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傍晚五点四十分，校园旧艺术楼。


    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了的橙红颜料，从西边天际斜斜地泼洒过来，将这座即将拆除重建的旧艺术楼染上了一层温暖却略显陈旧的色调。斑驳的米黄色墙面上爬满了枯藤的影子，窗户大多蒙尘，有些玻璃破损，黑洞洞的像失神的眼睛。楼前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课桌椅和建筑材料，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更添了几分荒凉与寂寥。


    这里已经很少有人来了。新的现代化艺术中心在校园另一头拔地而起，设施齐全，窗明几净，吸引走了绝大部分的人气和活动。旧艺术楼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归宿，只有风声和偶尔闯入的鸟雀，打破它日复一日的沉默。


    林辰站在艺术楼侧面的林荫小道上，脚步很轻。他刚从图书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借阅的《认知心理学与创造性思维》，这是为“林琛”这个身份准备的又一层合理装饰，也隐含着他试图从科学角度理解顾云帆现象的潜意识驱使。深灰色的连帽衫在傍晚渐起的凉风中微微拂动，浅棕色的瞳孔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栋熟悉的建筑。


    他来这里，并非偶然。


    自从两天前在咖啡馆与顾云帆、叶小雨讨论完项目计划后，他心中那股因顾云帆而起的、混杂着震惊、疑虑与隐秘期待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K的调查仍在继续，但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顾云帆在线上群里的交流依旧简洁专业，与叶小雨的互动也仅限于项目细节，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林辰知道，那些“熟悉感”的碎片并非幻觉。他需要更多观察，需要在不引起对方警觉的情况下，捕捉更多可能流露的痕迹。而“偶然”的邂逅，往往比刻意的安排更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信息。


    旧艺术楼，就是他选择的一个观察点。根据叶小雨无意中在群里提到的一句“顾云帆好像喜欢找个安静地方练琴，听说旧艺术楼那边有时候能听到”，林辰便记下了。他知道这栋楼里还有几间未被完全清空的旧琴房，虽然设备老旧，但胜在绝对安静，无人打扰。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傍晚这个相对空闲的时间过来转转。并未期望一定能遇见什么，更多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直觉。


    他将能量遮蔽维持在最高等级，如同穿着一件无形的潜水服，将自身的存在感和所有可能泄露的能量特征都压缩到最低。眉心印记沉寂如深潭古井。观测网络的背景脉冲在遥远的感知边缘规律搏动，与往常无异。


    他放轻脚步，走近艺术楼那扇锈迹斑斑的侧门。门虚掩着，露出里面昏暗的走廊。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木材和淡淡霉味的空气飘了出来。他侧耳倾听。


    风声，远处马路上隐约的车流声，树叶沙沙声……还有，极其微弱、几乎被这些背景音淹没的……钢琴声？


    林辰的心脏，在胸腔里，极其轻微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错觉。真的有琴声。从楼上传来，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像是有人在尝试弹奏某个片段，并不连贯，带着思考和摸索的意味。


    会是顾云帆吗？


    他没有犹豫，轻轻推开侧门，闪身进入。门轴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空旷寂静的楼内显得格外刺耳。琴声似乎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继续响起，并未受到干扰。显然弹奏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留意到楼下的细微声响。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扇破损窗户透进的暮光，勉强勾勒出堆积杂物的轮廓和墙面上剥落的油漆。空气里的灰尘味更浓了。林辰放轻脚步，如同猫科动物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循着琴声的方向，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不可避免的吱呀声，但被持续响起的琴声很好地掩盖了。琴声越来越清晰，旋律也渐渐连贯起来。


    那是一首……有些耳熟，但又不太一样的曲子。


    初听像是一段古典乐，旋律线条优美，带有巴洛克时期特有的复调感和装饰性。但很快，林辰就辨认出来，这并非某首着名古典乐的原版。弹奏者加入了一些现代的和声处理，在某些转折处用了略带不和谐但有趣的七和弦或九和弦替换，节奏上也做了一些微妙的切分变化，让原本庄重典雅的旋律，平添了几分灵动和……实验性的色彩。


    更重要的是，这首改编曲的“核心感觉”，让林辰感到一种强烈的、来自记忆深处的熟悉悸动！


    他停在了二楼楼梯口的阴影里，身体微微紧绷，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琴声从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公共琴房里传来，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可能是里面旧台灯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昏暗的走廊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琴声继续流淌。弹奏者的技巧相当娴熟，触键清晰而富有控制力，虽然用的是一架音色难免失准的老旧立式钢琴，但依然能听出演奏者扎实的基本功和对音色的细腻追求。更让林辰屏住呼吸的是，演奏者在处理某个快速经过句时，那种略带颗粒感却流畅无比的指法，以及在某个和弦转换时，左手一个极其轻微的、习惯性的琶音装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些细节，像一把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辰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抽屉！


    他当然知道这首曲子！


    这是萧烬生前非常喜爱的一首冷门古典乐作品——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中，某个不那么着名但结构精巧的变奏段落。萧烬曾多次提起，觉得这段音乐“像星空下的精密齿轮在转动，严谨又充满无限可能”，他一直想用现代摇滚或电子乐的方式重新改编演绎，打破古典与现代的壁垒，但总是因为各种演出和创作计划而搁置。他曾不止一次在安全屋那架老电子琴上尝试过改编思路，哼唱过一些初步的和声构想和节奏变化……


    而此刻，从旧琴房里传出的琴声，其改编方向——那些现代和声的运用、节奏的微妙切分、甚至某些装饰音的处理习惯——与萧烬当年零星透露过的构想，惊人地吻合！虽然不是完全一样（毕竟萧烬没有完成正式编曲），但那种“神韵”，那种试图在古典骨架中注入现代灵魂的探索方向，简直如出一辙！


    林辰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意识的清明和身体的静止。能量遮蔽依旧稳固，但他能感觉到眉心印记深处，仿佛被这熟悉的琴声旋律轻轻拨动，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共鸣式温热！


    不是上次那种被动的、受激的共鸣。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同频的呼应？


    琴声在继续。弹奏者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段核心的改编段落，每次都有些微小的变化，像是在调试，在寻找最完美的表达。琴声时而流畅自信，时而又会突然停下，静默几秒，然后重新开始，从某个小节切入，继续摸索。


    林辰如同雕塑般立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只有浅棕色的瞳孔，透过门缝那微弱的光，死死地盯着琴房内部模糊的景象。他看到那架老旧的深棕色立式钢琴的轮廓，看到钢琴前坐着一个清瘦的、背对着门口的身影。黑色的头发，略长的发梢搭在颈后，随着弹奏时身体的微微起伏而轻轻晃动。


    是顾云帆。


    果然是他。


    琴声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从天际消失，窗外陷入深沉的暮蓝。琴房里只有那盏旧台灯发出昏黄温暖的光，笼罩着钢琴和那个专注弹奏的身影。空气里飘荡着老木头、灰尘和旧书籍的味道，与流淌的琴声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时空错位般的静谧感。


    林辰的心跳早已恢复平稳，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一刻未停。每一个音符，每一次指法的选择，甚至弹奏间隙那短暂的沉吟，都在不断地向他重复着一个事实：顾云帆正在弹奏的，不仅仅是巴赫的变奏曲，更是萧烬曾经梦想过、勾勒过的那个改编版本！


    这怎么可能？！


    就算顾云帆音乐天赋异禀，能够独立做出类似的改编尝试（这本身已是极高的才能），但怎么可能在具体的和声选择、节奏处理、甚至装饰音习惯上，都与萧烬生前的零星构想高度重合？这已经不是“灵感相似”能够解释的了，这更像是在不自觉地“复现”某种早已存在于某处的、未完成的蓝图！


    除非……那些关于改编的构想，并非只存在于萧烬生前的言谈和零散尝试中，而是以某种更深刻、更隐秘的形式——比如灵魂印记中的创作冲动、音乐本能中的“预构型”——被保留了下来，并且在顾云帆这个特殊的载体身上，被无意识地激活和表达了出来！


    这个念头让林辰感到一阵眩晕般的震撼，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冰冷的恐惧。狂喜于那微乎其微的“奇迹”似乎正在眼前上演；恐惧于这背后无法理解的机制和可能带来的未知后果。


    就在这时，琴声停了下来。


    不是完成了一段落的自然终止，而是仿佛遇到了什么瓶颈，在一个应该流畅过渡的地方，突然卡住了。音符戛然而止，留下短暂的、令人不适的寂静。


    林辰看到顾云帆的背影微微一顿，肩膀似乎垮下去了一点。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淹没在老旧建筑偶尔发出的“咯吱”声中的叹息。


    接着，是一句低语，声音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还是差一点……”


    就这五个字。


    轻飘飘的，如同叹息的尾音。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林辰的心口！


    “还是差一点……”


    这句话！这种语气！这种在反复打磨作品时，因未能达到心中完美标准而流露出的、混合着执着与不甘的轻微抱怨……


    萧烬！萧烬在安全屋的录音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编曲轨道，在深夜反复试听修改时，也常常会这样，摘下耳机，揉着眉心，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嘀咕一句：“这里……还是差一点感觉。”或者，“这个过渡，还是差一点味道。”


    不仅仅是话语的内容，更是那种沉浸在创作世界中的、略带疲惫却绝不放弃的专注感，以及对自己作品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要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顾云帆此刻的低语，与记忆中萧烬的嘟囔，在神韵上，重合了！


    林辰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让他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面前，去确认，去追问，去抓住这缕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但他强行忍住了。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收紧，勒住了情感的奔涌。能量遮蔽没有丝毫波动，但他的指尖在口袋里微微颤抖。


    不能出去。现在不是时候。他不知道顾云帆对自己这种无意识的“复现”了解多少，不知道突然的出现会引发对方何种反应，更不知道这幽暗寂静的旧楼里，是否还隐藏着别的眼睛或耳朵。


    他需要观察，需要等待，需要更多信息。


    琴房里，顾云帆似乎并没有察觉门外有人。他在那声低语后，静坐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再次按下了琴键。这次不是继续尝试那个卡住的段落，而是换了一种思路，从更前面的小节开始，用更慢的速度，更轻柔的力度，重新弹奏起来，仿佛在从头梳理，寻找问题的根源。


    琴声再次响起，变得更加沉静、内省，像是在进行一场与自我、与音乐的深度对话。


    林辰没有再听下去。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两步……退回到楼梯口的阴影深处。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来路下楼，走出侧门，重新融入了校园傍晚渐浓的夜色中。


    直到走出很远，走到灯光相对明亮的主干道上，身边开始有三两学生走过，林辰才仿佛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带来远处食堂的饭菜香气和隐约的广播音乐声。


    一切如常。


    但只有他知道，刚才在旧艺术楼那间昏暗琴房里听到的、看到的，已经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那些之前还显得模糊、需要理性辨析的“熟悉感”碎片，此刻被这首改编曲和那句低语，串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证据链！


    顾云帆身上，一定存在着与萧烬深刻相关的某种东西！不仅仅是记忆碎片，甚至可能包括创作本能、审美倾向、乃至面对音乐时那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他需要立刻联系K。


    晚上七点二十分，安全屋地下室。


    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主屏幕上并排显示着几个关键窗口：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波形（顾云帆弹奏的改编片段）、根据林辰描述重建的萧烬改编构想模型、两者之间的音乐参数对比分析图、以及旧艺术楼外部一个隐蔽摄像头在傍晚时段拍到的、顾云帆进入和离开的模糊时间戳画面。


    林辰已经尽可能详细地向K复述了整个过程，包括每一个细节：那首改编曲的巴洛克源头与现代和声的融合感、指法和装饰音的熟悉处理方式、卡住时的停顿、以及那句至关重要的低语“还是差一点……”。


    他的语气努力保持平静，但坐在对面的K，依然能从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比平时更快的语速中，感受到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


    K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沉默地处理和分析着数据。屏幕上，音乐参数对比图的数据快速刷新，最终定格。


    “音频分析完成。”K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语速也略微加快，“目标片段的核心旋律骨架与巴赫原曲对应段落一致，但和声进行中，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和弦替换或附加音，与你记忆中萧烬提及的改编方向模型重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特别是第三小节处使用的降二级大七和弦替代原曲属和弦的进行，以及第七小节左手插入的、带有布鲁斯音阶色彩的经过句，这两处高度个人化的处理，在模型中的权重极高，而在顾云帆的弹奏中均清晰呈现。”


    “节奏方面，”K切换画面，“整体速度略慢于原曲，并在第四拍和下一小节第一拍之间加入了微妙的切分延迟，形成一种‘拖曳感’，这种节奏变形方式，在你的描述中，也是萧烬认为可以增加‘现代感’和‘悬念感’的关键手法之一。分析显示，顾云帆的切分处理模式，与模型预测的‘最优听感区间’高度吻合。”


    “至于那句低语……”K调出了声纹分析和语义关联数据库的快速比对结果，“‘还是差一点……’这句话，在创作语境下，属于常见表达。但结合具体情境（反复尝试特定段落遇阻）、说话者的语气（遗憾中带着不甘的执着）、以及其与你提供的萧烬相关记忆片段的‘情境-话语’配对高度相似性……综合评估，非刻意模仿下的自然重合概率，低于百分之三。”


    一系列冰冷的数据和百分比，如同最严谨的法庭证据，一条条陈列出来，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一步步推向无法辩驳的高度。


    “此外，”K调出了旧艺术楼外围的监控摘要和能量监测记录，“在目标进入旧艺术楼至离开期间，楼内未检测到其他人类活动热源或异常电磁信号。但在目标弹奏钢琴的时间段，楼内的环境能量背景‘梳理现象’再次出现，强度为历次观测中最强的一次。同时，在你潜伏于门外聆听的对应时段，你的‘钥匙’印记相关谐振频段，记录到三次间断性的、强度依次微幅提升的‘共鸣峰’，最后一次的强度接近前两次总和。观测网络基础脉冲频率，也在相应时间点记录了累计约0.1赫兹的持续性轻微上漂，并在目标停止弹奏、低语后约三十秒，开始缓慢回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能量层面的关联，也在同步加强！顾云帆越是沉浸于这种与萧烬深层创作本能相关的活动中，引发的环境扰动和林辰自身的印记共鸣就越明显！观测网络的“关注”也同步提升！


    “综合所有信息，”K总结道，镜片后的眼睛看向林辰，目光锐利，“基本可以确认：顾云帆在无意识状态下，展现出了与萧烬高度相似的、特定音乐创作领域的‘直觉’、‘偏好’和‘行为模式’。这种相似性超出了正常天赋或学习的范畴，指向某种更深层次的、非主动性的‘信息继承’或‘本能复现’。结合Veritas_07的警告、时空上的接近性、以及持续观测到的能量关联现象，顾云帆作为‘灵能印记碎片残留载体’的可能性，已上升至‘极高’等级。”


    “极高……”林辰重复着这个词，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感到一阵脱力般的虚浮，又混杂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的确定感。猜测被证实了，以如此确凿、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那个荒诞的、关于灵魂碎片跨越生死界限的希望，竟然真的……照进了一丝微光？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林辰问，声音有些沙哑，“是萧烬的一部分……活过来了？还是一个全新的意识，只是不小心‘捡到’了这些碎片？”


    “根据现有信息，无法断定其意识主体的本质。”K的回答严谨如故，“可能的情况包括：一，萧烬灵髓消散后，部分核心信息结构未彻底湮灭，以未知形式‘附着’或‘融合’进了当时恰好处于特殊状态（如‘生病’）的顾云帆的意识中，形成某种程度的‘共生’或‘主导影响’。二，顾云帆自身意识在形成或发展过程中，因某种极端条件（如地磁扰动、接近高灵能消散事件），被动‘接收’或‘共振’了这些游离的信息碎片，并将其整合进了自身的人格与能力基底。三，存在更复杂的、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意识连续性或转移机制。”


    “但无论如何，”K强调，“顾云帆首先是一个法律和社会意义上的独立个体——‘顾云帆’。他所表现出的这些‘熟悉特征’，无论来源如何，目前看来是他自身意识活动的一部分，但未必会定义他的全部。他可能对自己的特殊性有所察觉（如经常性的‘既视感’、‘莫名熟悉感’），也可能完全懵懂无知。”


    林辰默然。K的分析将情感上“萧烬归来”的狂喜拉回现实。顾云帆不是萧烬。他是另一个人，一个可能承载了挚友部分精神遗产的、特殊的陌生人。


    “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林辰问，需要更实际的指导。


    “风险与机遇并存。”K迅速切换至战术分析模式，“风险一：顾云帆本身可能因其特殊性，持续吸引观测网络及潜在敌对势力（如‘清道夫’或其代理）的关注。风险二：随着音乐项目深入，他无意识中复现的‘萧烬特质’可能增多，与你的‘钥匙’印记共鸣可能加强，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能量或信息扰动。风险三：你个人情感可能产生过度投射，影响理性判断和行动。”


    “机遇呢？”


    “机遇一：顾云帆可能是我们理解‘灵能’、‘意识印记’、‘遗产’与生命关系的一个活体研究窗口，价值无可估量。机遇二：如果他身上残留的‘碎片’包含萧烬的部分记忆或认知，可能为我们提供关于‘清道夫’、‘遗产’甚至你父亲失踪的、意想不到的信息线索。机遇三，”K顿了顿，“从纯粹情感角度，他的存在，或许能为你提供某种……情感上的慰藉和继续前行的额外动力，尽管这需要极其严格的界限管理。”


    慰藉……动力……


    林辰看着屏幕上顾云帆进入旧艺术楼的模糊侧影。是的，知道萧烬的某些部分可能以这种方式存续着，哪怕只是破碎的回响，也让他那颗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的心，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牵绊。


    但他必须冷静。


    “策略调整。”林辰坐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第一，调查优先级再次提升。不惜一切代价，弄清顾云帆‘生病’和休学期间的真相，以及云山市当时是否发生过任何超常事件。第二，在音乐项目中，我的近距离观察目标增加：评估顾云帆对这些‘熟悉特质’的自我认知程度，尝试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极其温和的、非指向性的‘记忆触发’测试，观察反应。第三，加强保护。顾云帆的安全必须纳入我们的防护体系，制定针对不同威胁来源（观测网络、‘清道夫’、其他势力）的应急方案。第四，”他深吸一口气，“我个人需要建立明确的心理边界。顾云帆是顾云帆。我可以因他所承载的碎片而关注他、保护他，但绝不能将他视为萧烬的替代或延续。这是对他、对萧烬、也是对我自己的尊重。”


    “策略更新已记录。”K快速操作着，“心理边界的建立至关重要，建议进行定期的自我状态评估。另外，关于‘记忆触发’测试，必须设计得极其巧妙自然，避免任何可能引发其意识混乱或警觉的刺激。建议从音乐本身的、非个人化的历史或技术话题入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辰点头同意。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复杂，行走在情感与理智、希望与危险、保护与探寻的钢丝上，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的内心和控制力。


    晚上九点，大学宿舍。


    林辰完成了一次深度冥想，将傍晚经历带来的所有情绪震荡——震惊、确认后的复杂悸动、对未知的忧虑、以及那一丝不该存在却顽强滋生的温暖——都缓缓沉淀、封存。眉心印记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深邃而冰冷。


    王浩依旧在与游戏鏖战，陈墨的床铺空置如常。


    林辰躺到床上，却没有立刻入睡。他拿出那部改装过的学生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他点开了那个三人项目群。


    叶小雨在半小时前分享了几张她处理的气压数据可视化图表，色彩斑斓，像抽象的艺术画。顾云帆在十分钟前回复了一句：“图表很直观，压力梯度变化清晰，可以对应和弦紧张度的渐进变化。”


    很专业，很平常的交流。


    林辰看着顾云帆那个简单的默认头像，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傍晚那悠扬又带着实验色彩的琴声，还有那句轻轻的、带着遗憾的“还是差一点……”。


    他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打字，发出了一条看似寻常的项目跟进信息：「关于岩石声音采样，我查了一些资料，不同矿物硬度和结晶方向会影响高频谐波分布，可能需要针对性选择采样点和敲击方式。明天我可以带一个简易的声谱仪过去，方便现场分析。」


    很快，叶小雨回复了一个“太好了！”的表情。


    顾云帆的回复稍晚一些，大约一分钟后：「谢谢。声谱仪会有帮助。另外，我下午尝试了一些钢琴音色与电子音效的叠合思路，感觉可以模拟数据流动中的‘突变点’，明天也可以一起讨论。」


    他的回复依旧礼貌、简洁、聚焦工作。仿佛傍晚那个在旧琴房里沉浸于个人音乐世界、流露出与逝者神似低语的人，只是林辰的幻觉。


    林辰盯着那条回复，浅棕色的瞳孔在手机屏幕光下，幽深难测。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顾云帆就像一枚拥有复杂切面的水晶。在公开的、社交的、项目的阳光下，他反射出的是属于“顾云帆”这个个体的清晰光彩：认真、有才华、稍显内向。但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下，他却会折射出来自遥远星光的、破碎而熟悉的虹彩。


    而现在，林辰知道了这个秘密。


    他关掉手机屏幕，房间陷入黑暗。


    窗外的夜色深沉，观测网络的脉冲在意识底层恒定流淌。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宿舍里，刚刚回复完消息的顾云帆，却并没有立刻去做别的事情。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照亮了他面前摊开的一本空白五线谱本。旁边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的群聊记录。


    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并没有聚焦在谱纸上，而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傍晚自己弹奏的琴声，还有那句不自觉说出口的“还是差一点……”。


    差一点……到底差在哪里呢？


    他明明感觉那个改编思路是对的，那些和声变化也是他“听”起来最舒服的，可就是到了某个地方，总觉得隔了一层薄纱，无法完全抵达心中那个模糊却强烈的“完美”标准。


    那种感觉……很熟悉。好像以前也经常这样，为了一个音符、一段过渡，反复折腾，直到找到最对的那个“点”。


    可是，以前什么时候呢？高中？他记得自己高中时虽然喜欢音乐，但并没有如此执着地创作和改编过古典乐……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困惑。大概是想太多了，最近太投入这个项目了。


    他拿起铅笔，准备在谱纸上记录下刚才想到的音色叠合思路。笔尖落下，画出的却不是一个音符，而是一条流畅的、带着微妙起伏的曲线。


    像一段旋律的轮廓。


    他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无意识画出的线条。


    这线条……看起来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皱起眉，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被遗忘许久的……惆怅。


    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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