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一场论法，让往生堂彻底成了江宁城的一块金字招牌。


    这块招牌带来的，不仅是山呼海啸般的名声，更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永无止境的生意。


    自从那天之后，莫雪和林志平就彻底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


    他们成了两台被上紧了发条，永不停歇的工作机器。


    天还没亮，当第一声鸡鸣还在城外飘荡时，莫雪就得从那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他不是被梦想叫醒的，是被门外排队客户的叫骂声吵醒的。


    “开门！开门！还做不做生意了！”


    “仙姑呢！我要见仙姑！”


    莫雪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机械地拉开门栓，然后便被淹没在无数张焦急而狂热的脸庞中。


    “这位客官，您是预定套餐还是现场做法事？”


    “客官，定金只收一半，这边请，先登记一下。”


    “客官，对不住，仙姑正在休息，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先跟我说。”


    他一个人，要同时扮演接待、销售、客服、财务等数个角色。嗓子早已喊得嘶哑，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僵硬得如同木雕。


    好不容易将白天的客户应付完，他的工作还没结束。


    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有那么几具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抬进来。


    搬运，入殓，整理仪容。


    这些曾经让他心生抗拒的活计，如今已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麻木，且熟练。


    而林志平，则承担了往生堂所有的后勤保障工作。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劈柴，挑水，糊纸人。


    后院那口永远也挑不满的大水缸，成了他每天睁开眼就要面对的第一个梦魇。他瘦弱的肩膀早已被水桶的扁担磨出了厚厚的血茧，酸痛感从未消失。


    柴房里堆积如山的木头，等着他一斧子一斧子地劈开，为做法事时燃烧的火盆提供燃料。


    还有那永远也糊不完的纸人纸马，元宝蜡烛。他每天都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用那双本该握剑的手，沾着浆糊，将一张张冰冷的纸钱，变成一个个面目诡异的祭品。


    他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往往是左手拿着半个冷掉的馒头，右手还在给纸人画着眼睛。


    两人累得连轴转，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后半夜，倒在床上就能立刻睡死过去，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修炼？


    那是什么？


    莫雪的《长生诀》真气，已经在丹田里憋屈了好几天，别说精进，没有倒退就已经是万幸。


    林志平更是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自己的《七十二路降魔剑法》都快忘光了，脑子里只剩下如何将纸人糊得更结实。


    他们的梦境，都被工作无情地侵占。


    莫雪做梦，都在吹唢呐，那高亢的“呀——”声，能把他自己从梦中惊醒。


    林志平做梦，都在擦棺材，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棺材板擦得能照出自己那张憔悴的脸。


    最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那个始作俑者。


    林羽。


    在两个少年被工作压榨到几乎脱水的时候，这位黑心的老板，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她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搬个小马扎，坐在那座堆积如山的银山旁边。


    数钱。


    她数得极其认真，一张一张地抚平银票上的褶皱，再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脸上是餍足而愉悦的笑容，那副财迷心窍的模样，看得两个少年牙根痒痒。


    偶尔，她会从钱堆里抬起头，看一眼外面忙得脚不沾地的两人。


    不但没有丝毫体恤，反而还会用一种极其刻薄的，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进行点评。


    “小雪子！你那算盘怎么打的！又算错一笔账！这个月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志平！劈个柴那么慢！没吃饭吗！耽误了吉时你赔得起吗！”


    “你们两个，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茶都凉了不知道给本堂主续上吗？”


    压迫。


    毫无人性的压迫。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样的高压生活，又持续了五天。


    这天晚上，当林羽再次点着油灯，准备开始她每日最愉悦的数钱功课时。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莫雪和林志平，如同两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怨灵，并肩站在门口。


    他们的脸颊深陷，眼眶乌黑，眼神里燃烧着决绝而悲愤的火焰。那副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林羽数钱的雅兴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抬起头。


    “干嘛？大半夜不睡觉，想造反啊？”


    莫雪上前一步。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疲惫与愤怒，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金银光芒映照得满面红光的女人，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发出了来自底层员工最沉痛的呐喊。


    “堂主！”


    “我们要求，增加人手！”


    “必须增加人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再不招人，我们两个，就死给你看！”


    他身后的林志平没有说话。


    但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林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用沉默表达着与莫雪完全相同的，宁死不屈的诉求。


    林羽被两人这副要拼命的架势弄得一愣。


    她放下手中的一锭金元宝，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招人？你们说得轻巧。”


    在两个少年紧张的注视下，她慢悠悠地从钱堆底下，摸出了那把她视若珍宝的乌木算盘。


    “啪嗒。”


    算盘被扔在桌子上。


    “我得算算。”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清脆的算盘珠子撞击声再次响起，每一个声响都像是敲在莫雪和林志平的心尖上。


    他们两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死死地盯着林羽那翻飞的手指，生怕从她嘴里听到那个最可怕的词。


    “不划算。”


    林羽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专注，仿佛在计算着一笔关乎天下存亡的惊天大账。


    “一个伙计，试用期工钱一两，转正后至少二两。包吃包住，一天伙食费二十文，住宿费十文，一个月下来又是小一两银子……”


    “招两个人，一个月就是五六两银子的固定支出。一年下来，就是六七十两……”


    她的计算还在继续，莫雪和林志C的心，则随着那不断增加的数字，一点点沉了下去。


    完了。


    这个视财如命的女人，肯定舍不得花这笔钱。


    就在两人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那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算盘声，停了。


    林羽的小算盘猛地一合。


    她抬起头，看着两人那副死了爹娘一般的表情，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座依旧璀璨夺目的银山。


    她发现，以目前往生堂暴涨的业务量来看，就算再招两个人，每个月的利润，依旧是一个让她做梦都能笑醒的数字。


    最关键的是。


    招了人，她就能更清闲了。


    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听戏，去吃点心，去看话本，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腐败生活。


    想到这里，林羽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


    她猛地一拍桌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行！”


    “招！”


    莫雪和林志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喜悦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他们紧绷的神经。


    然而，林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提起了心。


    “不过，人，我来招。”


    “招人的标准，也由我来定。”


    她无视了两人脸上那由狂喜转为错愕的表情，从柜台下摸出了纸笔。


    她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好了一份字迹潦草，却又透露着一股古怪意味的招聘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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