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道月洞门，绕过一片幽深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更为精巧的轩室坐落在竹林掩映之中，匾额上书“听竹轩”三字，笔力遒劲，颇有风骨。轩前有清溪潺潺，几丛修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环境果然比外面的水榭更为清幽隐秘。


    王明引着秦昊入内。轩内布置极为雅致，一尘不染。靠窗设一矮榻，榻上置小几，摆放着古朴的茶具和香炉。墙上挂着几幅显然是名家手笔的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一些古籍和奇石，处处显露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和深厚的家底。


    两人在榻上相对而坐。王明亲自煮水沏茶，手法娴熟，用的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香四溢。


    “秦兄，请。”王明奉上香茗，姿态诚恳。


    “多谢。”秦昊接过，浅啜一口，赞道：“好茶。水是惠山泉？”


    王明眼中讶色更浓，笑道：“秦兄好灵的舌头！正是惠山泉水。看来秦兄不仅是博学，于这茶道一途，亦是行家。”


    “略知皮毛而已。”秦昊放下茶杯，看着王明。此刻没有外人在场，王明脸上的神情更为放松，但也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深藏于温文尔雅之下的复杂情绪。


    茶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王明放下茶杯，看着秦昊，眼中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秦兄谈吐见识，皆非常人。恕王某冒昧，敢问秦兄……出身何处？可是……秦琼秦侯爷一脉？”


    他之所以有此猜测，一是因为秦昊姓秦，二是秦昊气度太过不凡，远非寻常士子或商贾子弟可比。秦琼乃当朝翼国公，开国名将，其家族虽非五姓七望那样的千年世家，但也是当朝显贵。若秦昊是秦琼的后人或族亲，倒也能解释其不凡气度。


    秦昊闻言，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姓名不过代号，出身不过云烟。英雄不问出处，交朋但看本心。 王公子何必执着于此？”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既未表明身份，又暗含深意，更显神秘。王明一愣，随即恍然，以为秦昊是那种不愿依仗家族、特立独行的世家子弟，心中反而更生敬意，连声道：“秦兄所言极是！是王某着相了。相交贵在知心，何必计较门第。 王某唐突，秦兄勿怪。”


    他不再追问秦昊出身，转而谈起了其他话题。但几杯清茶下肚，或许是这“听竹轩”的私密环境让他放下了更多心防，又或许是真的将秦昊引为知己，王明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平日里不会轻易流露的郁闷和感慨。


    “……不瞒秦兄，王某虽生于商贾之家，自幼锦衣玉食，然心中所向，却非这锱铢必较的铜臭之事。”王明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语气有些萧索，“读书明理，方是正道。奈何家中……唉。”


    秦昊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家父……精明强干，将家族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可也正因如此，眼中只有利字。族中叔伯兄弟，更是……良莠不齐。”王明眉头紧锁，声音低了下去，“前几日，我那个不成器的堂弟王彪，在外惹是生非，被人教训，手腕都折了，却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真是……丢人现眼！还有那王瑞，今日不知又跑去哪里胡混……仗着家中势大，横行乡里，欺压良善，屡劝不改。长此以往，必为家族招祸！ 我多次与家父谈及，需严加管束，可家父总说‘生意场上，难免要有些手腕’、‘些许小事，无伤大雅’……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满腔的无奈。


    秦昊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树大有枯枝，家大业大，子弟繁多，难免如此。 王公子能有此忧患之心，已属难得。令尊……或许也有其为难之处。”


    “秦兄所言，我何尝不知？”王明摇头，“只是眼看族中子弟日渐骄横，与官府往来也愈发……密切。家业越大，牵绊越多，隐患也越深。我常想，如此富贵，看似煊赫，实则如履薄冰。 一旦朝廷政策有变，或惹上不该惹的人，倾覆或许就在旦夕之间。”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秦昊，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激动和向往：“秦兄，你游历四方，见识广博。可曾听说……镇西王秦昊，秦王爷的事迹？”


    秦昊心中一动，面上依旧平静：“略有耳闻。听闻其在山东，雷厉风行，整顿吏治，平定世家，推行新政，更以廉价书籍普惠寒门，声势颇大。”


    “何止是声势颇大！”王明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那是真正做大事的人！扫除积弊，不惧强豪，一心为民！ 山东那些盘踞数百年的世家，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更难得的是，他所行之事，利国利民，深得民心！这才是我辈读书人，该追随的明主！”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找到了知音：“不瞒秦兄，王某对镇西王，心向往之久矣！恨不能前往山东，投效麾下，哪怕是做一马前卒，也好过在这锦绣堆里，眼睁睁看着家族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这里，他神色又黯淡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只可惜……我王家，乃商贾巨富。 镇西王在山东，打击的正是世家豪强。我王家虽非门阀，但这‘富可敌国’四字，在朝廷眼中，恐怕与那些世家也无太大区别。而且，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子弟，所作所为……镇西王若知，怕是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王家！ 我……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谈什么投效？”


    他仰头，将杯中已凉的茶一口喝干，仿佛要浇灭心中的烦闷，喃喃道：“空有报效之心，却陷于家族泥沼，身不由己……可悲，可叹！”


    秦昊静静地听着王明这番近乎宣泄的倾诉，心中对这位王家嫡子的观感，又有了新的变化。看来，这王明并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书斋世界里，他对家族的危机有着清醒的认识，对时局也有自己的看法，甚至对“镇西王”抱有极大的好感乃至崇拜。这份认知和倾向，倒是可以利用。


    不过，秦昊并未立刻表明身份，也没有对王明“想投效”的言论做出直接回应。他只是拿起茶壶，为王明重新斟满一杯热茶，语气平和地安慰道：“王公子不必过于忧心。世事如棋，变化莫测。 镇西王行事，自有其章法。若王家能自查自省，约束子弟，导之以正，或许未来，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至于投效之事……机缘未到，强求无益。 做好当下，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他这话似是安慰，又似点拨，听得王明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秦昊，只见对方神色淡然，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心中那莫名的信任感更加强烈，只觉得这位“秦日天”兄，绝非寻常人物，其见识格局，远在自己之上。


    “秦兄所言……在理。”王明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王某受教了。日后，定当尽力规劝父亲，严加管束族中子弟。至少……在我这一房，绝不能再有欺压良善之事！”


    “善。”秦昊举杯，以茶代酒，“尽人事，听天命。 王公子能有此心，已是难得。”


    两人再次对饮。窗外竹声潇潇，室内茶香袅袅。一场私密的谈话，让王明吐露了心声，也让秦昊对王家内部的情况，尤其是这位嫡长子的立场和心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一个对家族现状不满、对“镇西王”充满向往、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世家嫡子…… 这或许，会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切入点。秦昊看着眼前神情渐渐坚定的王明，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次端午诗会，收获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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