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烛火烫了一下,黎映真很快避开自李弦而来的目光,胡乱卷着手里的披风抱进怀里,道:“我看完了,但是没发现里头有周嫂的。”


    “黎家人暂时不会来了。”他答非所问,一直盯着她,站在与她隔着一张长案的地方,任由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拉长,笼在她身上。


    沉默里,黎映真察觉到来自身体的不适,好在这会儿有怀里的披风抱着,她还能借以支撑,便又问了一次:“没找到周嫂吗?”


    “人不见了。”李弦面无表情,看着台上将要燃尽的烛火,“周坚也不见了。”


    自此之后,宗卷室内寂静无声。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李弦率先打破僵局,道:“我们调查过,死者是外来经商的,周嫂与他毫无交集。”


    黎映真静静听着,垂眼瞧着怀里的披风,不由抱紧了些,喃喃道:“今日她还来过客栈的。”


    她不愿相信今日的命案跟周嫂有关,那可是当初给予她重开客栈最大鼓励和帮助的人之一。


    眼前的簿子被李弦收起,她看着他放回架子上,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客栈里外就那些干活的,少了个大活人能不知道?”


    李弦的声音传来,黎映真才发现他又回到了长案前,这会儿双臂张开,双手扶长案边沿,微微向自己俯下身来。


    他高俊的身形并着这一身肃穆的甲胄,本该颇具压迫,偏是唇边噙着的那抹笑意太过戏谑不羁,教他看来与捕快的身份十分不相称。


    “早派人去找了。”李弦仍就着那个姿势注视着黎映真,眼底笑意更浓,“黎掌柜可有线索提供?”


    “除了昨晚遇见周坚,我跟周嫂只是普通雇佣关系。”


    不知是不是在牢里待久了又忽然吹了风,起初并不明显的不适感渐渐强烈,这会儿已有些克制不住,黎映真抱紧了怀里的披风才勉强将最后那四个字吐出口,但尾音已然飘忽。


    李弦听得她声音不对,再定睛去看,才察觉黎映真背光坐着,阴影罩在脸上,掩去了发白的脸色。


    那坐在长案后的身影在烛光中轻晃,待李弦绕到她身边时,她仿佛听见“嘣”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再醒来时,黎映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门窗紧闭,只有几率阳光勉强从缝隙中挤进了屋内。


    脑子昏沉沉的,身子还有些重,她想要坐起身都得慢慢来。


    床头却摆着一只铃铛。


    黎映真尽力去够铃铛,才拿到手里,房内便想起了“叮铃”的声响。


    门扇上出现一道影子,随即传来李弦的声音:“醒了?”


    她轻轻摇动铃铛,房门被推开的刹那,明媚的阳光涌了进来,勾勒出门口那道伟岸挺拔的身影。


    正看得有些恍惚,黎映真见副手过来,递给李弦什么东西。


    他看过后又吩咐了副手几句,方才提步进来。


    神色颇为凝重。


    “早知黎掌柜身子弱,昨晚就该让你跟黎老板回去。”李弦在床边坐下,片刻的功夫又换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见他光明正大得盯着自己,黎映真有些不自在,拉起被子裹紧,问道:“找到周嫂了吗?”


    李弦失笑,摇着头盯看黎映真,道:“有家不回,有病不管,两眼一睁竟是问别人,说你不可疑,别人也不信。”


    副手此时送来一碗药。


    李弦两指贴在碗壁上试了温度,示意副手递给黎映真。


    “大夫说你惊怖伤神,风寒乘袭,郁而发热,现在感觉如何?”他一面说话一面在袖袋里翻找,最后拿出一只纸包,递给黎映真,打开。


    是几颗蜜枣。


    黎映真瞥了李弦一眼,嘀咕道:“少看不起人。”


    端起药碗便一饮而尽,很是豪爽。


    紧接着,李弦手里的蜜枣少了两颗。


    笑着将剩下的那颗蜜枣塞进口中,李弦随手团起包蜜枣的纸,站起身道:“动作利索,看来恢复得不错,走吧。”


    “去哪儿?”黎映真含着蜜枣,腮帮子有些鼓,说话也含糊。


    “问完了活人,该问问死人了。”李弦从腰间摸出绳索,掂了掂,道,“手。”


    “病人你也绑?”


    “手边的铃铛,我跟老梁借的,要还。”


    暗道又被这人诈了一回,黎映真重重咬着嘴里的蜜枣,跟咬李弦似的才觉得解气。


    又听他似是挑衅道:“那我拭目以待。”


    稍后黎映真简单梳洗完才知李弦已经走了,她由副手领着前去会和。


    路上,副手与她道:“老仵作才告假回乡,昨日一出事,李哥就派人去临县请救场仵作,但人手都被调走去办其他县的一桩大案,腾不出手来。”


    “这是没人验尸?”


    “有,不然咱这是去哪儿?”


    今日秋光分明明媚,黎映真却忽觉颈间微凉,脊梁骨莫名有些发麻。


    她试探着问道:“咱们要去验尸?”


    “是啊,李哥应该已经动手了,眼下衙门里只有他有这本事了。”


    面对完整的尸体,黎映真尚能保持镇定,可一想到李弦要她去现场围观剖尸查验,她还只是远远瞧见前头紧闭的验尸房大门,双腿已有些发软。


    待到验尸房前,副手直接推门进去,而她虚扶着墙又勉强定了定神。


    阳光照进半开的大门里就像是投入了一处黑洞,暗得仿佛能将任何东西都吸纳进去。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里头传来,动静不大,只因周围实在安静,才能听得一些。


    但那声音贴着耳膜,一点一点地碾着,激得黎映真后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亲眼看别人验尸,此刻才感受到未知才是滋生恐惧的温床,正在她心里疯狂打着退堂鼓。


    可是她的未来在里面。


    哪怕李弦表现得基本可信,她也要走好每一步,让李弦知道她有自证清白的勇气和毅力。


    后面还会有许多困难,她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她连活着的险恶人心都不怕,还怕一具没气了将近十二个时辰的尸体不成?


    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黎映真提步踏入验尸房。


    验尸房进门处垂挂着一块遮光黑布,这是黎映真方才以为房内幽黑的原因。


    有黑布隔着,外头的阳光进不来,弥漫在房内的一股怪异味道也散不出去,她甫一进入便觉得胃腹内已开始有了翻江倒海之意。


    “屏风后头坐着吧。”


    李弦的声音传来,倒是听来轻松。


    那与其说是屏风,倒不如说是一块比门口黑布更大的屏障,阻隔在验尸台和黎映真之间,教她能透过另一边透来的光线看见李弦的动作,却又看不清他究竟在做什么。


    黎映真没听李弦的话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而是站在那块透光的巨大遮布前。


    此时不出声,是因为不知说什么,也怕打扰正在验尸的李弦。


    遮布上,李弦和副手协作检剖验尸体的身影被一一投映,伴着那些陌生的声响,有时是沙沙的动静,有时又是黏稠液体流动的滴嗒声。


    自耳入心,总要黎映真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才能克制住正在加剧不适。


    从心理到身体,皆如是。


    “死者面色潮红若樱,兼见颈腕诸处起风团红斑,舌尖微绀。”


    黎映真在客栈查看尸体时已发现部分相同表现。


    她看见李弦投在遮布上的身影从副手处换了一柄细长的工具,他又凑着尸体的位置转了些方向,开始有了切割的动作。


    “喉间壅塞,状若桃核,且粉色痰状物残留。


    “肺部肿胀,切面暗红……“


    李弦手里的工具伴随着剖开的部位不同偶有更换。


    平日里不常听见各种声响动静,伴着他口中精简扼要的叙述,被始终平静的语调一一送入黎映真耳中。


    她听不太懂李弦的叙述,但遮布后的声音不见波澜,便像是对她那一句“食物毒”的肯定。


    否则,李弦应该会多少给她一些情况异常的暗示。


    稍稍吐了口气,黎映真握紧的双手跟着松开了三分。


    “怎么了?”


    李弦突然的关心反倒让黎映真一怔,她看着遮布上明显抬起头、顿住动作的身影,忽然有些紧张。


    她慌乱地垂下眼,敷衍着回道:“没事。”


    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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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一刻被不知何时又浓重了不少的怪异味道熏得实在难受,只得原地蹲着才好过些。


    遮布上的影子陡然放大,黎映真听见从验尸台后靠近的脚步声,但她这会儿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只是勉强撑着与李弦道:“我在这儿听着就好,你继续。”


    她的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椅子就在身后,我让老梁扶你过去坐。”


    “这样就行,你动作快点。”


    遮布后传来一声笑,与以往不同,这次黎映真能想到李弦脸上无奈的表情。


    她这也算是凭着自己的倔脾气让李弦吃了一次瘪。


    听着李弦回到验尸台后的脚步声,她搂紧了双臂,努力与体内不断加剧的不适感做着斗争,凝神去听那个代值仵作接下去的验尸情况。


    “胃中发现苦杏仁碎粒、鲤鱼肉,散发苦杏仁之气。”


    李弦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从遮布另一边传来,语速较之先前慢了些。


    黎映真就这样认真安静地听完了一整堂剖尸查验的过程。


    身体仍在难受,也没什么力气,她便一直在原地蹲着,不知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至昨日那双皂靴又出现在眼前。


    “怎么样?”声音也是从头顶传来的,但显然比她第一次听见时要近上许多。


    她抬眼,朝蹲在身前的李弦摇了摇头:“脚麻。”


    面前的身影忽然站起,她顺势抬头,见李弦朝自己伸出手。


    她自是不客气,让李弦扶着站起,正想去一旁的椅子坐下。


    但李弦有意拦着:“你喜欢这地方?还想待?”


    他从神情到言语尽是揶揄。


    于是由李弦扶着去了外头,掀开门口黑布的那一刻,黎映真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真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庆幸。


    下一刻,李弦从腰间拿出验尸结要给她:“再仔细想想有没有遗忘的细节。”


    黎映真也知好歹,去接结要时不忘道谢。


    她认真翻看结要内容,基本都是李弦在验尸时说过的,只有最后的定论,笔迹不同,她猜是李弦最后自己写的——


    死者乃苦杏仁之毒与鲤鱼相激而亡。苦杏仁之毒,入喉则闭气血,且毒发致肿喉间,乃食毒与异体之物共伐其身,遂致不救。


    确定了死因就明确了调查的方向,欣喜之余,她更不敢怠慢,提出想再回卷宗室看看审问笔录。


    李弦自是答应的。


    这次,黎映真只看了客栈内帮工们的记录,找出两个昨日明显跟依旧还处在失踪状态的周嫂有关的人,道:“孙伯和阿桃应该还能再盘一盘。”


    见李弦上前开始翻阅这两人的记录,她补充道:“死者临近午时进客栈,他们跟周嫂都在那段时间在后厨有过矛盾,而周嫂此时下落不明,嫌疑巨大,所以他们见面的细节可以再详细追问。”


    “还有呢?”李弦依旧翻着记录,掀眼瞥了瞥黎映真。


    “那盘鲤鱼烩面的盘子上和死者身上都没有明显的苦杏仁粉末,但菜品和菜盘都有甜苦刺鼻的气味,可见苦杏仁最晚也是在制作的时候加进去才会和菜品融合,案发前进出后厨的人都有嫌疑。


    “只是周嫂眼下是关键人物,所以我们挑重点,从孙伯和阿桃开始。”


    “还有吗?”李弦捻着一页纸,慢悠悠地翻过,略抬了头,视线还在手中的审问笔录上,微微眯起眼,跟学堂里先生考验学生似的。


    “咕噜,咕噜。”


    算算时间,他们在卷宗室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就到午膳的时候了。


    黎映真嘴角一弯,坦然承认自己的口腹之欲,道:“还有就是饿了。”


    “嗒。”


    手里的审问笔录被轻轻拍上黎映真脑门,李弦像极了先生不满考学结果敲打学生的样子,只是那口吻不似先生严肃,含笑道:“病情初愈吃点清淡的,等吃了药再出去。”


    一听自己可以离开衙门,黎映真兴奋道:“我们去哪儿?”


    叩门声适时响起,李弦应声后,副手送了几张叠好的纸进来。


    信手翻了一遍,他满意地点头,双指夹着那些纸,有意在黎映真眼前晃了晃,笑吟吟道:“还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