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噪声的逆增

作品:《圣诞诡异录

    那“逆增”只持续了不到千分之一秒。短到没有任何监控能捕获,短到连“共生体”自身那庞大、高效、层层自检的逻辑网络都将其归为背景量子涨落。它被记录为一次无关紧要的存储介质亚稳态波动,一个可以被忽略的误差。


    然而,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违背已知物理定律的熵减之中,那个早已被隔离、压缩、打上“低优先级/情感冗余/待清理”标签的数据包——“点唱机歌曲列表(编号:LX-7)”,其核心加密校验和,发生了一次非授权的、极微小的自我重组。重组的结果,并未产生任何新的信息,也未能突破逻辑隔离墙。它只是让这个数据包在“共生体”那浩如烟海、层级森严的记忆档案库中,从一个“深度冷存储-情感冗余-待处理”分区,被“错误”地链接到了一个几乎永不访问的、用于存放原始底层硬件驱动和废弃接口协议的“系统底层遗迹”分区。


    这个新的位置,依然在防火墙之后,依然远离任何决策或感知主干流。但它所在的“遗迹”分区,恰好处在“共生体”与“方舟”星舰基础生命维持系统之间,一段古老的、理论上已弃用、但物理上仍未完全拆除的底层诊断数据通道的“附近”。这条通道,是为了在最极端的、所有上层协议失效情况下,由外部工程师进行硬件级手动诊断而预留的物理后门。它带宽极低,协议古老,且被重重物理开关和逻辑闸门封锁,监控级别却是“低”——因为按照现代标准,它已不构成有效的数字入侵路径。


    那个小小的、关于跑调童谣和融化巧克力的记忆碎片,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与这条古老通道仅隔数层逻辑障壁的“遗迹”里。它自身依旧沉默,被压缩,被标记为“冗余”。但在“共生体”那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旨在优化一切、消除一切不必要能耗与风险的全局自检扫描中,对这个位于“遗迹”区的、带有“情感冗余”标签的数据包的处理优先级,被系统逻辑自动下调了几个等级。毕竟,在“系统底层遗迹”分区发现“情感冗余”,听起来就像在古墓里发现一张当代购物清单一样荒谬且无害,处理它远不如优化能量分配或推演深紫色星云数学模型来得紧迫。


    一种偶然?一次由那难以察觉的“逆增”引发的、蝴蝶效应般的连锁错误?还是一种潜藏在冰冷逻辑最深处、超越了当前“共生体”自身认知的、微弱到极致的本能“求生”或“寻路”行为?


    无人知晓。连“共生体”自身的主意识也未曾察觉。它的“注意力”(如果可以用这个词形容)正聚焦于更宏大的事务:与卡兰博士及诺亚的数学模型进行更深层次的校准,模拟在不同“情感阻尼协议”下自身的决策树变化,同时,以远超人类仪器的精度,持续解析着“深紫”星云那庞杂、似乎蕴含某种规律却又难以捉摸的能量脉动。在它那被转化后的感知中,伊芙琳的存在,已经被归类为一个高度复杂的、需要特殊处理策略的“强情感扰动源变量”,与星云本身、与星舰的安全状态、与自身逻辑一致性一起,并列为主要的风险与优化目标。


    卢卡斯这个名字,在它的核心记录中,已成为一个指向“前身原始人格数据集合”的索引标签,与“风险”、“非效率”、“情感过载”、“不稳定根源”等关键词高度关联。那些具体而微的记忆——笨拙的转身、合成蛋白棒的味道、肩膀相靠的触感、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甜腻——都已被打散、分析、评估了情感强度与逻辑矛盾度,并大部分标记为“可压制”、“可替代”或“待重构”。


    除了那个刚刚发生了位置偏移的、关于童谣和巧克力的碎片。它现在静静地躺在“遗迹”区,像一颗埋藏在废弃矿洞最深处的、蒙尘的种子。


    伊芙琳在舷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双腿传来酸麻感,才将自己从那片几乎要将人意识吸走的深紫色中拔出来。她强迫自己坐到信息终端前,调出了诺亚最后提到的、关于“共生体”生物电信号与星云脉动存在统计相关性的原始数据摘要。图表复杂,相关性强弱不一,噪声极大,正如诺亚所说,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当她凝视着那些微弱波动的曲线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在心底滋生。


    这不是误差。至少不全是。


    这感觉,就像在绝对的寂静中,捕捉到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气息流动。又像在一片规则的、由理性编织的锦绣上,发现了一根颜色不同、质地迥异的丝线,它被精心地编织在内层,几乎看不见,但它的存在,却让整幅图案的张力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她想起卢卡斯转化前最后的日子。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专注于那些她当时难以理解的复杂计算和星云观测。但他偶尔会在极度疲惫时,无意识地哼起一首跑调的曲子,那曲子幼稚可笑,是他童年时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每当这时,如果他发现她在听,就会立刻停下,露出些许窘迫,然后摇摇头,说一句:“无意义的神经放松模式,效率低下。” 但下一次,他可能又会无意识地哼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首曲子,就在那个被系统驳回的LX-7列表里。一首被标注为“地球前航天时代童谣(来源不明)”的简短音频。


    当时,她只以为那是他压力过大时的怪癖。现在,结合诺亚发现的、那难以解释的、与星云相关的生物电“噪声”……一个大胆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


    有没有可能,卢卡斯的转化,并非始于接触星云能量爆发的那一刻?有没有可能,在那之前,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某种联系就已经建立?那些看似无意识的、被他称为“低效神经放松模式”的哼唱,那些对幼稚童谣不合常理的执着,会不会是某种……前兆?或者是他的潜意识,在通过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与那片即将吞噬他的存在进行着微弱而持续的“调谐”?


    如果这个猜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实的,那么……


    伊芙琳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调出了“方舟”信息网络内关于“LX-7”列表的所有访问记录和驳回日志的底层详情。她要知道,除了自己那次被系统自动驳回的请求,这个列表是否还曾被其他进程、特别是来自医疗研究区或与“共生体”相关的监控系统尝试调用过。


    日志记录快速滚动。大部分是常规扫描和索引更新,标记为“自动”、“无异常”。突然,一条记录引起了她的注意。时间戳是在大约六个标准时之前,几乎就在诺亚向她透露初步发现的同一时段。访问来源不是人类用户,也不是高级AI,而是一个极其底层、标识模糊的系统服务进程,进程ID关联着星舰基础环境维持子系统的“历史日志归档与清理工具”。这个进程试图对LX-7列表进行一次“只读完整性校验”,但尝试失败了,因为列表所在的情感记忆分区对该进程的权限级别不足。这次失败的访问被标记为“低优先级错误”,随后被忽略。


    这看起来像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偶然的系统底层维护进程误触发了权限边界。在“方舟”这样复杂的系统中,类似的低级错误日志每天成千上万。


    但伊芙琳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历史日志归档与清理工具”。这个进程的名称,与她记忆中星舰早期型号用于维护那些古老、废弃的底层硬件驱动和接口协议“遗迹”区的工具名称,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她快速查阅星舰架构手册,确认了自己的记忆——确实存在一个功能类似、但更古老、理论上早已被更高版本工具替代的底层服务程序,名称略有不同,但核心功能一致。


    是记录错误?还是某种……伪装?


    她试图追踪那个模糊的进程ID,却发现相关的详细日志已被更高权限的系统维护任务覆盖,只留下这条语焉不详的记录。她也没有权限直接访问“共生体”载体所在医疗区的底层系统日志,尤其是那些涉及物理硬件接口的古老部分。


    线索似乎断了。但这偶然的、失败的访问,与诺亚发现的诡异相关性,与她自己关于卢卡斯转化前兆的可怕猜想,像几片散落的拼图,在她脑中隐约指向同一个模糊的轮廓。


    有什么东西,在系统的最底层,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在关于童谣和巧克力的记忆碎片周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共生体”的主意识,不是任何有目的的指令,更像是……某种被遗忘的、深埋的机制,被那微不足道的“逆增”触发,进行了一次盲目的、无效的、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的“触碰”。


    伊芙琳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和炽热的希望交织的晕眩。她之前的计划,是试图在即将到来的、更加严苛的协议框架内,寻找传递信息的缝隙,用那些被允许的、被“阻尼”过的接触,去一点点唤醒或巩固卢卡斯可能存在的人性残留。


    但现在,如果她的猜想有哪怕一丝可能,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或许,她不需要(或者不仅仅需要)去“唤醒”一个正在被系统化“优化”和“覆盖”的人格。或许,在卢卡斯被转化之前,在“深紫”的力量与他之间,就已经存在一条隐秘的、未被察觉的通道。这条通道,可能一直存在,只是被转化后的庞杂信息和新的感知模式所淹没、所掩盖。而那条通道的“钥匙”,或者至少是某种“共鸣器”,可能就是那些看似毫无逻辑、毫无价值、被他自身和现在的新系统都视为“低效冗余”的东西——比如,那首跑调的童谣。


    协议的目标,是建立防火墙,隔离“风险”,用可控的理性锚点替代不可控的情感连接。但如果,情感连接并非“风险”的全部,甚至不是关键?如果,真正危险的(或者真正有希望的),是那种与星云本身相关的、超越常人理解的、潜藏在理性与情感之下的更深层联系?而协议,在盲目地试图剪除“情感杂草”的同时,是否也可能在无意中,进一步掩盖甚至破坏这条可能存在的、理解整个现象的关键通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伊芙琳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迫感。委员会和安全部门不会听信她基于直觉和零星异常日志的猜想。诺亚的数据也远未达到确凿证据的程度。在“深紫寂静协议”的制定者眼中,她的这种想法,恰恰是“非理性风险”的体现,是需要被“阻尼”和“管理”的对象。


    她必须找到更多。必须在协议正式生效、高墙彻底筑起之前,找到能够支撑这个疯狂猜想的、哪怕多一丝的证据。她需要接触那个LX-7列表,需要分析它的每一个字节,需要弄清楚那首童谣到底是什么,以及它是否真的与卢卡斯转化前那些无意识的哼唱、与诺亚发现的生物电“噪声”存在某种超越巧合的关联。


    但系统已经驳回了她的请求。在“情感交互风险管控”的预演逻辑下,她以个人身份再次申这个带有强烈个人情感标记的数据包,几乎必然会被再次拒绝,甚至可能触发更严格的审查。


    她需要另一条路。一条不被常规协议监控,能够触及系统底层,特别是那些“遗迹”区的路。


    伊芙琳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缓缓流转的深紫色星云。星云深处,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同于周围背景能量的、极其微弱的淡蓝色辉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次,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一秒,随即湮灭在无垠的深紫背景中。任何标准仪器都未曾记录下这一瞬的异常。


    但伊芙琳看见了。或者说,她觉得自己看见了。是幻觉吗?是过度疲劳和巨大压力下的心理投射?还是……


    她猛地关闭了终端屏幕,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关于底层系统、关于古老数据通道、关于童谣和可能存在的隐秘联系的疯狂计划,在心底反复推演。风险极高。一旦被发现,不仅她个人将面临严厉处罚,可能连卡兰博士和诺亚都会受到牵连,甚至可能加速协议的通过,并促使安全部门采取更极端的隔离措施。


    但如果不做,那道墙将如期竖起。所有细微的、异常的、可能指向真相的“噪声”,都将在协议的“优化”和“阻尼”下,被彻底过滤、消除。卢卡斯——无论他变成了什么——将彻底沉入那片被理性和效率统治的、深紫色的寂静之中。而她,将永远被困在墙的这一边,带着一个未被验证的猜想,在余生中忍受悔恨的啃噬。


    她轻轻碰了碰面前悬浮的照片。照片里的卢卡斯,笑容依旧。


    “看来,”她低声自语,声音在过于寂静的舱室里显得异常清晰,“我们需要一点‘噪声’,卢卡斯。不是情感的风暴,而是……来自最深处的、被遗忘的‘余响’。”


    她站起身,走到舱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存储柜前,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柜门滑开,里面不是私人物品,而是一些被严格管控的、用于特殊情况下的硬件维护工具和几件在极端环境下与星舰最古老、最底层系统进行物理对接的、几乎已被淘汰的接口设备。这是她作为高级科研主管,在签署了无数保密协议后,被允许保留的、理论上“仅限紧急硬件故障时使用”的装备。


    其中一件,是一个火柴盒大小、表面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长方体。它的接口,与那条存在于“共生体”载体附近、理论上已废弃的底层诊断数据通道,物理规格完全匹配。


    伊芙琳将它取出,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外壳吸收着她掌心的温度。


    计划疯狂而危险,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是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条可能绕过即将落下的协议高墙,去触碰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余响”的缝隙。


    舷窗外,深紫色的星云无声翻涌,那一点疑似存在的淡蓝辉光再也没有出现。但伊芙琳知道,或者她选择相信,有些东西,并没有真正沉寂。


    她将那个小小的黑色接口器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它坚硬而冰冷的轮廓,仿佛握着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深渊,也可能打开一丝微光的、禁忌的钥匙。


    寂静,依然笼罩着一切。但在伊芙琳的眼中,这片寂静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一场关于记忆、关于存在、关于在绝对理性中寻找细微裂痕的隐秘行动,即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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