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刀与剑

作品:《玉袍长剑堪风流

    剑光落在门扉上时,纸糊的、木做的屋子就全然洞开了。


    屋中是有人的。


    陶重辉穿着他青到泛着红的簇新官袍,踩着他干干净净的白底皂靴,在堆积着书卷、公文和数不尽的落了灰的灯罩的房子里站定。


    他对着门外的剑光微微笑着。


    萧诀也微微笑着,红煞的面具上流淌着亘古不变的血液,剑锋斩过十三枚叮当作响的金钱镖,刃面折光,瞬息便至,月与火的清辉几乎是贴着对方势在必得的眼睛晃悠悠地划定。


    拂云剑畅快地大笑着,它当然是被另一柄刀拦下的,环首刀、日月纹,刀面开双槽、直嵴生弯刃,刀是好刀,向上一撩,刀声与剑鸣就同时铮铮作响,握刀的人当然也气力非凡,神情冷而傲地睨着人。


    “刀光照塞月,阵色明如昼”,来人是江南恶人谷中二当家明如昼与他的日月刀。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名,恶人谷中多亡命之徒,户籍不在、姓名更迭,他们早已失去了尘世中的一切羁绊。


    明如昼之所以叫明如昼,只是因为他的刀恰好用得第一漂亮,虽是恶人,刀势却大开大合,有恢弘之气,于是在万千刀客中得名明如昼。


    这是一个狂妄而高傲的人。


    他并不收刀,身躯笔挺,眼睛淡淡地扫过门外的夜色与夜色下的不速之客。


    可萧诀还是笑了,因为他背后的陶重辉、处在层层保护中的陶重辉,在刀光剑影交错的时候,惶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剑尖离他的眼耳口鼻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晰地在上面看到自己的丑态。虽然这柄伤人的剑被别的刀架住了,可是,万一它再向前一寸呢?


    陶重辉就仓惶而嗫嚅地退了一寸。


    红煞的面具是看不出什么的,可明如昼几乎是立刻回头,眼中的倨傲变成了一种被挑衅的耻辱。他什么都没说,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胆小的废物。


    十三枚金钱镖回旋到同一个人手中,一道瘦削而苍白的身影出现在陶重辉身后,他垂着眸,兜帽下的脸明暗交错,如同某种似真似假的鬼影存在。


    “先生,请向前一步。”


    人们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可那宽大袖袍下探出的手分明执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钱币,棱角沉重而笨拙地压在那惶然的人的咽喉。


    藏青色的官服颤了一下,陶重辉的眼睛怨毒地低了下去,他没有动,人群听到他压抑的呼吸。


    陶重辉很愤怒。


    明如昼的嘴角勾起了笑,他的刀震开了萧诀的剑,神情散漫地转过头来。


    “一起上?”


    日月刀刀花轮转,明如昼戏谑道。


    明如昼此人,性骄横、喜奢靡,出行则必声势浩荡。他在恶人谷中单开了一脉明字旗,五十余人捉刀佩剑,为他鞍前马后。其中年少而善使镖者,行三十七,江湖名号就唤作明三十七。


    今夜,他离开恶人谷,明三十七就是他的捉刀人。


    因此,在明如昼回头后,那少年便也径直地离开了陶重辉,站在了他主人的身后。那当然是一个光明璀璨的地方,陶重辉家中也确实有很多这样亮堂堂的地方。


    陶重辉少年时家贫,每到夜晚,不能点灯读书,黑夜常常令他想到饱受磋磨的前半生,于是为官后便格外地喜欢光明。他的房子一定是灯光大盛、永如白昼的,射阳的百姓说他有个怪癖,既钟爱光明,又不肯亲自更换灯芯,旁人若要代劳,他便一定要要求对方保留灯罩外的灰尘。


    他渴望一种不必更换也能延续的、长久的光明。


    这并不现实,或许源自年少时的某种创伤,可外面的人大多满不在乎地一笑而过了。


    现在,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擅入的贼寇、不请自来的恶狼,粗鄙的人群相互对峙,眼睛轻轻地扫过落了灰的灯罩,便都聚集到那少年的脸上了。


    明三十七有一张很清秀的容颜。他的眼睛大而黑,神情沉静,腰间随意地系了一条铜质的蹀躞带。这是时下很流行的装饰,可明三十七的腰带太长了,并且还沉沉地坠着短刀、火石与一串天圆地方的铜钱,因为极沉,形态便显得松散,尾端翘起长长的一翼,倒愈加衬得他身形消瘦。


    这是一个惯常行于黑夜的、来自明如昼的黑色的影子。


    捉刀人的职责,其实就是随行身侧、为人奉刀。明如昼随意扔下他镶金佩玉的刀鞘,明三十七就微微弯腰去接,兜帽下的碎发拂过侧颜,萧诀注意到他眼角到鼻翼的一条浅淡的血痕。


    红煞抚了抚脸上的面具,她亦收剑而立,悠游自在地望着他们。


    拂云剑是一柄安静的剑,萧诀也是一个安静的人,她提着剑的时候什么也不说,眼睛轻而缓地扫过执刀、握镖,亦或是眸中凶光大盛的人。


    她是长在剑阁的人,那并不能算是一个太平安康的地方,从拜入山门的时候算起,她与她的剑就一直走在辗转奔波的旅途当中。尘世纷扰难消,与同门、与师长,与数不清的悍匪流寇,或许还有来到江南后的二十八颗恶徒头颅。


    萧诀从不畏惧拔剑,拥有力量后她的心境反而更加平和,她渴望出剑的时机,明如昼又恰好是那样合适的磨刀石。


    她几乎要轻轻笑了出来。


    拂云剑剑鸣铮铮,萧诀抬手,用它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她始终是一言不发的,可那沉默面具后含着笑的双眼,是比任何声音都要轻蔑的挑衅。


    明如昼的刀锋如冰似水般寒光闪烁,他的眼睛则流淌着不息的怒火。


    月光漫延到他们脚下,荒木涯握着他的剑,站在萧诀身侧。荆棘剑枯燥、别扭、蜷曲的一面都握在人掌心的剑柄当中,属于木的质拙、属于剑的锋芒,则顺着剑刃延伸出去,成为青煞重要的一部分。


    他用它对着地,而目光停留在拿着刀鞘的明三十七身上,他们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斗争中去。


    因为江湖上的人总是这样,年少而富有锐气的、年长而孤高自傲的,他们在同一个领域争斗,试图统治或正在统治一个世界。刀、枪、剑、戟,斧、钺、钩、镗,十八般武艺频出,生死都置之度外,到最后所在乎的也只剩下尊严了。


    江湖上总是有很多这样倔强的家伙,而荒木涯与明三十七都自信各自一方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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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如昼的刀当然快,恶人谷二当家成名已久,刀法恢弘好似日月轮转,如陨星、如烈阳,煌煌大日摧枯拉朽,二十六处轰鸣顷刻奏响,刀光剑影交错,轰雷掣电齐出,日月纹奔腾急走,刀刃上的寒光映着一双不疾不徐的眼。


    萧诀很有耐心。


    红煞的面具那样丑陋,人们只能看到她恶鬼阎罗似的容貌,流淌着殷红鲜血的面具和她凶神恶煞的剑会在夜晚忽然出现,市井传说甚至恶人谷的通缉令都将她描述成一个急躁、轻狂、心狠手辣的人,可明如昼亲自来见时,只看到了那双面具后沉静从容的眼。


    她这样的少年人,风头无两、志得意满的少年人,出剑时的心竟然是安定的,既不会被外界的挑衅轻易触动,又不会被自身的骄矜冲昏头脑,任凭世上无数种风云变幻,身处其中的人却能做到滴水不漏。


    明如昼暗自心惊。


    他皱了眉,眼中凶光更甚,几乎要恨到发狂。一个人统治一片领域太久,不但会滋生不可一世的傲慢,还会裹挟着草木皆兵的彷徨。视前人如视虫,畏后人如畏虎,自从被江南武林尊为第一刀起,自从成为“明如昼”起,他没有一天不是这样傲慢而痛苦的。


    萧诀用剑,可是她那样年轻、武功却那样好,江湖中天之骄子太多了,浪潮一波一波地翻涌。


    一甲子前,东流客横空出世,文武全才、济世安邦,于九州之内独领风骚,后来小城旧剑况东风行经人前,崖山战后,桃花剑影风采卓绝,被时人誉为天下第一剑。他们的辉光交替照耀着同一片江湖,再后来的人们就只能仰望着这些高山汪洋而喟然长叹,明如昼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一个时代的老去。可是现在,新的人又出现了。


    少年,少年,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样年少而春风得意的人!


    过去那些隐秘的畏惧、期待、幻想和仇视了半生的人真正出现在面前时,人心中所做的一切准备都轰然倒塌了。明如昼曾经以为自己能轻描淡写地抬起手,说你也不过如此,可他的刀确实有过一瞬恍惚。


    萧诀的剑就缠绕上来。


    兵器之中,刀势追求大开大合、剑势则更青睐轻便灵动。交战又是一种严肃的事情,每个幼时磨炼筋骨、志在四方的游侠儿都明白抓住破绽与时机的重要性。所以拂云剑起,剑光顺着刀光,流云缠着烈日,太阳与月亮的辉影错身而过,轰鸣声还在继续,占据上风的人却换了一面。


    应当说“不过如此”的人便也换了一方。


    明三十七握紧刀鞘。


    荒木涯微微侧过身来,他的眼睛注视着敌人,也注视着身前的同伴。剑光如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海纳雷霆于己身,荒木涯亲眼看到她是怎样破开一道刀锋,出剑斩断雷霆万钧,又用同样冷而直的锋芒刺到对方身前的。


    明如昼蹬地而起,身形暴退,锦衣上破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


    位置在左胸。


    他的眼睛沉沉地望向那轻飘飘挽了个剑花的红面具,她的眼睛平和地笑了,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也是明如昼说过的、第一句话。


    “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