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几天,咸阳城洋溢在一片克制的欢庆气氛中。


    前线大捷的消息如同最好的年礼,驱散了经年的紧张与忧思。


    市井街巷,人们谈论着王翦将军的用兵如神,憧憬着天下一统后的太平年景。


    官府并未大肆庆贺,但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眉宇间都松快了几分,购置年货、洒扫庭除的脚步也格外轻快。


    章台宫内,这份欢庆则显得更为内敛而厚重。


    赏赐依制颁下,有功将士的名单与封赏的预案在少府,与丞相府间飞快流转。


    嬴政案头的军报依旧频繁,但内容已从激烈的战事推演,转向更细致的战果统计、占领区安抚、以及对于残余楚军动向的研判。


    王翦用兵老辣,初战告捷后并未冒进,而是稳扎稳打,巩固战果,清扫周边,同时对楚都寿春方向保持高压威慑。


    战报中再次提及“新帛”于军情传递、图文并茂呈现战场态势之便,字里行间,对此物的倚重与满意显而易见。


    这一日,天光放晴,积雪反射着明晃晃的日光。


    明玉用罢朝食,正想着是继续临帖,还是去后苑看看那些矿石——它们被她收在一只小漆盒里,偶尔拿出来对着日光看看,琢磨其中可能含有的金属成分,却又一筹莫展。


    宦者令却来传话,说大王在偏殿暖阁,召她和长公子一同过去。


    偏殿暖阁比正殿小了许多,地龙烧得足,一进去便是融融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嬴政已端坐于上首的矮榻上,未着朝服,只一身玄色深衣,玉簪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多了些居家的随意。


    扶苏已侍坐在下首一侧,见明玉进来,对她微微颔首,目光温和。


    明玉规规矩矩行礼,在扶苏对面的位置坐下。宫人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腾腾的杏仁茶和几样精致的茶点。


    “年节将至,宫中事冗,你二人近日课业,可还顺遂?”嬴政端起玉杯,语气平淡如常,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庭问话。


    扶苏恭声答道:“回父王,儿臣近日协助整理战事文书,于粮秣调度、军情传递之事,颇有所得,课业亦未敢懈怠。” 他顿了顿,又道,“少府来报,‘新帛’匠坊,经此次军前试用反馈,已着手改进三处工艺,以期开春后,质量产量皆能再进一步。”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明玉。


    明玉忙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回父王,儿臣近日仍在习《仓颉篇》,已近完结,字迹……稍有进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父王日前所赐楚地矿样,儿臣时常观看,只是……见识浅陋,不明其具体用途,唯有感叹天地造化,矿产丰饶。” 这是大实话,她认得那是矿石,但具体成分、品相、如何冶炼,完全抓瞎。


    “能观而有所思,便好。”嬴政并未深究,只是淡淡道,“天下万物,各有所用,亦需各得其法,方能为人所用。譬如那‘新帛’,若无蒸煮、捶捣、抄滤、压干诸般法度,树皮麻絮,终是朽烂之物。”


    明玉心中一动,政爹果然话里有话,这是在借物说理,告诉她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有想法还需有方法?她恭敬应道:“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嬴政不再多言,示意二人用茶点。


    暖阁内一时安静,只闻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人清扫积雪的沙沙声。


    片刻,嬴政放下杯子,似乎漫不经心地提起:“王翦军中,有将士以‘新帛’绘制楚地山川简易图形,辅以标记,于夜间突袭辨识路径,颇收奇效,此物轻便,不反光,不易发出声响,倒是意外之得。”


    扶苏眼中露出笑意:“此确非儿臣与匠人最初设想之用。可见物之利,常超乎制者之预想。”


    明玉也听得有趣,原来纸最早在军事上的应用之一,竟是做“夜袭地图”?这倒是很符合实战需求。她忍不住想象秦军精锐借着夜色,摸出怀中轻薄的纸图,对照依稀星光辨认地形,悄然扑向敌营的场景。


    “又有随军书吏,”嬴政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以‘新帛’记录俘虏口供、缴获清单,比之竹简,便携速记,不易错乱,亦便于汇总呈报。”


    扶苏点头:“此乃其本分之用,能于军旅繁琐中见其实效,方显其值。”


    明玉安静地听着,心里却渐渐明白,这看似随意的闲谈,实则是嬴政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向她、也向扶苏“通报”“新帛”在真实战场环境下的应用情况,与价值反馈。


    他没有直接褒奖,但这些具体的、实实在在的应用案例,比任何夸赞都更有分量。这或许就是帝王对一项由子女发起、并初步成功的“创新”的认可方式,看其实际效用,并告知推动者。


    “开春后,”嬴政话锋一转,不再提“新帛”,而是看向了扶苏,“寡人欲巡陇西、北地二郡,视察边备,安抚新附,你随行。”


    扶苏神色一肃,立刻躬身:“儿臣遵命!定当用心学习,不负父王期许。”


    随王巡边,这是极大的信任与历练,意味着他正式进入更核心的军政实务。


    嬴政目光又掠过明玉,略一沉吟:“宫中新岁祭祀、宴飨诸事,自有旧例。你年幼,不必劳烦,可安心读书,若有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可多去少府书库,看看各地物产、匠作图谱。开阔眼界,亦是学问。”


    去少府书库?看物产匠作图谱?明玉先是一愣,随即心头剧震。


    少府书库,那里存放的可是帝国最核心的物产、地理、户籍、以及各种手工技艺的原始资料与图谱!


    虽然她这个公主能看的肯定只是非机密部分,但这权限的开放,无异于为她打开了一扇窥探这个时代真实技术水平和资源分布的窗口,结合他之前赐予的矿石,这用意再明显不过。


    他在引导她,将那种“奇思”与具体的、现实的技术与资源联系起来,或许,也在期待她从中发现或“联想”到什么。


    “儿臣……谢父王!定当用心阅览!”明玉强压住激动,声音却仍有些发颤。


    嬴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从暖阁出来,冬日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扶苏与明玉并肩走在清扫过的宫道上,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


    “父王对九妹期望甚深。”扶苏温言道,带着兄长对幼妹的关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叹,“少府书库典藏浩繁,九妹可循序而进,若有不明,可来问我。”


    “嗯,谢谢长兄。”明玉点头,心里还在消化着刚才的信息,期望甚深?她有点忐忑,又有点隐约的兴奋。


    这期望,是福是祸?但至少,她似乎得到了一张宝贵的“图书馆通行证”,可以更系统地了解这个时代了。


    “开春父王巡边,长兄要随行,定要多加小心,保重身体。”明玉想起这个,又有些担心。边地苦寒,巡幸路途劳顿,且未必全然太平。


    “放心。”扶苏微笑,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清朗温润,“为国效力,分所应当,你在宫中,亦要好生照看自己,王离那小子,若再溜进来烦你,不必客气。”


    提到王离,明玉也笑了。那家伙自从军中回来一次后,又被拘着操练去了,说是他爹发了狠,要趁战事间隙把他摔打成个样子。


    腊月三十,岁除。


    章台宫举行了隆重而肃穆的祭祀典礼,告慰先祖,祈福来年。


    明玉作为公主,亦需参与部分仪程,穿着繁复的礼服,在寒风中站立良久,只觉得手足冰冷,但心中却有种奇异、融入历史洪流的感觉。


    晚间宫中赐宴,她和扶苏以及其他几位年长的公子公主同席,气氛拘谨而客气。


    她安静地坐着,看着烛火摇曳下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历史面孔,听着丝竹雅乐,心里却惦记着暖阁里那场简短的谈话,和少府书库里那些未曾谋面的图谱。


    新年元日,大朝贺。


    咸阳宫前殿广场旌旗招展,百官朝服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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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山呼万岁。


    明玉无缘得见那盛大场面,只在章台宫内,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钟鼓礼乐,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新帝国的昂扬气息。


    嬴政在元日朝会上,颁布了新年号令,嘉奖有功,减免部分赋税,并再次申明一统天下、定国安民之志,朝野上下,气象一新。


    热闹的新年过后,宫廷生活重归平静,却又有些不同。


    扶苏开始为随驾巡边做准备,阅读相关郡县资料,熟悉边情。


    明玉则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由陈内侍陪着,第一次走进了少府那庞大官署建筑群中,相对僻静的一处院落——书库。


    管理书库的是位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内史,对明玉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只验看了符节,便示意她可入内阅览,并指点了不同类别简册的存放区域。


    书库内光线不算明亮,但通风良好,干燥洁净,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竹简、木牍和防蠹药草的混合气息。


    高大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地码放着无数卷册。


    有记录各郡县户口、田亩、赋税的“计簿”;有描绘山川地势、城郭关隘的“地图”(多为帛书或大木牍);有记载各地物产、贡赋的“物产志”;还有大量关于农事、天文、律法、医药、乃至各种器用制作流程的“技艺谱”。


    明玉站在这些沉默的卷册之间,一时竟有些目眩神迷。


    这就是秦帝国庞大的国家数据库和技术档案库,她定了定神,没有急于去翻看那些可能涉及“奇技淫巧”的技艺谱,而是先走向了“物产志”区域,她想从了解这个时代的“资源”开始。


    她让陈内侍取下记录楚地、以及巴蜀、陇西、河东等几处她略有耳闻的重要产矿郡县的物产志,小心地摊开在专门的书案上。


    竹简上的字迹大多工整清晰,但信息凝练。她逐字阅读,结合自己有限的地理矿物知识,努力理解那些陌生的地名和矿产描述。


    “丹阳,有铜山,出赤铜……”


    “洞庭,滨湖有砂,可炼锡……”


    “巴郡,有穴出‘石涅’(煤),可燃……”


    “河东,安邑盐池,出‘苦盐’(含镁钾盐?),亦出‘硝’……”


    “陇西,有金、锡……”


    有些矿产她知道,有些则连名称都陌生。


    但仅仅是这些冰冷的记录,已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幅远比后世教科书生动具体,公元前三世纪的中国资源分布图。


    她仿佛能看到矿山中劳作的刑徒和匠人,看到运输矿产的艰难道路,看到各地官府如何将这些资源登记造册,纳入国家掌控的庞大计划体系。


    她又翻看了几卷关于农具、兵器、车具制作的图谱,图谱绘制在较大的木牍或帛书上,图形简洁,配有文字说明尺寸、用料、工序要点。


    虽然不如后世工程图纸精确,但已能清晰表达结构。


    明玉仔细看着一幅“耧车”的分解图,试图理解其播种原理,又与记忆中模糊的影像印证,她还看到一种利用杠杆原理提水的“桔槔”图,结构简单,却充满智慧。


    时间在静谧的翻阅中悄然流逝。


    直到陈内侍轻声提醒时辰不早,明玉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小心地将简册卷好放回原处。


    走出书库,夕阳的余晖给宫墙殿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明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只觉得胸中无比充实。


    虽然今天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但一个更真实、更立体、也更复杂的秦帝国,正透过这些沉默的简册,向她缓缓揭开面纱。


    她知道,政爹给她这把“钥匙”,绝不是让她来猎奇或消遣的。


    那些矿石,那些图谱,那些关于“新帛”在军中实用之效的闲谈,还有这浩如烟海的资料库……一条若有若无的线,似乎正在她面前隐约浮现。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静谧的书库院落,那里埋藏的,不仅是过去的记录,或许,也隐藏着通向未来的某些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