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梦境深处

作品:《宋朝的脊梁

    天佑四年,十月十五,汴京,政事堂。


    深秋的寒风已带着刺骨的意味,刮过大内重重殿宇,卷起庭前凋零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寂寥。连日的操劳与夜不能寐的梦魇,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死死缠在秦王陈太初的身上。他的脸庞消瘦凹陷,眼窝处是浓重的黑影,唯有那双眸子,在审阅奏章时仍会偶尔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但随即便被更深的疲惫所淹没。


    案头的文书堆积如山。河北东路的改革方案、新设部院的职掌章程、各级官员的考核评语、以及对高丽倭国措辞强硬的国书草稿……一桩桩,一件件,都需他这个实际的掌舵人最终定夺。儿子陈忠和已抵达大名府,宗泽老相公亦被调回中央,执掌新组建的财政部(由原三司改制),这让他稍感宽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庞大的系统工程——为这个古老的帝国,重新勾勒统治的骨架。


    过去的十余日,他力排众议,推动了一系列职官与机构的更名与职能重定。这并非简单的改头换面,而是试图将现代的治理理念,嫁接于传统的躯干之上。


    原三省六部体系在保留旧有称谓、照顾士大夫情感的同时,被赋予了更加清晰的新名与职责:三司分解为财政部(掌天下钱谷、税收、预算)与民政部(掌户籍、田亩、赈济、基层组织),试图将国家的钱袋子与民生基础管理分离开来,各司其职。


    枢密院分设为国防部(掌军事战略、将领任免、边防事务)与公安部(掌国内治安、刑侦缉捕、消防驿路),希望实现对外防御与对内治安的专业化分工。


    大理寺更名为最高法院,专司终审判决与法律解释;御史台则分拆为检察院(掌纠劾百官、提起公诉)与司法部(掌狱讼审判、律法修订、官员普法),尝试构建司法、监察、行政相对独立的雏形。


    而最为关键的,是强化了监察体系。新设的监察部(由原台谏系统整合)派出巡按御史分驻各地,其考核不再仅看弹劾数量,更要与地方治理实效挂钩。若一地百姓安居乐业,而监察官的报告却指出民不聊生,或反之,皆属渎职,将受严惩。为安抚皇帝赵桓,陈太初更将原本性质特殊的皇城司职能明确为“监察监察之人”,赋予其对监察系统进行再监督、核实奏报真伪的权力,美其名曰“使陛下掌最终控制之权,以安圣心”。此举虽引来不少文臣私下非议,但确实在明面上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也让反对的声浪不至于过于激烈。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涉及无数官员的切身利益,触动了千年来盘根错节的权力格局。每一项议题都需要他与皇帝、与各路勋贵、与清流言官们反复拉锯、辩论、妥协。加上那如影随形、一夜厉过一夜的诡异梦魇——那两个高高在上、视他如实验品的声音,不时在脑海中回响,讨论着他的“局限性”、“是否会被烧死”之类的话题——陈太初的身心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十月十五这日下午,他正与几位重臣商议新的《官员考成法》细则,试图将地方治理的实效(如户口增减、田赋完成、案件清结率、民生改善程度)与官员的升迁罢黜紧密挂钩,这无疑是在挑战整个官僚体系最根深蒂固的积弊。争论异常激烈,御史中丞认为此法过于苛刻,易使官员急功近利;户部尚书则担心数据造假,流于形式。陈太初强打精神,一一驳斥,解释,安抚,声音已经嘶哑。


    就在他试图站起身,指着墙上的舆图进一步说明某个道的考核差异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眼前的一切——人影、桌案、文书、舆图——都开始飞速旋转、扭曲。他伸手想要扶住什么,却抓了个空。耳边传来臣属们惊慌的呼喊声,但那声音迅速变得遥远、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层。接着,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他的身体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政事堂内一片大乱。


    不知过了多久,陈太初的意识并未消散,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清醒的混乱之中。这不是之前那种被动聆听、被观察的梦魇,而是一场席卷一切的记忆洪流,将他的两世人生,完整地、不由分说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最初闪回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场景。他看到自己作为一名工程监理、一级建造师、造价师,在现代化的开封城里奔波。高耸的塔吊、轰鸣的挖掘机、复杂的蓝图、无休止的工地会议……然后,是乙方老板们的奉承,夜晚灯红酒绿的KTV,洗浴中心氤氲水汽中的温柔乡,洗脚城里按摩女技师那一声声嗲声嗲气的“老板,力道好不啦?”……那是一个充斥着现代便利与物质诱惑,同时也充满着焦虑、竞争和虚无的世界。他记得自己在那个世界里,似乎拥有很多,却又常常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画面陡然一转。一个酷热难当的夏日,他在某个工地现场因为中暑或劳累过度,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刺骨的寒冷取代了炎热,周围是完全陌生的景象——低矮的土屋,摇曳的油灯,还有一张焦急而憨厚的老农的脸。他成了北宋政和年间一个同名的落魄秀才陈太初,刚中了举人,便遭人陷害,被推入冰冷刺骨的清水河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记忆的画卷继续展开,如同一部加速放映的电影。好心的王渔夫将他救起,其子王奎对他悉心照料。在那个家徒四壁的渔家,他第一次尝试用土法制出了洁白的砂糖,王奎则兴冲冲地拿到市集上去卖,后来又卖起了清甜的糖水。老爹陈守拙从最初的疑惑到欣喜地帮着收账、料理……生计就这样意外地有了起色。


    随后,是在开德府的经历。他凭借来自现代的知识和机智,在文人聚会上与赵明诚诗词唱和,偶像级的才女李清照竟也成了他家糖水铺子的常客。也在那里,他见识了漕帮头目罗五胡的凶悍,结识了那位笑意盈盈、眼神玩味,让人看不透的白娘子……


    画面再转,是政和三年的汴梁。繁华的东京梦华,让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也为之震撼。在这里,他意外结交了梁山早期的头领王伦,也开始了在这个帝国权力中枢的危险游戏。与权宦童贯的暂时结盟,与权相蔡京一党的交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选择都关系生死。他利用知晓历史走向的优势,也凭借着来自现代的管理思维和技术手段(如改良制糖、发展商业网络),小心翼翼地积累着自己的力量和人脉,直到汴梁被围、国难当头,他挺身而出,与种师道、宗泽等人共同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山河,最终辅佐赵桓稳住局面,官封秦王,开始了这场艰难而宏大的变革……


    这些前世今生的画面,交织着成功的喜悦、失败的苦涩、危机的紧张、人情的冷暖,以及那份深藏于心、想要扭转悲剧命运的强烈执念,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的“眼前”闪回。他像一个旁观者,又像一个亲历者,重温着这一切。


    “我这是……怎么了?”在这记忆的旋涡中心,陈太初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呐喊。“是要死了吗?回光返照?”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而又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冷不丁地响起,充满了一种研究者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味:


    “呵呵!丙三,这次是你自己闯进来了!数据流如此活跃,是意识深度激活后的自我整合吗?有趣!看来濒临极限的身心状态,果然是打破维度壁垒、观察样本潜能的有效刺激方式呢。”


    另一个更显冷静的声音接口道:“记录下所有数据波动。注意他对两段人生关键节点的情感反馈强度。特别是关于‘改革阻力’与‘个人理想’的冲突部分。这或许能帮助我们修正对该文明阶段‘英雄史观’作用机制的模型。”


    “我……不是你们的样本!”陈太初在意识深处怒吼,虽然他明知这怒火可能毫无意义。但这一次,与以往的被动接受不同,在经历了如此完整的人生回顾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伴随着巨大的疲惫感,缓缓涌上心头。无论这些“观察者”是谁,无论他的穿越是否真是一场实验,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欢乐、挣扎、选择——都是真实不虚的。他的理想,他要改变的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也许,重要的并非起源,而是过程与结果。


    记忆的洪流渐渐平息,那两个声音也逐渐远去,似乎对这次“数据采集”感到满意。陈太初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温暖而安静的黑暗,就像当年王渔夫家中那盏摇曳却让人安心的油灯。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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