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作品:《银河诗》 黎安抓着任江野的手背看了看,血已经止住了,湿红地糊住整条伤口,她用两根指头撑开黏在一起的皮肉,马上又有鲜血溢出来。
“嘶——”任江野五指一下攥紧,她的触觉感知力是常人的数倍,痛觉也是,只有站在赛场上挥剑才能让她短暂忘记疼痛。
“你下手轻一点。”白鹤蹲在任江野的旁边,右手半捂着自己的眼睛,左手柔柔地拍打着任江野的小腿,嘴里不停地安抚到,“不疼不疼,一会儿就好了。”
“我总得看清楚里面的状况。”黎安花了一秒扫描,她首先检查了骨头状态,然后查看静脉血管,伤口横截面在她灰色的眼瞳前浮现,任江野再生能力很强,所有受损的神经纤维断口不停有新的细胞正在飞速生长,若是常规伤口就算不管它,放上一会儿很快便自己愈合了,但是选手之间用利剑切割出来的伤,要有专业的队医来清理创口的残留剑气,此刻尘远霜的寒霜剑气就一直阻挠着任江野伤口愈合。
能登上世界剑术大赛的职业选手身体机能都极强,曾经有人在比赛中被砍断整条手臂,清创后放在医院里躺了数月,手臂又自己长了出来,不过那人后来剑术实力大不如前,恢复了也难以再回归顶级赛场。职业剑术选手只能接受最常规的医疗手段,任何替换或改造身体的手术都是绝对禁止的,不参赛的普通人却没有这种桎梏,任江野的队医黎安就安装了一双银灰色的机械手。
她的左手食指亮起一盏消毒灯,在伤口上来回照了照,常亮着的指尖灯停在任江野的手背上半寸处,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指尖尖端打开两个小孔,探出数根极其精细的半透明丝线,丝线从伤口缝隙探进去,随着丝线的深入探索,黎安的义眼频繁转动,丝线在内部迅速剥离了残留剑气的部分血肉,同时将其吸附住迅速回收,剩下的线遇血再分化,细分的无数丝线成为断面的桥梁,将伤处收紧重新连接。
片刻后,黎安拿着一片消毒巾擦拭任江野的手背,能看到其上仅余一条稍微有点肿的红痕,她打开自己为任江野特别调制的外用药,涂抹在肿胀的地方,抹匀后患处表面迅速形成一种灰白色薄膜,她放了一个虚拟计时器在任江野手背上,启动倒计时两分钟。
“右手不要乱动,里面的伤口预计两分钟后完全长好。”黎安说完转过头对一旁蹲着的白鹤吩咐,“帮她看着时间,两分钟,一秒都不能少。”
“包在我身上。”白鹤宽大的掌心搭在餐桌边缘,他把头搁置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找了个话头替任江野转移注意力,“小野,今晚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庆祝吗?”
任江野手背又疼又痒,像有千万只蚂蚁齐齐啮咬,她被白鹤紧盯着也不能上手挠,只能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今天不了,晚上我要和师妹去吃饭,你们去庆祝,费用由我报销。”
“那你们好好去吃,我们也不用报销,刚赢下比赛的那会儿,秦副主席来了一趟,他说今天请客,要带我们去山外楼。”白鹤回答她。
“山外楼?”
山外楼不是一栋楼,而是地中海的一座私人小岛。这座岛是秦宇前几年买来度假的,与她们此刻所在的万剑城属于分列星球两端,就算乘坐高速飞行器过去也要花上半小时。
“对啊,宇哥说一会儿结束了大家一起坐他的飞行器过去。”云中雨掀起自己的围裙下摆,看着自己今早出门随便套上的一条破洞牛仔裤,“我一点也不想去。”
“我倒是还挺想去的,山外楼周边的海域又蓝又绿,好漂亮。”黎安弯腰趴在任江野背后,替她处理别的伤口。
“以前都是夺冠后才上岛庆祝,今年半决赛比完就上岛。”任江野想起秦宇赛前给自己说的话,不介意恶意揣测一下他的用意,“他提前开香槟,想诅咒我。”
“实际上十二分钟前你刚赢完尘远霜,网上就全都在提前庆祝你获得第十冠了。”时刻徜徉在社交媒体之中的夜十举起食指,朝任江野的方位一抬,几封电子邮件接连在任江野眼前展开,“好几个熟人都让我向你转达诚挚的祝贺,恭喜我们伟大的十冠王登基。”
“祝以燃听到这话他能气死。”任江野刚提了一嘴祝以燃,立马收到了他发来的新短信。
不过任江野身体内部没有装载任何可以与星脑网络直接连接的设备,她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脑中意识一想,回复的短信就由星脑的超级人工智能‘奚涯’编辑好发送出去了,她需要依靠一些原始手段。
久玖从挎包里找出智能戒指,拿起极细的银黑环戒套在任江野能活动的左手无名指上,任江野眼前弹出一块仅她可见的光屏,祝以燃的消息不断弹出,他连续发来十几张截图,全是庆贺任江野卫冕十冠以及顺带嘲讽两句祝以燃的星脑网络言论,她翻完截图,看到最后一句带了二十个感叹号的:“管好你的粉丝,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任江野忍不住笑出声,回了他一句语音:“祝以燃,好好备战总决赛,别到时候输了又在镜头面前大哭。”
祝以燃作为近些年最抢眼的新人选手,前年初入大赛,便直接杀到半决赛,可惜碰上了任江野,听说刚打完他就去后场哭了。主持人杨桃的赛后采访总喜欢拿胜者采访时刚说过的话讲给后受采的败方选手听,于是便有了杨桃提问祝以燃‘如何看待方才任江野评价你的实力一般’,祝以燃听完直接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气得满脸通红,瞪着镜头憋了半天,掉了几滴恶狠狠的眼泪。
任江野从来不是会为几滴眼泪而心软的人,被她打哭的人多了,但是每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找任江野告状的还真只有祝以燃一个。自从加上任江野的联系方式,祝以燃时不时看到不利于自己的言论就要转发给任江野。时间一长,任江野偶尔看到一些比较幽默的嘲讽也会截图转给他,然后把祝以燃气到不停地发表情包和感叹号。
除了能在私聊里发点牢骚,祝以燃拿任江野毫无办法,实在是因为她太过强大。任江野十八岁参加剑术新秀选拔赛,一举夺得当年的新人王,同年由此直通世界剑术大赛,至今都未尝一败,无与伦比的天赋与实力让她蝉联着世界冠军。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说自己的字典里没有‘输’字,九成九的观众都会说这个人是任江野。
她生来就是为了赢。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大赛首秀即夺冠,赛后有记者质疑她在总决赛赢下当时已经是五冠王的苏铮鸣,是因为赛场地图更有利于她,赢得过于侥幸。十八岁的任江野概念里没有谦虚,直接反问记者‘我不赢谁还能赢’,后续招来了许多评论家的批评,说她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未来的剑术道路走不长远等等。但随着任江野年年强势夺冠,展现出绝对的实力,再也没有人质疑她,‘狂’反而成了一种称赞。
时至今日,任江野就算随便说句‘今天天气不错’,评论家和网友都能解读出一万层意思,更不要提她经常赛后采访语出惊人,对于任江野的首席公关郑策而言,任江野的每次采访都是她职业生涯中的一次严峻考验。
“采访问题,你先看一遍,不想答的我划掉。”郑策快步跟在任江野的旁边,她边走边调出方才拿到手的采访稿。
任江野快速浏览过眼前的电子文档,“都还行。”
郑策刚被秦宇指派给任江野担任公关的时候,还替任江野写问题的标准回答,句句情商拉满挑不出一点错,结果上了采访台,任江野一句都不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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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她写的来说,慢慢地郑策再也不写了,只能暗自祈祷任江野好好回答记者的问题,别给她找事。
赛后采访也在比赛场地里,郑策进不去,像来送考的家长目送任江野走进通道,自己则在检测门外面焦急等待。她一回头发现尘远霜的首席新闻官居然比她还先到,她朝对面友好地点头问候:“远霜还没来?”
通常胜者采访完就轮到败者采访,中间间隔不了多久,尘远霜的新闻官皮笑肉不笑地回到:“远霜伤得比较重,要治疗久一点。”
郑策不好意思地笑笑,背过身默默看着墙上的比赛直播。
正在观看世界剑术大赛直播的还有尘远霜。
尘远霜一条腿搭在茶几上,刚刚缝合好的大腿缠着绷带,她一动不动地专注看着直播,直播里回放着刚才比赛的精彩瞬间集锦,最后一个多角度反复重播的镜头,正是她自己颓丧地坐在雪地里,让人用长剑顶着。画面在她颤动下垂的眼睫停留特写了数秒,终于切换到新场景,赛场原本的雪域高原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青草地,杨桃的投影站在由青草搭建的采访台上,观众的欢呼迎着胜者出场。
“听说你伤了骨头?”秦宇站在尘远霜的旁边,关切地问,“不严重吧,下周还有季军赛要比。”
“不碍事。”面对装模作样关心自己的秦宇,尘远霜头也不抬,一直盯着直播里正在接受采访的任江野。
任江野这会儿没再穿赞助商的红风衣,上半身只穿着那件贴身的黑色高领恒温衣,薄薄的紧身黑衣并不是完好无损,她宽肩的左前侧破了一道细长口,锁骨上顶从中漏出一线,另外一道明显的破口在她腹部,一呼一吸间,能见紧实的腹肌从黑衣缝隙隐约透露。
“江野状态太好了,十冠看来也是势在必得。”秦宇随她的视线看向直播中的任江野,他摇摇头,语气充满了遗憾,“我还以为今年你会很有机会争冠,毕竟你俩去年总决赛打得那么激烈,你甚至一度让江野陷入绝境,可惜,可惜啊。”
从青少年赛开始,尘远霜和任江野已经做了十六年的竞争对手,秦宇又不是第一天成为任江野的老板,在尘远霜进世界剑术大赛的第十个年头才假意可惜她的失败,未免有点太好笑了。
“秦副主席,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尘远霜调大了直播的声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拐弯抹角。”
“也是,其实我想说的还是赛前那件事,当时你没有答应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转变心意。”秦宇勾着嘴角一笑,弯腰俯身,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把一个密封的黑色锦囊放在茶几上,临走前说,“她信任你,好好把握机会,胜利是自己争取来的。”
秦宇离开后,休息室里充盈着直播采访的声音,杨桃问了任江野一个与她有关的问题:“网友都说尘远霜是无冕之王,绝对值得一个总冠军,但是今天又一次在距离冠军一步之遥的时候败在了你的手里,作为对手,也作为好友,你会为她感到遗憾吗?”
尘远霜看着镜头下任江野骨节分明的手指,她的右手正微微旋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手背上的伤口愈合如初,已然看不出比赛中皮肉翻飞鲜血淋漓的样子。
“当然。”任江野回答杨桃方才的问题,“师妹的实力有目共睹,非常强悍,但是比赛就是比赛,只有一个冠军,不是我遗憾就是她遗憾,我只能选择自己不留遗憾。”
听完任江野的回答,尘远霜终于移开持续注视任江野的目光,下落在茶几上,密封的黑色锦囊静静地躺在她的伤腿旁。
她用仅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气声音量,轻轻地重复任江野的话:
“不留遗憾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