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魔船渐渐行驶向药王谷。


    不知从何时起，船上响起一阵如怨如诉、如泣如慕的幽怨箫声，给人一种胸闷气短、全身被挤压的憋闷。


    那种感觉，仿佛整片天地都随之变得苍凉、寂寞，这是伤人心的曲子，夕阳西下，百转千回，伤心断肠。


    说来也怪，人们对于江湖的幻想往往是英雄豪气、侠骨柔肠，又或者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身不由己。


    英雄豪气、刀光剑影、阴谋诡计、血腥厮杀很常见，女儿情长，断肠人在天涯的戏码，实在是凤毛麟角。


    此刻的药王谷有三对。


    三对截然不同的痴男怨女。


    贺誉和冷碧桥，一个是雄霸南海的大海盗，一个是魅惑天下的魔女，最不可能动情的人，爱得天崩地裂。


    时九公和萍姑，一个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妙手仁心的神医，门户之见，一墙之隔，天堑鸿沟。


    赵天爵和黑芝麻，一个是隐忍狠辣的师兄，一个是身怀血仇的师妹，长辈的恩怨情仇，让两人有缘无分。


    赵天爵对上了白无浪。


    白无浪是杀死黑芝麻的凶手，也是给赵天爵送去复仇信的复仇者。


    三年前，赵天爵为了得到《八绝神功秘籍》，带领一群杀手冲入小师弟狄不平的府邸，杀光满门老幼，又放了一把大火，把狄府家宅烧为平地。


    狄不平是白无浪的救命恩人。


    狄府覆灭时，白无浪脸上被赵天爵的下属砍了一刀，侥幸未死，从烈火废墟爬出来，发誓为狄不平复仇。


    白无浪冷冷的说道：“我对着恩公的衣冠冢发誓，在四十个月内杀掉你满门上下，用你的脑袋祭奠恩公。”


    “是你杀了黑芝麻？”


    “你杀了我的妻子，我的恩公，我杀掉你的挚爱，你的左膀右臂，这件事非常公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受死！”


    赵天爵挥枪攻向白无浪。


    蝴蝶城护卫都是剑客，很多人觉得赵天爵也是剑客，这是错误的，赵天爵最擅长枪法，擅用浑铁点钢枪。


    “锵！”


    白无浪拔剑。


    一尺七寸的短剑。


    赵天爵手持浑铁点钢枪，在兵刃方面占据绝对优势，白无浪的短剑，毫无力量可言，兵刃本就没有力量。


    “力量”掌握在持剑人手中。


    枪如急雨，剑气如虹。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


    纵然黄金万两、封侯拜相，也不能动摇两人的内心：只能活一个！


    赵天爵连连强攻，想凭兵刃优势抢占攻势，一鼓作气杀掉白无浪。


    三年前那场杀戮，赵天爵看都懒得看白无浪，白无浪就像蜉蝣、蝼蚁，赵天爵抬起靴子，就能把他碾死。


    四十个月过去，一切大不相同。


    白无浪竟然能用二尺短剑，破去赵天爵的枪法，两人以攻对攻，眨眼对攻五十招，剑光一闪，鲜血横流。


    最先挂彩的是赵天爵。


    赵天爵后退两步，横过长枪，从只攻不守变为攻守兼备，白无浪的剑法固然凌厉，但想凭二尺短剑突破九尺长枪布置的枪幕，着实有几分凶险。


    白无浪不怕死。


    他怕自己不能完成复仇。


    两人陷入僵持。


    赵天爵的防守滴水不漏，白无浪无法突破枪影，反而由于攻势太急迫，露出一处破绽，非常微小的破绽。


    赵天爵眼中闪过精光。


    赵天爵没有急着出手，因为他不确认这是剑法破绽，还是诱敌之计，赵天爵性格很稳，平生最擅长隐忍。


    一百招、两百招、三百招……


    赵天爵心中暗暗盘算，白无浪每隔七十二招需要导气归元，这会损耗他一秒时间，为了争取时间，会在七十一招时强攻，过犹不及，露出破绽。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事不过三！


    赵天爵发现一次，确认三次，确认这处破绽不是诱敌，确认哪怕中了白无浪的计策，也有反败为胜之法。


    三百五十九招！


    白无浪挥剑射出三尺剑芒，为自己争取换气时间，赵天爵手腕抖动，斗大枪花穿破剑影，刺向胸腹要害。


    枪比剑长，速度更快。


    刹那之间，攻守逆转。


    白无浪进攻三百五十九招，占据三百五十九招优势，但是，只要他有一招出现破绽，就是他毙命的时刻。


    高手杀人，只需一招。


    胜负之数，毫厘之间。


    白无浪攻势太猛，剑势已老，决然不可能避过这一枪，赵天爵眼中闪过报仇的快感，电光火石间，白无浪猛地向上跃起，就像一只灵巧的云雀，从钢枪枪尖下飞出去，避过必杀一击。


    “嗤！”


    白无浪翻身落在赵天爵背后，挥剑刺向赵天爵后心，这一剑是破绽，同时也是诱敌，用真正的破绽诱敌。


    白无浪在练剑的时候发现，他有个非常特殊的破绽，人力有穷尽，就算苦练百年，也无法掩盖这处破绽。


    既然无法掩盖，不如以此诱敌。


    白无浪根据这处破绽，苦心创出三招后续剑法，想以此反败为胜。


    赵天爵嘴角露出不屑冷笑。


    面对背后突刺，枪法最佳招数是地龙转身，刀剑是苏秦背剑，赵天爵没有选择这两招应对，他选择出脚。


    俗称：尥蹶子！


    右腿猛地踢向白无浪小腹。


    比戳脚威力更强的是剧毒飞针。


    这是赵天爵的杀招。


    压箱底的杀招。


    十二枚毒针无声无息射出，双方距离那么近，赵天爵敢用一切打赌，赌白无浪一定会死在剧毒毒针之下。


    赵天爵赌赢了九次！


    久赌必输。


    所以，赵天爵输了。


    白无浪早有准备，手中短剑划过太极圆弧，把十二枚飞针尽数收下，随即挥剑直刺，半条大腿飞上半空。


    “啊！”


    赵天爵惨叫着倒在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太喜欢黑芝麻，担心她找贺誉拼命，担心她死在贺誉手中，把自己毕生绝学，尽数传给黑芝麻。


    我杀黑芝麻的时候，已经见过这招绝命杀招，真是没想到，向来隐忍的蝴蝶城主赵天爵，竟然死于感情。


    还有什么疑惑吗？


    我不喜欢让人带着疑惑上路！”


    “你的武功怎么会这么强？”


    “当然是拜你所赐！”


    白无浪从怀中掏出一卷秘籍。


    《八绝神功秘籍》


    记录八绝上人毕生所学的秘籍。


    赵天爵灭杀狄不平满门，就是为了这卷秘籍，可惜，直到把狄不平的家烧成废墟，也没找到秘籍，万没想到，这卷秘籍竟然落入到白无浪手中。


    凌退思的名言说的很对。


    灭门惨案往往会有死剩种。


    活下来的那个，往往会有奇遇。


    看着白无浪手中的秘籍，赵天爵闭上眼睛：“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你把我和黑芝麻合葬，我求求你！”


    “我答应，哈哈哈哈哈……”


    白无浪发出毛骨悚然、让人心惊胆颤的大笑，眼角渗出两滴血泪。


    剑光一闪而过，秘籍化为飞灰，赵天爵心口、咽喉迸射出鲜血，一片白绢落在尸体上，上面是杀人名单。


    三十七月二十四日，狗。


    三十八月初五，羊。


    三十八月十二日，黑芝麻。


    三十九月初九，赵天爵。


    前三行沾满鲜血，如今最后一行被赵天爵的鲜血染红，白无浪苦心策划四十个月的复仇，终于得偿所愿。


    蝴蝶城城主，赵天爵，死！


    神秘剑客白无浪，失踪！


    再没人见过他的踪迹。


    可能在天山隐居。


    也有可能环游世界。


    ……


    蝴蝶城内。


    桑七星被王大小姐轰成碎块，直到死前还在疑惑，海外生活十几年，中原当代武者，怎么变得这么残暴？


    江湖变化未免太快了一些。


    都说海盗残忍，你们更残忍！


    中原江湖太可怕了！


    海神啊！龙王啊！带我回家吧！


    王大小姐收起霸王枪，看着被轰成好几十块的桑七星，突然想到什么，沾了点血，快速抹在萍姑衣服上。


    萍姑：“姑娘，你做什么？”


    王大小姐：“说媒！”


    “谁家说媒弄得血糊糊的？”


    “我家夫君给我讲过故事，药王谷七十多年前那位中兴老祖，就是用这种方式找到如意郎君，你别怕，我家夫君辈分特别高，时九公不敢放肆！”


    “敢问……你这个……”


    “别误会，刚刚在你这里吃烧饼的就是我夫君，不是糟老头子，也不是百岁老怪物，他师父辈分比较高。”


    “有多高？”


    “药王谷年纪最大的太上长老，与我夫君是平辈，六十岁以下的弟子，要么是他的师侄，要么是徒孙……”


    王大小姐得意的挑挑眉毛。


    萍姑满脸都是黑线。


    你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武林中的辈分问题非常奇葩。


    尤其涉及到百岁老怪物的时候。


    最明显的就是武当七侠。


    按照辈分，峨眉佛宗三代掌门灭绝师太是武当七侠的师侄，纪晓芙比殷梨亭低两辈，实际上，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四人和灭绝师太平辈论交，殷梨亭和莫声谷执晚辈礼，宋青书同样执晚辈礼，辈分问题只参考年龄。


    年龄差不多的，平辈。


    年龄相差很多的，差一两辈。


    问题出在张三丰身上。


    张三丰年岁太老，辈分太高。


    张三丰随便收个徒弟，这个徒弟在江湖中的辈分就是顶尖的，比寻常大派掌门高好几辈，到处都是晚辈。


    用这种辈分行走江湖很不方便。


    因此，武当弟子行走江湖，大多靠年龄辨认辈分，大家心照不宣。


    由于易天行的关系，易继风在药王谷的辈分被压低了一辈，否则，白发苍苍的时九公要叫李兆廷太师叔。


    李兆廷过年在药王谷转一圈，出来的时候，一年薪水，全部用光。


    ……


    蝴蝶城外。


    唐竹权和聂武夺杀得热火朝天。


    聂武夺绰号“毒秀才”，擅长以毒药暗器杀人，剑法比毒蛇更阴狠，在海魔教的地位，仅次于教主贺誉。


    唐竹权完克聂武夺。


    毒药，唐竹权能轻松规避。


    暗器，唐竹权最擅长接暗器。


    聂武夺只能用剑法取胜。


    巧的是，唐竹权擅长用枪，手中有一杆李兆廷赠送的天龙三叉戟。


    通体冰寒，削铁如泥。


    斗了数十招，聂武夺手中宝剑被三叉戟削断，唐竹权怒喝：“毒秀才，你给我纳命来，老子今天必杀你！”


    天龙三叉戟横扫而过。


    聂武夺的人头飞上半空。


    唐竹权抬眼看向四周。


    蝴蝶城、药王谷的剑手，与海魔教弟子杀得血流成河，死伤枕藉，伤亡累累的场面，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唐竹权出道十余年，身经百战，杀过不知多少江洋大盗，遭遇过不知多少绝命危机，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如此血腥的战斗，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般而言，盗匪劫掠，如果遭遇强力抵抗，盗匪很容易发生溃逃。


    海魔教弟子没有跑路。


    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越发疯狂。


    他们不是盗匪，而是海盗。


    绿林盗匪可以跑路，可以返回山寨封闭山门，海盗能跑到哪里去？


    只要接舷战斗，必须分出生死。


    见血不会让海盗恐惧，只能让他们更加疯狂，哪怕武功不如对方，招数不如对方，也会狠狠的撕咬一口。


    这是在狂风巨浪中锻炼的野性。


    这是海盗的生存准则。


    茫茫大海，无处可逃。


    滔天浪涌，环境恶劣。


    只能用勇武换取生活物资！


    要么击杀敌人，要么被人击杀！


    恍惚间，唐竹权觉得有些诡异。


    海魔教高手如云，精锐无数，若是指挥得当，早就攻破了蝴蝶城。


    为何会出现这种场面？


    贺誉名震南海，到处劫掠，是兴风作浪数十年的大海贼，经历过不知多少生存考验，做事怎么如此拙劣？


    一位位高层管事分批出手，主动把握紧的拳头掰开，被人折断手指，被人引入陷阱，落入最绝望的绝境。


    最没经验的菜鸟，也知道集合全部力量发动猛攻，贺誉征战多年，击败过无数强敌，怎么连外行也不如？


    外行也不能外到这种程度！


    诸般念头在唐竹权脑中闪过。


    很快，唐竹权没时间胡思乱想。


    数十海魔教精锐包围而来，抡起鬼头刀斩向唐竹权，悍勇无畏，无论唐竹权如何杀戮，永远有人冲上来。


    鲜血洒满药王谷外的竹林。


    ……


    海魔船。


    碧玉箫和紫薇软剑杀在一起。


    碧玉箫长二尺六寸，里面藏着一把短剑，弹出短剑后是三尺八寸。


    造型很像“竹筒刀”。


    能作为短棍、短刀、短剑使用，能点穴、打穴、劈斩、戳刺，是非常好用的奇门兵刃，常用于中原忍者。


    不是东瀛忍者，而是中原武林势力送去东瀛学习忍术的忍者，竹筒刀既适合施展忍术，也能怀念故土，最喜欢做这种事情的，莫过于杀手组织。


    在武林史话中，最擅长用竹筒刀的高手是武周时期的“闪灵”虺文忠，参与造反作乱，死在李元芳手中。


    在那个时期，虺文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忍者，天下第一杀手。


    他的武艺流传到江湖。


    所谓的箫中剑、笛中剑、棍中剑之类的武技，大部分与此有关，贺誉当然也不例外，出手快如闪电，空气流过箫孔发出声音，能让人头晕目眩。


    这不是最危险的。


    最危险的是船上的火药。


    只要遇到一点明火，哪怕是兵刃碰撞产生的火星，就有可能爆炸。


    李兆廷的敌人不是贺誉，而是船舱中的火药，贺誉不怕死，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招数，对贺誉全无效果。


    不能搏命！


    不能硬拼！


    不能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