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红烧排骨、老邻居与书房里的新
作品:《跨国富豪的投喂》 傍晚六点半,杭州老小区的空气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
林小满推开家门时,红烧排骨的浓郁酱香混着米饭的蒸汽扑面而来。母亲在厨房里翻炒着什么,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清脆规律。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
平凡得让人安心的场景。
“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洗洗手,马上开饭。”
“爸。”林小满换了拖鞋,走到客厅。
父亲从报纸上方看了她一眼:“玩得怎么样?那个海……海什么的岛?”
“挺好的。”林小满含糊地应道,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除了红烧排骨,还有清炒时蔬、西红柿鸡蛋汤,都是她爱吃的家常菜。
吃饭时,父母照例问了些常规问题:天气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晕船?
林小满一一回答,避开了所有涉及亚历山大的部分。她低头扒饭,排骨炖得酥烂入味,酱汁拌饭能多吃半碗。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扎根在记忆深处的安全感。
直到饭快吃完时,母亲忽然状似随意地问:“上次打电话到家里找你那个外国朋友……联系上了吗?”
林小满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嗯。联系上了。”
“是同学?”
“不是。”林小满斟酌着词句,“是……朋友的朋友。有点事找我。”
父亲放下筷子:“我看那个号码是上海的。现在很多电信诈骗,专门找留学生或者有海外关系的人。你小心点,别乱给个人信息。”
“我知道。”林小满点头,心里却想——不是电信诈骗,但可能比诈骗更复杂。
晚饭后,她主动帮忙洗碗。母亲在边上擦灶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最近好像瘦了。”
“有吗?”林小满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期末复习太累了。”
“不光是累。”母亲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做母亲的特有的敏锐,“你心里有事。”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洗洁精的泡沫在池子里堆成小山。林小满低头刷着盘子,没说话。
“是那个送你回来的人吗?”母亲的声音很轻,“我在阳台上看见过两次。开黑车的那个。”
林小满差点把盘子摔了:“妈!那不是黑车!那是……朋友的司机。”
“什么朋友这么大派头?”母亲把抹布放下,转过身面对她,“小满,妈妈不是要管你交朋友。但咱们家是普通人家,有些圈子……不合适。”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我知道。”林小满把洗好的盘子放进沥水架,“我心里有数。”
母亲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你自己把握好。吃饭吧,排骨还剩点,你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我饱了。”林小满擦干手,“我回房间看会儿书。”
回到自己小小的卧室,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书桌上还堆着高中的课本和参考书,墙上贴着已经泛黄的励志标语。这是她成长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掌纹。
她坐在床边,拿出手机。亚历山大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下午:“明天一整天都有空。你想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
她想了解他。这是她下午在图书馆决定的。但了解一个人,该从哪里开始呢?
她想了想,打字:“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酒店不算。”
发送。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Now?”(现在?)
林小满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十分。
“太晚了。明天吧。”
“Okay. 10 AM tomorrow. I’ll pick you up.”(好的。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不用来接。给我地址,我自己过去。”
这次回复慢了一些:“You sure?”(你确定?)
“确定。”
几分钟后,一个地址发了过来。不是酒店,是西湖边一个高端公寓小区的名字,林小满听说过那里,但从来没进去过。
还有一条补充信息:“Unit 2801. I’ll tell security to expect you.”(2801室。我会告诉保安等你。)
林小满盯着那条信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要去“他家”了。虽然不是他真正的家,那个遥远的、有湖泊和森林的地方,但至少是他在杭州的落脚处。
她正要回复,手机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杭州。
她犹豫了一下,接通:“喂?”
“林小姐。”是个男人的声音,普通话很标准,但有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是陈律师。亚历山大·金先生的代理律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林小满的心提了起来:“有事吗?”
“金先生委托我跟进一些法律事务,涉及娜塔莎·奥尔洛娃女士可能采取的行动。”陈律师语速平稳,“他想确保您和您的家人受到适当的保护。我需要您提供一些基本信息,以便我们准备必要的法律文件。”
“什么文件?”
“主要是禁止骚扰的初步禁令,以及个人信息保护的相关文件。”陈律师解释,“如果奥尔洛娃女士继续联系您或您的家人,我们可以立即启动法律程序。这需要您的配合。”
林小满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楼下,老小区的院子里,几个邻居在遛狗、散步,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需要做什么?”她问。
“首先,提供奥尔洛娃女士联系您的具体时间、方式和内容。其次,如果您同意,我们会在您家附近安排一些……低调的安全措施。不是监视,只是预防。”陈律师顿了顿,“金先生特别强调,一切以您的意愿为准。”
林小满想起父亲说的“电信诈骗”,苦笑了一下。她现在面对的不是诈骗,是可能需要律师和安全措施的复杂局面。
“我考虑一下。”她说,“明天给你答复。”
“当然。这是我的名片信息,随时可以联系我。”陈律师报了一串数字,“晚安,林小姐。”
挂断电话后,林小满在窗边站了很久。楼下,邻居张阿姨牵着她那只胖乎乎的柯基走过,遇见遛弯的李大爷,两人停下来聊了几句家常。张阿姨笑得很大声,在安静的夜晚里传得很远。
那是她的世界,简单,直接,喜怒哀乐都摆在明面上。
而她现在一只脚踩进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律师、禁令、安全措施,还有关于死亡和商业斗争的阴影。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不是用来记课堂笔记的那种,而是她偶尔写写心情的日记本。
翻开新的一页,她写道:
“今天,他告诉了我关于他母亲的事。车祸。十七岁。他说,那是他不愿谈论的过去,但希望我知道。”
笔尖停顿了一下,继续:
“娜塔莎的电话像一根刺。律师的电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两个世界的距离。”
“明天,我要去他在杭州的家。我想看看他生活的地方,哪怕只是暂时的。”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想知道全部的真实,包括沉重的部分。”
合上笔记本时,已经快十点了。她简单洗漱,关灯躺在床上。黑暗中,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亚历山大发来的:“Sleep well. See you tomorrow.”(睡个好觉。明天见。)
她回了个“嗯”,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到枕头底下。
却依然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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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林小满站在镜子前,第三次换衣服。
第一次挑了条稍微正式的连衣裙,觉得太刻意;第二次换成T恤牛仔裤,又觉得太随意;最后选定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深色长裤,看起来既不会太隆重,也不会太随便。
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拎起背包出门。
母亲在客厅收拾,见她打扮整齐,随口问:“出去啊?”
“嗯,去见个朋友。”林小满含糊道,“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晚上呢?”
“还不知道。我到时候发信息。”
走出单元门,秋日的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老小区里,几个阿姨坐在长椅上边晒太阳边摘菜,看见她,热情地打招呼:“小满出门啊?”
“嗯,阿姨好。”
“打扮这么漂亮,约会去啊?”张阿姨笑着打趣。
林小满脸一红:“没有,就普通朋友。”
快步走出小区,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高端小区的名字时,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车子穿过杭州的老城区,驶向西湖边。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路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个设计低调但明显透着昂贵感的小区门口。黑色的铁艺大门紧闭,岗亭里站着穿制服的保安。
林小满下车,报了自己的名字。保安在平板电脑上核对了一下,然后露出礼貌的微笑:“林小姐,请进。金先生在2801室等您。”
小区里的绿化做得极好,石板小径蜿蜒在草坪和树木之间,几栋高层公寓楼错落分布,间距宽敞,保证了每一户的隐私。环境安静得不像在市中心,只能隐约听见远处马路上模糊的车流声。
她找到A栋,走进大堂。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挑高的天花板垂下水晶吊灯,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氛气味。电梯需要刷卡才能按楼层,保安已经提前为她开通了权限。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从1跳到28,几乎没有感觉。门打开,是一条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两边只有两户门。
2801室的门是深胡桃木色的,设计简洁。她刚抬手要按门铃,门就开了。
亚历山大站在门口。他今天穿得很居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简单的白T恤,深色休闲裤,光着脚。头发有点乱,像是刚用手随意扒拉过。
“Hi.”(嗨。)他微笑,侧身让她进来,“You found it.”(你找到了。)
“嗯,司机直接送到门口。”林小满走进玄关,视线所及让她愣了一下。
和她想象的奢华公寓不太一样。
空间确实很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西湖全景,远山如黛,湖水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但装修极其简洁,几乎可以说朴素。墙面是干净的白色,家具都是线条简单的现代设计,颜色以米白、浅灰、原木色为主。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没有闪闪发光的摆件,甚至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像一间高级酒店的套房,精致但缺少“人味”。
除了书房。
她视线越过客厅,看到半开的书房门里,露出整面墙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You want a tour?”(想参观一下吗?)亚历山大问,关上门。
“好啊。”
客厅、餐厅、开放式厨房、主卧、客卧……每个房间都整洁得过分,像是样板间。衣柜里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熨烫平整,按颜色排列。厨房的灶台干净得像从来没开过火。
“你平时……不做饭?”林小满看着那套德国顶级品牌的厨具,崭新得能照出人影。
“Sometimes. Simple things.”(有时候。做些简单的。)亚历山大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Mostly order in.”(主要叫外卖。)
林小满接过水,目光又飘向书房。那里是唯一看起来“活”着的地方。
“可以看看你的书房吗?”她问。
亚历山大愣了一下,随即点头:“Of course.”(当然。)
书房比想象中大。整面墙的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英文、法文、德文,甚至还有一些她认不出文字的书脊。小说、历史、哲学、艺术史、商业管理……种类杂乱,但摆放得很整齐。
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巨大的原木书桌,桌面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几支笔、一个笔记本电脑。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桌一角,放着一个老式的打字机——不是装饰品,是真的能用那种,旁边还放着一卷纸。
“You still use this?”(你还在用这个?)林小满惊讶地走过去。
“For first drafts.”(写初稿的时候。)亚历山大走到她身边,“Keys are slower. Makes me think more.”(按键更慢。能让我思考更多。)
林小满小心地碰了碰打字机的金属键帽,凉凉的触感。
她的目光扫过书架,忽然被一个区域吸引——那里全是中文书。不是那种外国人学中文的教材,而是真正的中国文学作品:《红楼梦》、《水浒传》、鲁迅全集、老舍、沈从文,甚至还有几本当代作家的书。
“你看得懂?”她抽出一本《围城》,书脊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翻阅。
“Not all.”(不全会。)亚历山大诚实地说,“But I try. With dictionary.”(但我试着看。用字典。)
林小满翻开书,看到里面夹着很多便签纸,上面用英文写着注解和疑问。字迹工整,有些问题很基础——“‘婚姻是围城’为什么是比喻?”有些则很深——“钱钟书对知识分子的讽刺,是否源于他自身的困境?”
她抬头看他:“你看了多久了?”
“This one? About a year. On and off.”(这本?大概一年。断断续续的。)他接过书,小心地翻到某一页,“This part I like.”(这部分我喜欢。)
那是方鸿渐和唐晓芙在茶馆对话的一段。他用手指着其中一行,慢慢读出来,中文发音生硬但努力准确:“‘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
读到这里他卡住了,皱着眉看后面的字。
“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林小满轻声接上。
亚历山大抬头看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光:“Yes. That.”(对。就是这句。)
他合上书,放回书架:“Chinese is… difficult. But beautiful.”(中文……很难。但很美。)
林小满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这个能流利使用好几门语言、在商业和文学领域都游刃有余的男人,会为了读懂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字典,做笔记。
“你为什么想学中文?”她问。
亚历山大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西湖。阳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At first, for business.”(起初,是为了生意。)他坦白道,“China is a big market. Knowing the language helps.”(中国是个大市场。懂语言有帮助。)
“后来呢?”
“Later…”(后来……)他转身,背靠着窗台,面对她,“I read some translated works. Lu Xun. Lao She. And I thought… there’s something here. A way of seeing the world. Different from mine.”(我读了一些翻译作品。鲁迅。老舍。然后我想……这里有些东西。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和我的不同。)
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眸深深看着她。
“Then I met you.”(然后我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很轻,“And I wanted to understand more. The language. The culture. You.”(于是我想了解更多。语言。文化。你。)
林小满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移开视线,目光扫过书桌,落在那些散落的文件上。
其中一份文件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拼音,Lin Xiaoman。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亚历山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表情僵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想把文件收起来,但林小满已经先一步拿起来了。
那是一份法律文件的草案,标题是英文:“Confidentiality and Non-Disclosure Agreement”(保密与非披露协议)。下面列出了需要保护的“机密信息”,包括:
1.亚历山大·金的个人生活细节。
2.他与林小满的关系及相关交往信息。
3.任何可能被媒体或竞争对手利用的个人信息。
文件末尾,甲方是亚历山大·金,乙方空着,但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这是什么?”林小满抬头看他,声音有点抖。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从她手里轻轻抽走文件:“A precaution.”(一项预防措施。)
“为我准备的?”
“For us.”(为我们。)他纠正道,“If you sign it, it gives my lawyers more power to act if Natasha—or anyone else—tries to use information about you.”(如果你签署了,我的律师在娜塔莎——或任何其他人——试图利用关于你的信息时,有更多权力采取行动。)
林小满看着他:“你认为我需要签这个?”
“I think…”亚历山大斟酌着词句,“you should have the choice. To decide what parts of your life you want to protect. Legally.”(我认为……你应该有选择权。决定你生活中哪些部分想要受到法律保护。)
他把文件放在书桌上,手指在边缘轻轻敲击。
“It’s not about not trusting you.”(这不是关于不信任你。)他看着她的眼睛,“It’s about giving you a tool. In case you need it.”(这是给你一件工具。以防你需要。)
林小满重新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很厚,质感很好,上面的法律条文密密麻麻,她看不太懂。
“如果我签了,”她问,“意味着什么?”
“It means you’re officially part of my… world.”(这意味着你正式成为我……世界的一部分。)亚历山大说,语气认真,“With all the protections—andplications—thate with it.”(拥有随之而来的所有保护——以及复杂之处。)
窗外,西湖上有游船缓缓划过,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林小满沉默了很久。她想起昨晚律师的电话,想起娜塔莎的调查,想起母亲说的“有些圈子不合适”。
然后她放下文件。
“我不签。”她说。
亚历山大愣了一下:“Why?”(为什么?)
“因为我不需要法律文件来定义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林小满的声音很平静,但很坚定,“也不需要用它来保护自己。”
她走到窗边,和他并肩站着,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
“如果我选择和你在一起,”她继续说,“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因为我签了什么文件,得到了什么保护。而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包括所有复杂和麻烦的部分。”
亚历山大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很亮,很深。
“而且,”林小满转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释然的轻松,“如果真有人想用我的信息做什么,一份文件也拦不住。就像娜塔莎,她不还是在调查我吗?”
亚历山大也笑了,那是个真正放松的笑容。他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
“You’re wiser than I am.”(你比我聪明。)
“不是聪明。”林小满靠在他肩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气,“只是……我想用我的方式面对这些事情。而不是躲在一堆法律条文后面。”
“Your way.”(你的方式。)亚历山大重复道,语气里带着欣赏,“What is your way?”(你的方式是什么?)
林小满想了想:“比如,下次娜塔莎再打电话给我,我会直接告诉她——我和亚历山大之间的事,是我们的事。不关她的事。”
亚历山大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That might actually work.”(这说不定真的有用。)
“不过,”林小满补充,“你需要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家庭,你的生意,所有娜塔莎可能用来攻击你的东西。我想知道。”
“Fair enough.”(很公平。)亚历山大点头,“Where do you want to start?”(你想从哪里开始?)
林小满环顾书房,目光落在书架最上层的一个相框上。刚才她就注意到了,但因为太高没看清。
“从那里开始。”她指着相框。
亚历山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书架前,踮脚取下相框。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已经很旧了。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人穿着西装,女人穿着优雅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男孩。男人英俊,女人美丽,孩子有一头浅色的卷发,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My parents.”(我父母。)亚历山大轻声说,“And me. Age three.”(还有我。三岁。)
林小满接过相框,仔细看。照片上的亚历山大夫人——Elena,有着和儿子一样的灰蓝色眼睛,笑容温柔。亚历山大先生则眉眼深邃,气质冷峻,但看着妻儿时,眼神里有种难得的柔和。
“你父亲……”林小满小心地问,“还在世吗?”
“No.”(不在了。)亚历山大说,语气平静,“He died five years after my mother. Cancer.”(他在我母亲去世五年后也走了。癌症。)
林小满的心一沉。
“So I’ve been… alone for a long time.”(所以我……已经独自一人很久了。)亚历山大拿回相框,手指轻轻抚摸玻璃表面,“No siblings. No close family. Just… this.”(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近的家人。只有……这个。)
他指的是照片,也是他这些年建立的商业帝国和文学声誉——那些辉煌但孤独的成就。
林小满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身上那种偶尔流露出的、深沉的孤寂感从何而来。
“I’m sorry.”(对不起。)她轻声说。
“Don’t be.”(不必。)亚历山大把相框放回书架高处,“It’s just… facts.”(这只是……事实。)
他转身,面对她,忽然问:“Lunch? I can order something. Or we can go out.”(午饭?我可以叫点东西。或者我们可以出去吃。)
这个话题转得有点生硬,但林小满理解——有些回忆太沉重,不适合在阳光明媚的上午深究。
“叫外卖吧。”她说,“我想尝尝你平时吃的东西。”
亚历山大明显松了口气:“Okay. What do you like?”(好的。你喜欢什么?)
“你决定。”
他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林小满凑过去看,惊讶地发现他用的居然是中国的外卖APP,而且界面设置成了中文。
“You can read this?”(你看得懂这个?)她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菜单。
“Mostly pictures.”(主要看图片。)亚历山大老实承认,“And I have… favorites. That I order often.”(而且我有……常点的。经常点。)
他点进一家看起来很高端的粤菜馆,下单了几样菜:清蒸东星斑、白切鸡、上汤菜心,还有两份米饭。
“This is… myfort food here.”(这是……我在这里的慰藉食物。)他下单后解释,“Reminds me of… normal life.”(让我想起……正常的生活。)
外卖四十分钟后送到。包装精致,保温袋里拿出时还冒着热气。他们在餐厅的大理石餐桌上摆开,菜量不多,但摆盘讲究,像在餐厅里一样。
吃饭时,亚历山大问起她期末考试的安排。林小满说了时间,还有最后几门需要复习的科目。
“After exams,”(考完试后,)亚历山大说,“do you want to go somewhere? Just for a few days. Before the… Natasha situation escalates.”(你想去什么地方吗?就几天。在娜塔莎的事态升级之前。)
“去哪里?”
“Anywhere you want.”(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说,“Somewhere quiet. Where we can just… be.”(安静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就只是……待着。)
林小满想了想:“我想去你画里那个地方。”
亚历山大愣住了:“What?”(什么?)
“你书房里那幅画。”林小满说,“暴风雨中的海。那是真实的地方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亚历山大放下筷子,靠进椅背,目光变得遥远。
“It’s a place in Maine.”(那是缅因州的一个地方。)他终于开口,“A small island. My mother loved it there. We used to go every summer.”(一个小岛。我母亲喜欢那里。我们以前每年夏天都去。)
“那幅画……”
“Was painted from memory. After she died.”(是根据记忆画的。在她去世后。)亚历山大顿了顿,“I haven’t been back since.”(从那以后我再没回去过。)
林小满的心脏揪紧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了一个更深的伤口。
“对不起,我不该——”
“No.”(不。)亚历山大打断她,“It’s okay. Maybe… maybe it’s time.”(没关系。也许……也许是时候了。)
他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然后慢慢变得坚定。
“If you want to go,”(如果你想去,)他说,“we’ll go. After your exams.”(我们就去。你考完试后。)
这是个重大的承诺。林小满能感觉到。
“好。”她轻声说。
午饭在相对轻松的氛围中继续。他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杭州秋天的天气,她学校里某个有趣的老师,他正在写的书里一个棘手的章节。
吃完饭,林小满主动收拾餐具。亚历山大想帮忙,但她坚持让他坐着:“你是主人,今天你请客。”
清洗外卖餐盒时,她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楼下小区的中庭花园里,有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动作缓慢而流畅。阳光很好,树影婆娑。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过于整洁、缺少生活气息的公寓,也有了一种奇异的“家”的感觉。
也许,家不是地方,是人。
收拾完厨房,她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多。
“我该回去了。”她说,“还要复习。”
“I’ll drive you.”(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很方便。”
亚历山大却已经拿起车钥匙:“I want to.”(我想送。)
这次他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开车。车库里停着几辆车,他选了一辆最低调的黑色SUV。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车流。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车内投下温暖的光斑。
等红绿灯时,亚历山大忽然说:“Thank you.”(谢谢你。)
“谢什么?”
“For today. For… not signing the document.”(为了今天。为了……没有签那份文件。)他转头看她,眼神温柔,“For being you.”(为了做你自己。)
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行。
快到林小满家小区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爸妈……想请你吃顿饭。”
亚历山大差点踩了刹车。
“What?”(什么?)
“我爸妈想见你。”林小满重复,看着他瞬间僵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怎么,紧张了?”
“A little.”(有一点。)亚历山大承认,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No, a lot.”(不,很紧张。)
“就吃顿饭。家常菜。在我家。”林小满安慰他,“我妈做菜很好吃。”
车子停在她家小区门口。亚历山大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让她下车。
“Your parents…”(你父母……)他迟疑地问,“what do they know about me?”(他们知道我多少?)
“不多。就知道你是我朋友,比我大一些,写书。”林小老实说,“其他的……你自己告诉他们?”
亚历山大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Okay. Tomorrow. What time?”(好的。明天。几点?)
“六点半。别迟到。”
“I won’t.”(我不会。)他顿了顿,“Should I bring something? Wine? Flowers?”(我应该带点什么吗?葡萄酒?花?)
林小满想了想:“带点水果吧。普通点的。别太贵,不然他们压力大。”
“Okay. Fruit.”(好的。水果。)亚历山大重复,像在记重要笔记,“Not too expensive.”(不要太贵。)
林小满笑了,推开车门:“那我走了。明天见。”
“Tomorrow.”(明天见。)亚历山大看着她,忽然又叫住她,“Xiaoman.”(小满。)
“嗯?”
“Whatever happens tomorrow,”(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他的声音很认真,“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is chance.”(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林小满心里一暖,对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小区。
回到家,母亲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她回来,随口问:“和朋友吃饭去了?”
“嗯。”林小满放下背包,“妈,明天晚上……我有个朋友想来家里吃饭。”
母亲按遥控器的手停住了:“什么朋友?”
“就是……那个朋友。”林小满小声说,“送我回来的那个。”
母亲沉默了几秒,然后关掉电视,转过身面对她:“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林小满点头,“他是个好人。我想让你们见见他。”
母亲看了她很久,眼神复杂,最后叹了口气:“行吧。明天我多做几个菜。他有什么忌口的吗?”
“好像没有。我问问。”林小满拿出手机,给亚历山大发信息:“我妈问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回复很快:“Nothing. I’ll eat anything.”(没有。我什么都吃。)
林小满把手机给母亲看。母亲看了一眼,嘟囔道:“外国人倒是不挑食。”
然后又补充:“让他别带太贵的东西。咱们家就普通吃饭。”
“我跟他说了。”
母亲点点头,起身往厨房走:“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排骨还有,再做个鱼,烧个肉……”
听着母亲在厨房里自言自语盘算菜单的声音,林小满靠在客厅门框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明天。
亚历山大要见她的父母了。
而她要带他去那个缅因州的小岛,那个他母亲爱过、他却在母亲去世后再没踏足的地方。
生活,正在以一种她从未预料的方式,向前推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在老小区里投下温暖的光晕。
林小满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台灯,翻开审计学课本。
但今天,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全是亚历山大拿起父母照片时,那个低垂的侧脸。
还有他说“也许……也许是时候了”时,眼神里的决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