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们都是棋子
作品:《大秦武则天》 渤海商馆,水榭。
这座位于神都西市的商馆是寒文若在武周最大的据点,表面上经营着渤海国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实际上却是寒文若在武周的情报中枢和势力核心。商馆占地颇广,前院是商铺和货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静谧雅致,与前院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水榭建在后院的人工湖上,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曲桥与岸边相连。此时正值冬夜,湖面结了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水榭里燃着炭盆,暖意融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寒文若坐在水榭中央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那两颗玉球核桃。核桃在他掌心无声旋转,光滑的表面映着水榭四角悬挂的灯笼,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今天没有穿锦袍,只着一身深青色棉袍,外面罩了件银狐皮坎肩,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富商,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透着一股与外表不符的精明。
郑老站在他对面,弓着身,双手拢在袖中。郑老年约六旬,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灰布棉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但寒文若知道,这个跟随寒家三代的老仆,是渤海在武周情报网的核心人物,经手过无数隐秘的交易,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
此刻,郑老的表情却有些凝重。
“张谏之拿到账本了?”寒文若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水榭里格外清晰,“我们以前跟太平公主交易的时候,有过账本吗?”
他说话时没有看郑老,目光落在水榭外的湖面上,像是在欣赏冬夜的景致。但郑老知道,主子的每一个问题,都暗藏深意。
“回少爷,”郑老恭敬地回答,“没有。我们跟太平公主那边往来,从来不留账本。一是风险太大,二是……太平公主那边也不会同意留这种东西。所以,账本之说,应该是子虚乌有。”
寒文若手中的玉球核桃停了一瞬,又继续旋转。
“但探子来报,确实说有账本。”他缓缓道,“萧镇岳交给张谏之的,说是赵恒生前留下的,里面详细记录了太平公主和渤海势力勾结走私军械的证据。”
郑老的眉头皱了起来。
“少爷,这不可能。”他思索片刻,肯定地说,“赵恒确实在查走私案,也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但他查到的,只是边军几个将领的私下交易,跟我们、跟太平公主都没有直接关系。而且,赵恒死前,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他没有机会留下这么详细的账本。”
寒文若终于抬起头,看了郑老一眼。
那眼神很冷,冷得像水榭外的冰。
“那这个账本,是怎么来的?”他问。
郑老沉默了很久。
水榭里只有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湖面上偶尔传来的冰层开裂的细微声响。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亥时三刻。
“只有一种可能,”郑老最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有人伪造了账本,栽赃给我们和太平公主。而这个人,或者这股势力,对我们和太平公主的交易……了如指掌。”
寒文若手中的玉球核桃又停了。
这次停的时间更长。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水榭的木质地板上。地板擦得很干净,光可鉴人,但缝隙里有一只蚂蚁在爬。很小的一只黑蚁,从一道缝隙里钻出来,沿着地板的纹路爬行,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逃离什么。
寒文若看着那只蚂蚁,看了很久。
“看来这一次,”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难得的无奈,“谁都别想置身事外了。”
郑老心中一凛。
他跟了寒文若二十年,很少听见主子用这种语气说话。寒文若向来从容,向来冷静,无论遇到多大的危机,都能泰然处之。但这一次,他似乎……感到了真正的危险。
“少爷,”郑老试探着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寒文若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然看着那只蚂蚁。蚂蚁爬到了水榭中央,似乎迷了路,在原地打转。转了几圈后,它选定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郑老,”寒文若忽然问,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只蚂蚁,“我再问你一遍。那个赵恒,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我们的人杀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不止一次。
每次郑老都回答:不是。
但这一次,寒文若问得格外认真,格外……沉重。
郑老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少爷,我们绝对没有对赵恒动过手。当时边军的走私案,虽然涉及一些将领,但那些人跟我们只是金钱往来,没有更深的关系。赵恒查到他们,对我们构不成实质性威胁,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暴露那些人,更没有必要……杀人灭口。”
他说得很肯定,眼中没有任何闪烁。
寒文若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
但他又问:“那‘冯先生’那边呢?是不是他们做的?还有……是不是太平公主下令除掉赵恒的?”
郑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少爷,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也不是。”他回答,“冯先生那边,当时的主要精力在江南,跟马家、郑家合作走私,没插手北境的事。至于太平公主……她虽然嚣张,但不蠢。赵恒是朝廷命官,杀他的风险太大,她不会轻易动手。而且,赵恒当时查到的,只是边军几个将领的小打小闹,还触及不到太平公主的核心利益。”
寒文若终于抬起头,看向郑老。
他的目光在郑老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伪。郑老坦然回视,眼中没有丝毫躲闪,只有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那焦急,不是为自己,是为寒文若。
寒文若看懂了。
他确认了——赵恒的死,真的跟渤海无关,跟冯先生无关,跟太平公主……也无关。
那会是谁?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寒文若的脑海。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手中的玉球核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撞在水榭的柱子上,又弹回来,在地板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那个蚂蚁旁边。
蚂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停下脚步,触角不安地晃动。
寒文若没有去捡核桃。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蚂蚁,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平静,到疑惑,到震惊,最后……到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惊恐。
那种惊恐,郑老从未在寒文若脸上见过。
哪怕当年渤海国内乱,寒家几乎被灭门时,寒文若也只是冷静地安排退路,从容地筹划反击,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
“少爷?”郑老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了?”
寒文若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的手开始颤抖,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想端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但手抖得太厉害,茶杯被碰倒,茶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茶水刚好滴在那只蚂蚁旁边。
蚂蚁似乎闻到了水汽,朝那个方向爬去。
寒文若看着蚂蚁爬向那滩茶水,看着它小小的身体在茶水中挣扎,看着它……
他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啪!”
很轻的一声。
蚂蚁死了。
被碾成了粉末,混在茶水里,再也看不见。
寒文若的脚还踩在那里,没有立刻抬起。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那片水渍,脸上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赵恒会死得那么“恰到好处”——就在秦赢到达北境前三日。
为什么赵恒的死看起来那么“合情合理”——坠马,意外,无懈可击。
为什么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客栈老板淹死,清风观大火,张谏之被构陷贬谪。
因为这一切,都是一个人设计的。
一个……最不可能,也最可能的人。
“秦赢……”寒文若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郑老浑身一震。
“少爷,您是说……”
“赵恒的死,是秦赢干的。”寒文若抬起头,眼中已无惊恐,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绝望,“不,不只是赵恒。整个走私案,从边军到江南,从赵恒之死到张谏之被贬,都是他一手导演的。他就像那个下棋的人,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郑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秦赢。
武周巡察使,岭南总督,武则天最信任的幕僚。
那个人,他见过几次。总是穿着玄色锦袍,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切中要害;他行事低调,但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
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
郑老不敢想下去。
“少爷,”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声音颤抖得厉害,“如果真是秦赢,那……那我们……”
寒文若缓缓收回脚,坐回椅子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耗尽了所有力气。但他眼中那种绝望,反而渐渐淡去,变成了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郑老,”他轻声说,“我们……早些安排后事吧。”
“少、少爷?!”郑老失声叫道。
“至于原因,你不要问,我也不想说。”寒文若打断他,语气决绝,“总之,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年,就靠……张谏之的心有多狠了。”
“张谏之?”郑老不解,“他一个被贬的官员,能做什么?”
“他能做的,很多。”寒文若苦笑,“因为他是秦赢选中的……那把刀。秦赢设计了这一切,让张谏之以为是我们和太平公主害死了赵恒,让张谏之拿到了‘证据’,让张谏之……有了复仇的理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现在,这把刀已经磨锋利了,就等着……砍向我们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郑老愣在原地,脑海中飞速消化着寒文若的话。
良久,他才颤声问:“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逃吗?”
“逃?”寒文若摇头,“逃不掉的。秦赢既然布了这个局,就不会让我们逃。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
“等张谏之动手,等秦赢收网,等……这场戏演到高潮。”寒文若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到时候,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也许……能死得痛快些。”
他说“死得痛快些”时,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郑老看着主子,看着这个他从小伺候到大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寒家三代经营,好不容易在武周站稳脚跟,好不容易建立起庞大的商业网络和情报系统,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
但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因为一个人。
一个叫秦赢的人。
“少爷,”郑老跪下,老泪纵横,“是老奴无能,没能保护好寒家……”
“不关你的事。”寒文若扶起他,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这是命。我们寒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赚了这么多钱,也该……还债了。”
他走到水榭边,推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水榭里的暖意,也吹散了刚才那种绝望的气氛。
远处,神都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繁华如梦。
“郑老,”寒文若看着那些灯火,轻声说,“你说,秦赢到底想做什么?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郑老摇头:“老奴不知。”
“我也不知道。”寒文若说,“但我知道,他要的,绝不是钱,也不是权。他要的,是……更大的东西。大到我们无法想象,大到……能让他这样的人,甘愿蛰伏在武则天身边,做她的幕僚。”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也许,我们所有人——太平公主、冯先生、南梁遗臣、甚至武则天——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他,在下着一盘……我们看不懂的棋。”
夜风吹过湖面,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像是在预示着,某些东西,即将破碎。
寒文若关上窗户,转身走回椅子旁,坐下。
“去吧,”他对郑老说,“按我说的做。该安排的后事,都安排好。该清理的痕迹,都清理干净。然后……等。”
“诺。”郑老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水榭里只剩下寒文若一人。
他重新捡起那两颗玉球核桃,握在掌心。
核桃很凉,像他此刻的心。
但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淡,很苦,但……很真实。
“秦赢啊秦赢,”他轻声说,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话,“你这盘棋,下得真大。就是不知道,最后赢的……会是谁?”
窗外,夜色更深了。
而这场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
真正的厮杀,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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