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营盘琐记
作品:《梦绕明末》 汉水水匪之事已做安排,朱炎的注意力便转向了更根本的事务——他麾下军队的实际情况。次日一早,他便带着一队亲卫和周文柏(已从石泉县暂返汇报工程进度),开始了对信阳城外各处营盘的巡视。
首先来到的,是驻扎在城东的“抚标营”主力,这是他从河南带来的老底子,由赵虎一手带出,算是他麾下最精锐、也最忠诚的一部。营盘扎得结实,壕沟、栅栏、哨位一应俱全,虽已是深秋,营内地面却打扫得干净,不见多少杂物。兵卒们正在进行日常操练,阵列变换之间,虽谈不上多么精妙,却也步伐齐整,号令分明,透着一股子剽悍之气。
统领此处的副将见总督亲至,连忙上前参见。朱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走向校场。他仔细观看了兵士们练习长枪突刺和刀盾格挡,又抽查了几名士卒的随身军械,见保养得都还算妥当。
“将士们气色不错。”朱炎对那副将说道,“口粮可还足额?冬衣发放了没有?”
副将恭敬回道:“回部堂,口粮按定制发放,不敢克扣。冬衣……正在陆续赶制,部分已发放,剩余的月底前当能备齐。”
朱炎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些日常驻扎、伤病抚恤等琐事。他并非不信任赵虎带兵的能力,而是深知细节决定成败,主帅的关切若能直达基层,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凝聚作用。
随后,他又巡视了由原信阳卫所兵整编而成的新军营地,以及部分在本地新募兵员的驻地。情况便复杂了许多。卫所兵疏于战阵日久,纪律散漫,虽经整训有所改观,但精气神与抚标营老卒相比,差距明显。新募兵员则良莠不齐,有的为了一口饭吃而来,训练尚显生涩。
朱炎在一处新兵营地,甚至看到几个兵卒的号衣破旧不堪,询问之下,才知是物资调配尚未到位。他并未当场发作,只是记在心里,随后对随行的军需官沉声道:“兵卒乃御敌之本,衣衫褴褛,如何提振士气?限你三日之内,查明短缺,补齐衣物,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那军需官吓得冷汗直流,连声保证。
巡视过程中,朱炎看得多,问得细,说得少。他注意到各营普遍存在武器制式不一、火器配备严重不足且老旧的问题。这也难怪,大明军工体系早已败坏,各地军队的装备多是东拼西凑。
傍晚回到行辕,朱炎将在各营所见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
“文柏,你观我军如何?”他忽然问道。
周文柏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大人,抚标营堪称劲旅,可为中坚。然卫所兵与新募之兵,战力堪忧,装备亦颇杂乱。尤其是火器,各营所见,鸟铳、三眼铳皆属老旧,堪用者十不足三四,且操练生疏。”
“你看得很准。”朱炎叹了口气,“强军非一日之功。眼下首要,是稳住局面,逐步整合。装备之事,急也急不来。”他思索着,能否利用“天工开物”系统中的知识,对现有火器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改良,哪怕只是改进火药配方、统一弹丸规格,或许也能提升些许威力与可靠性。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可靠工匠。
“当务之急,是统一操典,加强训练,尤其是纪律。”朱炎定下基调,“抚标营的老兵,可抽调部分,充入新军作为骨干,以老带新。军械方面,优先保障抚标营,同时令各营将急需修缮补充的军械造册上报,尽力筹措。”
他又对周文柏吩咐:“你心思缜密,日后也多留意营中之事。将士们有何诉求,操练中有何弊病,皆可直报于我。”
“属下遵命。”周文柏肃然应道。
通过这次巡视,朱炎对麾下军队的现状有了更直观、更清醒的认识。这是一支正在成长、但远未成熟的力量,充满了各种问题,却也蕴含着希望。他不能指望立刻将其打造成一支无敌雄师,只能在现有的条件下,一点点地去夯实基础,弥合短板。
他知道,外界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张献忠在南方虎视眈眈,朝廷的期望与猜忌并存,内部的整合必须加快,但又不能乱。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考验着他的智慧与耐心。
夜幕降临,信阳城内外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各营盘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隐约传来的巡夜刁斗声,预示着这片土地的主人,正在为未知的明天,做着尽可能周全的准备。
第七十八章文教初萌
营盘巡视完毕,军队整训之事交由得力部将按既定方略推行,朱炎的注意力便又转回内政治理。龙口堰工程进展顺利,市面商事渐有章法,然他深知,欲图长久,除却吏治、民生、军备之外,文教一途,更是潜移默化、收拢人心、培育根基的关键。
这一日,他轻车简从,只带了周文柏及两名随从,往信阳州学而去。州学学正早已得报,诚惶诚恐地率几位教员在棂星门前迎候。
信阳州学占地颇广,屋舍却显陈旧,虽经粗略打扫,仍掩不住几分颓败之气。穿行于其间,但见古柏苍苍,碑石林立,自有几分肃穆,只是学子似乎不多,略显冷清。
学正引着朱炎参观明伦堂、藏书阁,口中不断陈述州学之历史沿革与目下困境:“……不敢瞒哄部堂,连年战乱,学田收入锐减,士子求学之心亦多涣散,或困于家计,或忧于时局,潜心向学者,十不存五六。库中藏书,亦多年未曾增补……”
朱炎默默听着,不时颔首。他注意到,即便是仍在州学就读的生员,所习也多是《四书》《五经》章句,以备科举,于经世致用之学,涉猎甚少。这与他在商丘创办“经世斋”、培养实务人才的初衷,颇有差距。
在藏书阁,他随手翻阅几本典籍,纸张泛黄,虫蛀之处亦有不少。他沉吟片刻,对那学正道:“圣人设教,明伦为先,然亦需通权达变。如今国家多难,正需通晓实务、能安邦定国之才。州学育人,除经义外,是否可兼讲些舆地、算学、乃至水利、农桑之粗浅道理?使学子们不仅知书,更能达理,晓畅世事。”
学正闻言,面露难色:“部堂高见,振聋发聩。只是……朝廷取士,自有定规,若于科举正途之外另开枝叶,恐惹非议。且州学经费拮据,延请此类师资,亦非易事。”
朱炎知其所言亦是实情,积弊难返,非一日之功。他并不强求,转而道:“师资、经费之事,容后再议。眼下有两事,或可先行。其一,本官会命人筹措一批书籍,多为史籍、地理、律法、工巧之类,以充實州學藏書,供學子借閱開拓眼界。其二,可在州學之內,辟一靜室,名曰‘論策堂’,定期邀些地方賢達、致仕官員,乃至有經驗之老吏、老農,與學子們座談,所論不限經義,可談民情,可議時政,可析案例,使之知民間疾苦,曉為政之艱。”
学正听罢,虽觉此举有些新奇,但仍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且由总督大人亲自倡行,更兼有赠书之惠,连忙躬身应下:“部堂拳拳愛才之心,卑職感佩!必當盡力籌辦,不負厚望。”
离开州学,朱炎心知,仅靠整顿原有官学体系,难以快速培养出符合他需求的人才。他想起了在商丘时设立的“经世斋”,那更像一个精英化的幕僚培训班,规模小,且随他移动。如今在湖广初步站稳脚跟,或可尝试建立一种更基础、更广泛的教育补充。
回到行辕,他将周文柏召至书房。
“文柏,你观信阳州学如何?”
周文柏如实道:“积弊已久,恐难骤改。大人增设书籍、开设论策堂,乃是良法,然收效尚需时日。”
“不错。”朱炎点头,“‘经世斋’模式甚好,然规模有限。我意,在信阳城内,另设一‘经世学堂’,不拘生员身份,凡有意向学、资质尚可之年轻子弟,无论士农工商,皆可经初步考校后入学。所学内容,亦分两类,一为科举正途所需之经义文章,二则为算学、律法、文书、地理、格物等实用之学。师资……初期可由幕府中略通此类者兼任,亦可延请地方有实学之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学堂不属官学体系,由总督行辕直辖,所需钱粮,亦从行辕幕府经费中支应。首批学员,规模不必大,重在精挑细选,悉心栽培。你以为如何?”
周文柏眼睛一亮,这无疑是绕过现有体制束缚、直接培育嫡系力量的好方法。“大人此议甚妙!如此一来,不出三五年,大人麾下便可不乏通晓实务之下层吏员与军中赞画,根基必更加稳固。只是……恐有人非议大人另立门户,培育私器。”
朱炎淡然一笑:“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事事顾忌人言,则一事无成。此事便交由你暗中筹备,拟定章程,物色首批教员与学员。记住,宁缺毋滥,首要考察其心性品行与向学之心。”
“属下明白!”周文柏深感责任重大,同时也为能参与此等开创性事务而振奋。
朱炎望向窗外,信阳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趋模糊。他知道,设立“经世学堂”这步棋,比修一道水堰、整饬一处市集更为深远。这是在尝试播下不同的种子,期待它们能长出不同于旧时代的幼苗。或许缓慢,或许会遇到风雨,但这是他构建新秩序不可或缺的一环。文教之始,如同初萌的嫩芽,需小心呵护,静待其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