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作品:《盗笔:炮灰爸妈支棱起来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急不缓,像是一头缓慢接近猎物的恶狼。
小洛丹刚刚从德仁的话语中回神,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把玄铁令牌往怀里藏,紧紧贴住胸口。
德仁面色不变,脸上没有一丝涟漪,像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惊。他拍了拍洛丹,干燥温暖的手按在男孩单薄的肩膀上,示意他退到内室的门后。
“别出声。”
德仁的声音平静如常,好像外面的人不过只是来拜访的普通香客:“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洛丹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躲了进去,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惊恐又担忧的眼睛,望着德仁的背影。
老人缓步走到禅房门口,伸手轻轻拉开了木门。
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卷起他暗红色的僧袍衣角,禅房里温暖的空气和淡淡的藏香被迅速冲散。
门外,扎西带着十几个的康巴洛汉子,如同十几座塔,沉默地矗立在院中。
他们穿着厚重的袍子,背着长弓和藏刀,脸上被寒风吹得发红,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冰冷,齐齐锁定在开门的德仁身上,个个面色冷峻,眼神凶狠。
为首的扎西额头上还留着被念珠砸出的红痕,看到德仁,他眼神复杂,既有压抑的怒火,也有几分面对这位“活佛转世”时本能的尊敬。
他向前一步,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下头,看似恭敬,但开口时,语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强硬,不容拒绝:“上师,大祭司请您去一趟。”
扎西特意加重了“请”字,更像是命令,若非眼前是德仁喇嘛,是连大祭司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上师,他恐怕早就直接动手拿人了。
他心里憋着火,若不是这老喇嘛当初阻拦,他早就把圣女白玛带回部落,哪会有如今圣女出逃,自己也跟着倒霉的破事?
“走吧。”
德仁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平和,然后,他迈出禅房,反手轻轻带上了木门,将小洛丹惊恐的目光隔绝在内。
他没有看扎西,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朝着院外走去,步伐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去面对大祭司的怒火,只是寻常的出门散步。
扎西愣了一下,没想到德仁如此干脆。
他迅速起身,一挥手,其他康巴洛汉子立刻分成两列,将德仁夹在中间,簇拥着他,离开了这里。
吉拉寺另一间房内,烧红的炭火驱不散屋内弥漫的压抑的气息,大祭司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串念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大祭司,德仁上师到了。”
扎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他进来。”
大祭司没有转身。
门被推开,风裹挟着德仁的身影一同进入。
扎西等人恭敬地留在门外,只余德仁一人,缓缓走入房内,面对康巴洛族地位最高的人。
德仁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简陋却沉重的陈设,最后落在大祭司紧绷的背影上。
他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语气平静,挑不出什么错处:“大祭司。”
大祭司猛地转过身。
他苍老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死死盯着德仁,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德仁!”
大祭司几乎是低吼出这个名字,手中的念珠直指德仁:“你好!你很好!我念着几十年交情,让你照看白玛,你就是这么给我照看的?!”
“让她跑了?还跑得无影无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要跑?是不是你在帮她!”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砸下,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和怀疑。
德仁面对这滔天的怒火,面色依旧平静如水,他甚至微微抬起眼,迎向大祭司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大祭司何出此言?”
德仁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白玛是康巴洛的圣女,她若想走,自有她的缘法和意志,我不过是吉拉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喇嘛,何德何能,左右圣女的去留?”
“缘法?意志?”
大祭司怒极反笑,笑声尖锐刺耳:“狗屁的缘法意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跑?一定有人告诉她了什么!或者……蛊惑了她!”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德仁的脸,压低声音,充满了恶意:“是你,对不对?你早就对献祭之事不满,当年……”
“大祭司。”
德仁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那常年诵经所积累的某种气场,让暴怒中的大祭司话语一滞。
“过去之事,如雪融水逝,何必再提?”
德仁的目光深邃,看着大祭司:“我老了,也快死了,大限将至之人,何苦再去沾染是非,干涉他人命途?”
“大限将至?”
大祭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德仁,根本不相信:“在我面前,不必演戏。你才不到七十,你会轻易死?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不敢动你,才如此有恃无恐?”
德仁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阖上眼睛,似乎不愿意看到对方,以前他总会想起年少时的事情,脑海里会闪过少年时的大祭司,那时对方是多么善良,可现在,他有点回忆不起那个时候的大祭司的样子了。
也好,免得徒增伤感。
德仁想,很快,这里就只会剩下桑吉(大祭司的本名)一个人了,其实他知道,大祭司很孤独,所以即使他们之间有过很多不愉快和恩怨,对方依旧时常写信问候,甚至过来看他。
“我告诉你,我已经将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白玛自小就没有离开过墨脱,她不熟悉外面,跑不远的!我的人迟早会把她抓回来,到时候你就等着亲眼……”
“很多年前,我吃了藏海花的花苞。”
大祭司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
德仁双手合十,他眼神很平静:“五十年前,我亲眼看着乌兰姐姐死去,那个时候我就不想活了,我吃了藏海花的花苞,很痛苦,以为马上就要死了,结果没死,苟延残喘。”
乌兰,是大祭司桑吉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张家人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康巴洛人仅仅只是长寿而已,还是会衰老,部落二十年才会出现一个比张家血脉还要强的女孩,你们却把她们当作是部落生命的延续。”
“我早就想死了,藏海花有剧毒,这事很少有人知道,花苞更是剧毒的精华,没有第一时间毒死我,却坏了我的身体,每逢冬天,骨头痛得要死,我已经没有康巴洛长寿的体质了。”
“你……你说什么?”
大祭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惶恐。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德仁的胳膊,却在触及对方僧袍的瞬间,又猛地缩回了手,仿佛那布料上带着能毒死他的剧毒。
“藏海花……你怎么敢?”
大祭司攥紧了拳头,飞快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化解藏海花的毒,然而答案是没有。
藏海花无药可解,花苞更是剧毒,德仁当年吃下没有立即死亡已经算是奇迹了。
“你真是疯了!这么想死,五十年前族人要把你乱棍打死的时候我就不应该阻止!”
德仁道:“我早就疯了。”
他说:“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命不久矣,不惧怕一切,白玛会迎着风雪奔向自由,她会飞离这片肮脏之地。”
大祭司桑吉僵在原地,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德仁,仿佛要透过那身暗红色的僧袍,看穿对方皮囊下被藏海花剧毒侵蚀的筋骨。
“肮脏之地?”
大祭司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的经幡:“德仁,你忘了这片土地养育了你我多少年?它就算再肮脏,那也是你的家!”
“所以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我会死在这儿。”
德仁绕过大祭司,气定神闲地坐下。
“够了!”
大祭司猛地咆哮起来:“德仁,你别以为你快死了,就可以胡言乱语!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么告诉我白玛在哪里,要么,就和我一起,等着白玛被抓回来,亲眼看着她完成献祭!”
“到时候我就算是打断你的腿,也要押着你去看她是怎么被阎王吃掉的!”
德仁闭上眼,不再看桑吉狰狞的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肢百骸里的寒意又在往上涌,那是藏海花的剧毒在啃噬他的骨髓,每每感觉到这样的苦楚,他都觉得自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可他不后悔。
五十年前吃下藏海花花苞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苟活。
但上天让他活了下来,只是剥夺了他长寿的体质,从前德仁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之所以苟活到现在,应该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为了帮助白玛逃脱这里,逃脱这该死的命运。
他没能帮乌兰走,却能帮上白玛。
“我不会告诉你白玛在哪里的。”
德仁睁开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走的时候,带着地图,带着足够的干粮和药,她会翻过最高的雪山,会走到山外面的世界,会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会生儿育女,会活成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个被供奉起来的祭品。”
大祭司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屋子点燃。
“你果然是帮着她的!德仁,你这个叛徒!你背叛了康巴洛,背叛了祖训,你死后,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转世?”
德仁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释然:“我早就不想转世了,这一辈子,看着乌兰死,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圣女被献祭,看着你从一个哭着喊姐姐的孩子,变成如今这个铁石心肠的大祭司,我已经累了,真的累了。”
“桑吉,我死后,不必为我诵经,不必为我立碑,把我的骨灰撒在雪山里,我要看着,看着你们自取灭亡。”
“你以为,你这样做,白玛就能逃得掉吗?”
大祭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是对德仁这样固执不改的绝望:“我的人,已经追出了墨脱,白玛一个小姑娘,她翻不过重重雪山的。她会力竭,会冻死在雪地里,会被野狼叼走,会……”
“不会的。”
德仁打断他,语气笃定:“白玛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她虽然善良却并不烂好心,她聪慧且有力量,她一定能走出去的。”
“她应当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飞往天空。”
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酥油灯的火光摇曳不定,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德仁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四肢百骸里的寒意,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冻僵,但好像还差那么一点,他的头脑还很清醒。
这说明,他的大限还没到,但应该也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