁明了,重点突出,不仅陈述事实,更附上了自己的分析和建议。


    江浸月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皆切中要害。


    当听到崔莹莹提及惠妃宫中异常采买,并隐晦地联系到前朝动向时,她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光。


    “此事本宫知道了。”


    她淡淡道,


    “你做得很好。继续留意,但不必打草惊蛇。”


    “是。”


    崔莹莹心中一定,知道自己的判断得到了认可。


    “还有一事,”


    江浸月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崔莹莹身上,


    “开春后,宫中几位年幼的宗室子弟需择选伴读,此事关乎皇家体面与对宗室的恩抚。陛下将初步遴选之事交由本宫。你拟个章程出来,着重考察其家世清白、子弟品性,尤其是……其父兄在朝中的立场,需得稳妥。”


    崔莹莹立刻领会。


    伴读虽非官位,却常伴宗室子弟左右,其家族立场自然至关重要。


    皇后娘娘将此敏感之事交给她拟定初步章程,其信任之意,不言而喻。


    “臣明白。定当仔细斟酌,尽快将章程呈报娘娘。”


    禀报完毕,崔莹莹正欲告退,江浸月却忽然叫住了她。


    “莹莹。”


    崔莹莹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皇后娘娘很少这样直接唤她的名字。


    江浸月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她:“年关辛苦,诸事繁杂。这枚暖玉,贴身戴着,驱驱寒气,也静静心神。”


    崔莹莹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她平日里努力维持的镇定。


    她连忙跪下,双手接过那尚带着皇后指尖微凉的锦盒,声音哽咽:“娘娘……臣,臣何德何能……”


    “起来吧。”


    江浸月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温度的东西,


    “你是本宫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的能力与忠心,本宫看在眼里。如今诸事初定,前朝后宫皆需梳理,好好做事,便是对本宫最好的回报。”


    “臣……定不负娘娘厚望!万死不辞!”


    崔莹莹紧紧握着那枚锦盒,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眼眶微红,语气却无比坚定。


    退出凤仪宫,走在覆着残雪的宫道上,寒风扑面,崔莹莹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那枚贴身放着的暖玉,似乎真的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疲惫。


    她知道,自己得到的不仅仅是赏赐,更是一种无可替代的认可与羁绊。


    回到尚宫局,她立刻投入了宗室子弟伴读遴选章程的拟定工作。


    她翻阅了大量宗室卷宗、相关子弟的家世背景,咨询了几位掌管宗室事务的老成官员,甚至动用了自己新建立的信息网络,暗中了解这些候选家族近来的动向与立场。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


    惠妃林婉因尚宫之位落空,对她早已怀恨在心,明里暗里的刁难从未停止;


    德妃周静仪虽表面温和,但其家族在清流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对后宫事务也并非全无想法;


    就连内务府总管,面对她这个突然崛起、分走不少权力的年轻尚宫,态度也颇为微妙。


    但她无所畏惧。


    她的背后,是皇后娘娘。


    她的信念,是辅佐娘娘,肃清宫闱,稳定朝纲。


    任何试图阻碍娘娘意志的人或事,都是她需要扫清的障碍。


    夜幕降临,尚宫局的灯火再次亮起,映照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零星飘落的雪花。


    崔莹莹伏案疾书,神情专注。


    案头那枚尚宫印信在灯下泛着沉静的光泽,旁边,是皇后赏赐的、已然被她体温焐热的暖玉。


    她已成为江浸月最得力的臂膀,最信任的心腹。


    她们共享着权力,也共同面对着这新旧交替之际、深宫之中的暗流与危机。


    前路漫漫,但崔莹莹的目光,始终坚定地追随着凤仪宫的方向,那里,是她愿意奉献一切忠诚与智慧的、永不陨落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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